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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城的危机已经平息,此时的长公主飞奔赶往内城。
沿途她看到了被摧毁的街道,以及死伤的许多无辜百姓。
劫后余生的人从残垣废墟之中走出来,大声的哭喊着亲人的名字。
她低声的诅咒,对于造成了这一场浩劫的妖邪更加痛恨。
但同时,朱姮蕊的心中又带着隐忧,她深深清楚,如果不能制止‘河神’、杀死狐妖并镇住边界之门,今日的事便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她心中想着事,一面接近皇宫内城,但就在这时,朱姮蕊的耳中听到了气若游丝的婴儿哭声。
长公主眉头一皱,脚步一顿,毫不犹豫转身往声音来源处飞奔而去。
待她往前跑了数丈,便见到前方一条巷子。
巷子并不深,仅有两三丈的长度,尽头是一个小院,在先前妖邪出没的情况下,这小院竟幸运的没有损毁。
可惜的是对开的大门坏了,一扇落地架在门槛上,另一扇仅余一半铰链连接,半吊着在门框之上,随着院中‘呼呼’吹刮的风,那半扇大门撞击着发出‘哐哐’的声音。
先前长公主听到的那哭声就是这個方向传来的,可此时那哭声已经消失,仅剩下风声、撞门声,以及几人杂乱的脚步声及呼吸声。
‘呼——’一股寒风吹来,长公主敏锐的闻到了风中夹杂着的腥气。
她心中一沉,接着听到里面有人‘呸’了一声:
“真是晦气,谁让你动那孩子?那女人明明都认命了,一听孩子哭,又要拼命,害我——”
“赵哥别恼,这靠近内城的人家家境还算殷实。”
“没想到这深巷小院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有个男人叹息:
“就是命短了些。”
几人齐声大笑。
“……”
以长公主的聪明,自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凶狠,逐渐变得平静。
她抓起披风的一角轻轻擦拭着自己的长枪,宛如一个等待着猎物的老练猎人。
那说话的几人并没有察觉危险的来临,反倒还在说着:
“……听说这户人家是工部刘侍郎家一位姨太太的亲戚,难怪娶的新娘子也颇貌美,可惜——”
说话的功夫间,几个正说笑的男子从院内走出。
那几人约摸三十来岁,身穿制服,腰佩长刀,各自手里还都提了一大包东西。
几人一出大门,随即看到了站在巷外站着的女人,几人脚步一顿,待看清面前拦路的人时,先是面面相觑,接着脸色大变。
长公主的威名早就传遍神都,无人不知。
她身材高大健壮,自小习武,天生神力。
此时她往那一站,便如一道天堑,挡住了几人的生门。
几人脸色煞白,早没了先前的得意,见长公主手持长枪,杀气腾腾,想起这位长公主性情暴烈,最是见不惯以强凌弱的事。
他们下意识的将手里提的东西背到了身后,下意识的相互靠紧。
只是如此一来,没了东西遮挡,越发显出他们身上未干的血迹,长公主站在原地没动,看了几人半晌。
‘砰!砰’两声重物落地声里,有两人承受不住长公主打量的目光,下意识的扔了手里的东西,按住了腰侧的长刀手柄。
“你们穿了官门制服,从制服看,应当是宫中当值的侍卫。”
长公主已经将他们视为死人,说话平心静气,并没有显露出暴怒之态。
但她越是这样,身上杀气越盛。
“公主——”被其余三人拥护在中间的男人小心的上前一步,行了个礼,谨慎的唤了一声。
长公主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身材壮硕,留了浓密的胡子。
隔着一段距离,长公主的目光如鹰隼,看到他胡子有一缕被半干涸的血凝固,心中杀机更盛。
“皇宫之中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手持长枪,往几人缓缓走近。
几人心跳如鼓擂,可惜这个院子仅有一条出口,被长公主高大的身形堵得严严实实。
长公主的脚步并不快,但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极深。
她的身影被拖得极长,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废墟以及冉冉升起的灰尘,那被她握于掌中的长枪折射着寒光,让几人后背汗湿。
