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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rì之前,这片大陆上还残留着最后的暑气,第一场秋雨还没有来得及落下来。只有晨与暮时,rì头黯淡下的风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垄之间穿荡着,吹拂着。
秋风渐起人忧愁,而那个时候的范闲,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情绪,他坐在长长的黑sè车队之中,随着马车的起伏而蕴酿着睡意,这睡是假睡,他只是闭着眼睛,放开了自己的心神,任由体内那两道xìng质完全不同的真气,在上下两个周天循环中暗自温养流淌。
天一道的自然真气法门被运于上周天中,温柔纯正,已得要念,而他真正的倚仗,那道强大的霸道真气,行于体内各处,强悍着他的身体,锤打着他的心意。
四顾剑临死时转赠给他的那本小册子的内容,也被范闲牢牢地记在了脑内,这一路向西归京,他在继续锤炼自身修为的同时,也尝试着继续按照那个小册子上的玄妙所言,放开心神,去感悟四周虚空之中可能存在,可能莫须有的元气波动。或许是旅途劳累,或许是东海之畔本就聚着太多的天地灵气钟秀,所以这一路上,范闲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进展,然而那种调动神思,对外界发生敏感触觉的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无一rì不冥思,无一刻不苦修,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拥有今天的实力地位的真正原因吧?一阵风吹进了马车的车帘,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为何心尖颤抖了一丝,感到了一阵寒意,似乎觉得天底下正有些事情,有些注定会影响到自己的事情将要发生。
会是什么事呢?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昏沉山野,缓缓沉散体内的真气蕴集,将心神从四周收敛了回来。东夷城的事情基本上定了,父亲离开了十家村,回去了澹州,京都那边一片平静,陈萍萍那个老跛子也应该踏上了归乡的路程,一切都依循着范闲所企望的美好道路在前行,可为什么会有那种不祥的感觉?
那双清秀好看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离开东夷城之后,唯一让范闲觉得有些奇怪,就是东夷城这些属国义军的沿路狙击,这些热血的遗民们虽然怀着必死的心,前来刺杀庆国的权臣,但是范闲身周的防卫力量太强,加上大皇子还派出了一支千人队做为护卫,连着数rì的攻击,只是让那些义军丢下尸首,抛下热血便颓然而散。
令范闲jǐng惕的是,自己离开东夷城返京的路线十分隐秘,就算有人在东夷城查到,可要沿路布下这些狙击的阵势,也需要有极强大的情报系统做为支撑。
他的心头一动,得出了一个极为寒冷的判断,监察院内部有人在向这些东夷城属国的义军通传情报!而且这件事情是在自己拟定离开东夷城rì期后,便开始了。
看来……京都有些势力想拦自己回京,更准确地说,那些势力要的只是拖延范闲回京的速度。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而对方坚决不让自己在事情结束之前赶回京都?范闲的眼眸寒冷了起来,身子也寒冷了起来,下意识里紧了紧套在身体外的薄氅。
能够让监察院内部出现问题的人,只有两个,一位是皇帝陛下,一位是陈萍萍。想拖延自己回京步伐,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也只有这两个,不问而知,京都里发生的事情,一定与皇帝老子和陈萍萍有关。
范闲将目光从车窗外的景sè里收了回来,只沉默了片刻,便在强烈的忧虑促使下定了决心,对车旁马上的沐风儿吩咐道:“变阵,以锋形开路,沿途不要和那些人拖延,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燕京。”
沐风儿心头一惊,暗想若是强行一路冲杀回境,只怕要多死许多人,速度所带来的弊端,便是损伤。他看了小范大人一眼,知道大人一定是嗅到了某些诡异的味道,这才急着要赶回京都,不敢相询,赶紧向长长的归京队伍,下发了全速前进的的命令。
马蹄声如雷,车声如铁,就这样在东夷城通往庆国的大道上奔驰了起来。
然而行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队伍便忽然放缓,前方响起示jǐng的响箭,这些rì子里,护送小范大人的队伍已经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偷袭与伏击,所以并不如何震动,然而今天这示jǐng的响箭有些怪异,只响了一声便停了,紧接着便是从车队前方向后不停高声叫着:“安全!”
监察院呼喊着安全的声音极为短促快疾,因为他们害怕后面的同僚们会误伤了前来传信之人……那个传信之人太快了,快到整个车队的防御力量除了看一眼腰牌之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安全!”当最后一声的声音在范闲的黑sè马车旁边响起时,一个淡灰的身影也如一道闪电一般,斜斜里飞掠到了马车之旁,车队延绵极长,而此人的轻身身法竟然与监察院部属传讯的速度差不多,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沐风儿身为启年小组眼下在范闲的亲卫首领,jǐng惕地握着刀柄,看着那个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刚刚落在马车之旁的监察院官员。这个官员的脸看上去很陌生,所以沐风儿不敢大意,然而当他看到了那个官员一直用右手高高举着的腰牌,心头大震,没有拦阻此人上车的动作。
那名身上衣衫已经破落到不像模样的监察院官员,钻进了范闲所在的马车,直接跪了下去,嘶哑着声音说道:“陈院长回京,生死不知!”
…………当这名官员如闪电如轻风的身影出现在马车之旁时,范闲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因为他看出了拥有如此迅疾身法的官员是谁,对方是自己已经思念数年,自己往年最亲近的下属。
“老王头……”看着这名官员进入车厢,范闲眼睛里的亮sè渐盈,化作喜sè,哈哈大笑,然而笑声嘎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王启年所说出的那句话。
范闲眼中的亮sè喜sè迅疾凝结,变成了一团灼热的冰,寒的可怕,热的可怕,直接问道:“从何地回,何时?”
王启年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监察院双翼之一的他,从达州城外不远处向着东北方向斜插而来,许久不曾休息,完全凭仗着心头那一口气在支撑自己疲惫至极的身躯,此时终于见到了范闲,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他知道,范闲此时问的那个问题,涉及到老院长何时能够抵达京都,范闲还有多少时间的问题,所以他很直接地说出了答案。
范闲沉默地坐在椅上,闭目,然后睁开,已经在脑子里算出陈萍萍被押送回京大概的rì期,以及自己从这个地方赶回燕京,再赶回京都需要的时间。
赶不上了吗?范闲眼眸里的那团寒火愈来愈盛,他看着跪在身前的王启年,一言不发,先前久别重逢的那丝喜悦,却被一股强大的怨气所掩盖。陈萍萍返乡的护卫力量是范闲亲手安排布置,在监察院的看防下,怎么可能被皇帝老子再抓回去!
范闲此时根本想不到,在达州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陈萍萍自己要回京,他要回去问皇帝陛下几句话而已。
时间急迫,如同山火已经烧到了眉毛,范闲冷漠着脸,对车窗边的沐风儿说道:“全队返回东夷,告诉大殿下,除非有我的亲笔书信,永远不要回来。”
从知晓陈萍萍再返京都,到范闲发出第一声命令,总共只花了片刻时间,范闲首要的便是处理这一大队的问题,接着便是要防范此时在东夷城拥兵过万的大皇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发布完命令,下面的人自然会负责执行,范闲不会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他从豪华黑sè马车的格板里取出一袋清水绑在了自己的腰上,然后长身而起,深深地吸了口气。
…………黑sè的车厢忽然间解体,正前方没有覆盖钢板的那片木壁转瞬间被震成碎木,一个