“我们是宫中当值的侍卫——”
受长公主气势所迫,那为首的男人吞了口唾沫,强挤出笑意,一面向左右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人小步退回院子:
“今日天现异象……”
他说着话,心中却存着侥幸:也许这位嫉恶如仇的长公主并不知道他们的罪行。
待长公主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之后,突然开口:
“他们叫你赵哥?”几人面色大变,那赵哥喊了一声:
“跑。”
……
半晌之后,数声惨叫响起,但片刻又恢复了宁静。
花了少许时间处理了这几个有,长公主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收拾了这几人而轻松,反倒更加沉重,迈入了这间院子。
几人临死之前,道出了实情。
这些人是宫中当值侍卫,但今日妖邪现世之后,神启帝在意识到危机降临的瞬间便立即做出了抛弃神都,独自逃生。
宫中四皇子、宫妃等尽数被抛下,皇宫内早就大乱,内侍、宫人都在偷抢东西。
而这几个侍卫从宫中溜出后,趁着动乱钻入一些民宅,竟也搜刮了不少东西。
途经此地时,发现屋宅主人被‘妖邪所害’,所以入内捡些便宜。
除了前面的话,后面自然是鬼扯。
直到长公主叫破‘赵哥’身份,几人知道东窗事发,原本准备拼命,却非长公主之敌,尽数被她处死。
朱姮蕊犹豫了片刻,迈入小院。
尽管她进来之前,对院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预估,但现场的惨烈仍出乎了她的意料。
这套院落并不大,看得出来屋主一家在劫难发生之前过得并不差,院中收拾得十分整洁,可此时地面泼洒了血。
一对年迈的夫妇横尸院中,满脸痛苦之色。
屋门大开,里面被翻得极乱,一个年轻的男子匍匐在厢房的入口处,胸口被人刺出碗口大的窟窿来。
厢房之内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她瞪大了眼,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
这一家人侥幸没有死于妖邪之手,但却十分不幸的死在了趁乱打劫的人类手里面。
长公主望着落在那女子手边渗血的襁褓,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
屋里已经没有了活人,她小心的将长枪靠向门侧,温柔的走到了孩子身边。
孩子已经不会哭泣,冷硬如她望着那本该懵懂天真的小脸,眼眶略微有些湿润:
“真是抱歉。”
她来晚了一步,没能将这一对母子救下来。
“唉——”长公主叹息了一声,将孩子放进了女子的怀里,替她整理好衣衫。
……
处理完这边的事,她的心情十分恶劣。
此时宫中内城门户大开,原本守城的侍卫逃的逃、散的散,偌大的宫中四处散落着东西以及许多人逃跑间踩出的血脚印。
远处依稀可以听到争吵声、哭喊声以及怒骂声,有人似是为了争夺寻找到的财物打了起来。
“……”长公主强忍怒火,排除这些干扰,开始猜测神启帝究竟躲到了哪里。
以她对神启帝的了解,此人与陈太微纠缠极深,而陈太微来历神秘,术法高超,有他保护,神启帝定是安然无恙。
目前长公主只需要找出神启帝下落,先挟天子稳住大局,只要局势一稳,神都城便能止住动荡。
她沉心静气,放开神识,很快便听到了远处神启帝的怒号。
他还没有离开神都。
长公主松了口气,睁开双目,双足一点,身体如雁纵身而起,疾奔往神启帝所在之处。
此时大庆皇宫的玉台殿处,陈太微召唤出来的传送之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百年前顾敬留下的残魂出现,将边界之门彻底封印住。
妖狐功败垂成,不甘的隐入暗处。
柳并舟、长公主等人暂时击退了劫云,挽救了神都。
危机解除之后,神启帝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神龙的庇护。
他想起先前的种种,勃然大怒。
“谁允许你召使护国的神龙!”
他气急败坏,提着衣摆冲下台阶,直奔朱敬存而去:
“神龙乃是天子象征,你年纪尚小,就敢显露狼子野心,莫非胆敢谋朝篡位么?”
朱敬存见他额头青筋暴跳,脸色扭曲,被他吓住,下意识的躲到了顾焕之的身后。
“太上皇请三思!”
顾焕之挺身而出,挡住了外孙,据理力争道:
“您已经……”
“你住嘴!”神启帝大声厉喝,指着顾焕之的鼻子骂道:
“老匹夫,你结党营私,朕早看你有不臣之心,如今想挟四皇子造反,夺朕江山。”
“您请慎言!”顾焕之大声的反驳。
“皇上得位名正言顺,先前危难之际,是您亲口所说,传位于他,众人都听到了。”
“胡说!”神启帝声音更大:
“那时临危授命,怎么能算数?”
“您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又怎么能反悔呢?”顾焕之见他如此无赖嘴脸,心中越发厌恶,将吓得瑟瑟发抖的朱敬存护到了身后:
“再者说,您话一出口,护国的神龙都已经承认了——”
“那又如何?朕乃天下之主,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传位乃是危急时刻,如今危机解除,一切自然不作数。”
神启帝道:
“顾焕之,你此时这样说,莫非是想要造反么?”他失了帝位,又失真龙护身,心中极为恼怒,看向楚孝通:
“楚卿,你说,你认谁为主?”他冷笑:
“一个黄口小儿,性情懦弱难当大用,竟敢与朕相争,可见天生逆骨!”
楚孝通还没说话,顾焕之就道:
“此话太上皇说了没用,护国真龙只认真正的天子,臣以为,此时皇上有真龙护体,便是天下之主!”
“那简单!”神启帝无赖道:
“朱敬存即刻写一封退位诏书,将帝位重新让出。”
“……”他的无耻话语令得顾焕之一时气急,连话都说不出。
“江山交替并非儿戏——”顾焕之深呼了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道:
“如今大事已成定局,太上皇何不安然享乐?”他忍住内心的厌恶,说着:
“您喜好长生,擅长炼丹问道,何不将朝中大事交到皇上之手,安心修道呢?”
朱敬存年纪虽小,但他生性善良,在大事大非之事上处理不错。
先前的危难时刻,他临危接权,却愿意以神龙护国,光这一点,便已经胜过神启帝许多。
他极有可能是大庆未来的希望,也可能会成长为一个明主。
而且他是顾后留下的唯一子嗣,顾焕之坚定的想要护持着外孙,坚决不肯让步。
他深知神启帝心胸狭窄,又性情暴戾,若今日退让,他日神启帝重新获得帝权,恐怕会杀朱敬存的。
“大胆顾焕之!”神启帝大声喝骂。
“大庆朝已经迎来新主!”顾焕之道。
双方争持不下,楚孝通乃神启帝爪牙,自然是站在神启帝一侧。
而顾焕之为相多年,积威甚重,自然也有拥护。
再加上神启帝先前的举止失了人心,宫里许多内侍、宫人竟都愿意拥护朱敬存为主。
众人吵闹不休,闹出的动静越大,引来了许多还未来得及逃出皇宫的人,这些人纷纷站队,情况眼见一触即发。
神启帝恼怒非凡,他以为要回帝位只是顺理成章之事,在此之前,他压根儿没将顾后所生的儿子放在心中,却没料到这个以往懦弱的孩子,今日竟会成为自己心腹大患,不由暗恼自己当日心软,应该在顾后死时,便将她留下的孽种一并送走!
他越想越是后悔,杀机也越重。
权势的争夺压过了血脉天性的牵扯,在他面前的并非是他的嫡生之子,而是一个可以夺走他权势的对手。
想到这里,神启帝眼中杀机闪露:
“逆臣贼子!”喊完,转头吩咐楚孝通:
“楚卿,助朕诛叛臣、杀逆子!”
“我看谁敢!”顾焕之上前一步,将压力顶住: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有真龙护体,谁愿助皇上一臂之力,便有护主之功。”
宫中的人不自觉的站在楚、顾二人身后,已经分成两派,面露紧张之色。
气氛紧绷,双方争执吵闹不休。
神启帝气得面皮涨红。
“好!好!好!朕没料到养虎为患,竟没看出顾焕之你是如此一个胆敢谋朝篡位的狗东西!当年先帝在时,还曾夸你忠君爱国,可见先帝也是有眼无珠。”
顾焕之见他气急败坏,已经半点儿体面都不留。
全然不顾君无戏言,出尔反尔,为了帝位,对自己的嫡子喊打喊杀,简直猪狗不如。
他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神启帝,心生厌恶,想起自己性情温顺善良的女儿,越发后悔当年的选择,更是坚定了要以命把朱敬存护住的念头。
“臣确实忠君爱国,皇上的帝位是您亲口所传,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且经过了护国神龙的认肯,只是太上皇贪恋权势,不肯放的。”
“呵呵!”神启帝冷笑:
“可见会叫的狗是不咬人的,朕看走眼了。”他叹完,冷酷的下令:
“杀死他们。”
楚孝通见他眼中杀意闪烁,心中打了个突。
神启帝要杀儿子,显然不是一时冲动。
他冷酷无情,这个嫡子在他心里是半点儿份量也无,比不过江山、比不过皇位。
这样的人连妻儿都能下手,若自己再有犹豫,恐怕事后会受他迁怒。
楚孝通的目光看向了神启帝的身后,作为皇帝嫡系,他深知神启帝的身后有陈太微撑腰——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说道:
“顾相,得罪了!”
他一声令下,跟在身后的宫人、内侍随即出手。
而追随新皇的另一半人自然不甘束手待缚,双方拨刀推搡,一时喊杀声震天。
受伤的哭爹喊娘,打不过的张嘴便骂。
一场夺位之争吵闹不休,阵仗大极了。
朱敬存满脸惊恐,众人打斗之间,有人试图挟持这位年少的幼帝,顾焕之虽极力护他,但刀剑无眼,又怕他伤着,便令人护着他先走。
“冯振,杀死朱敬存!”
神启帝高声吩咐。
冯振对他忠心不二,闻言毫不犹豫出手。
这位内侍身手高超,腰间长刀拨出,直斩朱敬存。
刀影闪至,朱敬存的身上神龙闪出,将那刀光尽数挡住。
顾焕之提起的心落回原处,心中对神启帝更加怨恨。
而神启帝一见冯振出手失败,暗骂了一声‘废物’,随即转头看向陈太微:
“国师,你还在等什么?替朕夺回皇位!”
这一切发生时,陈太微仿佛游离于这一场闹剧之外,他的心神尽数被神都城北的某一处吸引住。
他能感应得到,在片刻之前,神都城出现了两道令他感到熟悉极了的气息。
“二哥、四哥——”他轻轻的呢喃,那一双琉璃似的眸子里闪过光华,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他的大半个身体越过了宫台的石雕栏,探到了外面,极力往外看。
风‘哗哗’的吹来,似是要将他消瘦的身体吹得飞落出宫墙之外。
陈太微伸手想去探,但就在这时,神启帝的怒吼声传来。
年轻的道士没有理他,神启帝暴怒:
“陈太微!”
随之而来的,是心脏如被人用力攥住的剧痛,强行将陈太微的思绪从七百年前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脸色煞白,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眼中露出厌恶之色。
道士沉默着转过身,神启帝越发用力的按住了胸口处。
陈太微的面容之上散出了黑气,胸口处塌陷下去,那里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空洞。
“你将朱敬存杀了。”神启帝被他一看,后背发寒,却强作镇定的吩咐。
陈太微背靠着石雕栏微微喘息,一张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痛苦之色。
他没有理睬神启帝的话,而是心不在焉的想起自己与这个废物之间近来相处越来越无法容忍他了。
四哥当年何等豪爽霸气,却不知为何后代血脉之中竟生出了这样一个蠢货。
杀机生起,陈太微的手指动了动。
就在这时——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传来,寒光闪烁之中,冯振的大刀正欲再砍向朱敬存时,却见到杀机来袭。
他喊了一声:
“皇上小心!”
说完,一抖披风,将神启帝卷住,往自己方向用力一拖。
神启帝刚一被卷走,‘铛’的重响声里,一支长枪落地,枪头扎入砖石之中,枪尾‘嗡嗡’晃出残影。
原本打斗不休的双方顿时极有默契的停手。
众人对于这支长枪都很熟悉,这是长公主朱姮蕊的武器,既然长枪到,也就是说明长公主也到了。
顾焕之提在心口的大石瞬间落地。
情况对他与朱敬存不利,跟在神启帝身边的无论是镇魔司还是刑狱,都是杀人如麻的凶残之辈,而愿意跟随新皇的,不过是一些仗势欺人的侍卫、宫人罢了。
他们因受从龙之功的引诱而答允保护新帝,一打起来便露出怯,支撑不了多久。
朱敬存虽说受神龙守护,可神启帝身边有个陈太微在,此人道法出众,难以琢磨。
顾焕之先前表现虽说强悍,但心中实在有些忐忑。
直到此时朱姮蕊赶到,他才终于放心了。
这些年来,两人明面上并非同党派,可彼此心中却有默契,都是坚定的保皇派。
长公主为人公正而严明,她一定会护住朱敬存的。
这一刻,顾相有些想哭。
“朱定琛!”
长公主暴怒大吼:
“你是不是疯了!”
“……”陈太微握紧的拳头缓缓一松。
他看到老皇帝的脸上露出惧色,他甚至有些想笑,心中的杀意逐渐褪去,他以看闹剧的一幕看着长公主飞奔而至。
楚孝通等人极有默契的停手,接下来长公主追着神启帝暴打,打得老皇帝鬼哭狼吼。
当年的神启帝第一次被长姐揍时,尚且有顾后不顾危险的阻拦,现如今长公主再打他时,却无人能再拦得住这位脾气暴烈的公主停手。
……
此时的姚家之中,众人并不知道宫内发生的权势交迭的内斗。
姚家的房舍受到了妖祸的影响,垮塌了一部分,但好在并没有人员伤亡。
柳并舟年纪最长,召集着众人收拾善后。
姚守宁安静的跟在外祖父身侧,看他一条条命令吩咐下去,众人惴惴不安的应答着,但在领了任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下意识的望向了主屋的方向,踌躇了好半晌才走。
柳并舟擅长丹青妙笔,文学修行自然也不弱,相较之下,管家理事就显得繁琐,一通安顿下来,他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我看宫中恐怕也发生了大事。”
护国神龙现身护持神都,以神启帝自私自利的性情看来,他绝不可能消耗国运保护民众,柳并舟猜测:
“恐怕帝位已经易主。”
“我也担忧。”陆无计点了点头。
他担忧长公主的安危,纵使他知道朱姮蕊身手非凡,且骁勇异常,可他爱妻心切,与长公主分离之后便担忧她出事。
“柳先生,我们可能要先走一步。”
陆无计急着想要进宫确认长公主安危下落,她极有可能要面临的是陈太微与冯振等人的联手,他需要赶到妻子身边,与她并肩战斗。
柳并舟点了点头:
“这里你们不用担忧,妖王今日受创,暂时可能不会再轻举妄动,但是,我担忧城中会出乱子——”说到这里,他看了姚守宁一眼,姚守宁就道:
“可能会出现大量妖潮。”
她想起自己先前‘看’到的预知之兆,提醒着:
“许多被血蚊蛊叮咬的人都出现了妖化之症,会伤人。”
陆无计说道:
“我稍后会派人处理这些事,但是我担忧的不止是这些——”
他面露担忧。
除了担忧妖祸之外,他更害怕人祸。
动乱一起,恐怕会有些宵小之辈会趁乱出没,这些人趁着乱子一起,再无律法约束,极有可能会给如今的神都带来麻烦。
陆无计刚提起这一点,姚翝也很快意识到了。
他这十年都在兵马司,与罪恶打交道,对于一些不法之徒的情况了解极了。
但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开口。
柳并舟叹了口气,道:
“只能尽量稳住局面,走一步看一步。”
陆无计应了一声,与周荣英起身要走。
临走之时,他看了儿子一眼。
陆执与姚守宁并肩而站,黏少女黏得紧极了。
他也曾是热血少年,与长公主成婚多年,但仍恩爱极了,儿子的心思他自然再明白不过。
如果是平时,他自然不愿坏儿子好事,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他嘴唇动了动,正欲说话,陆执却道:
“爹,你先走一步,我跟守宁道个别就追上来。”说完,又补了一句:
“不会误事的。”
“好。”
陆无计哪里忍心拒绝儿子央求,应了一声,也不要姚家人送,与周荣英很快出门,不多时便不见踪影了。
他们一离开,柳并舟就道:
“守宁替我送送世子。”
陆执脸上一热,却并没有推辞。
姚守宁微微颔首,与世子一前一后的也往外走。
兴许是受了今日事情影响,两人心情都不大好,罕见的冷场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陆执见她双眉微皱,以往上扬的唇角垂落,心中好不难受。
“守宁——”
他想起往常两人斗嘴耍乐,姚守宁神采飞扬,半点不肯认输,哪像此时,垂头丧气,仿佛精气神都没了。
“你知道吗。”姚守宁将他的话打断,说道:
“我娘虽然不会修行,但处理家中事务却极其顺手。”她突然提到了柳氏,陆执怔了一怔,却并没有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接着往下说:
“论修为神通,她自然不是我外祖父的对手,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她心里积压了许多事,却发现除了世子之外,不知向谁诉说:
“连妖邪都认不出。”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刚灾难之后,外祖父显露神通,吩咐家里人做事,大家本该心服口服才是,可我看到曹嬷嬷、逢春姐姐还有郑叔他们听完外祖父说话时,下意识的在抬头看。”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他们一定是在找我娘。”
陆执听到这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伸手缓缓将姚守宁的肩头揽住。
她满身力气瞬时像被卸下,顺势靠向了陆执的肩头。
“世子,我想娘了。”
她话一说完,眼泪‘哗啦啦’的流。
对于姚家的人来说,柳氏便如一道主心骨。
她没有修行,力量也弱,在妖邪面前不堪一击,可她却如姚家的定海神针,仿佛有她在,姚家便永远不会散的。
陆执轻拍着她的肩,轻声哄她。
“你说我娘会醒过来吗?”她泪眼迷蒙的问。
纵使她拥有预知之力,可面对亲人的生死,却陷入了迷茫之中。
世子坚定的道:
“会醒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正如你们对你娘有牵挂,我相信柳姨对你们也有牵挂,姚家还有这么多事让她放不下。”
世子一扫以往在姚守宁心里嘻笑不羁的形象,这一刻的他好像变得成熟而稳重,仿佛可以为姚守宁扛起风雨,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安慰着她:
“你姐姐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河神’的危机并没有完全的去除。”
他低垂下头:
“她担忧你们,一定能熬过来的,你也说了,你娘性情坚强,我相信她会醒的。”
他说的道理姚守宁也懂,可在这样的时刻,别人说出来时,给姚守宁的感觉又不相同。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陆执顿了顿,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守宁。”他喊了一声。
姚守宁意有所悟,犹豫了半晌,才轻轻的应:
“嗯?”
都一样的语调,但她发出声时,心境、神情却又截然不同。
她已经预料到了世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害怕、不安、忐忑以及压抑着的一丝羞涩化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她心头。
“等此间事了之后——”世子也与她一样的害怕,甚至远比她还害怕得多。
当日温景随表白心意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她无情的拒绝,他担忧自己也步上温景随的后尘。
他无法想像自己也被姚守宁所拒绝,他甚至可能不如温景随表现的那样坚强。
可无论有多害怕,陆执仍是坚定的道:
“我是指,等……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后,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敢去看姚守宁的脸,害怕自己与她目光相碰,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便泄了,说话的同时别开脸:
“好吗?”
虽说是疑问,但他根本不等姚守宁应答,便匆匆道:
“我,莪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转身要走。
他急忙往前迈了数步,但每走一步,心中却有数。
走了一段距离,没有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脚步声,世子的心直往下落,眼眶微微酸涩。
他羡慕父母。
羡慕陆无计可以得到长公主的回应,羡慕陆无计可以牵母亲的手,他也想要牵姚守宁的手,关心她、担忧她、陪伴她,理直气壮,不用像现在,偷偷摸摸。
想到这里,他心生幽怨,顿住了脚步,正欲转头,就听到姚守宁细声细气的答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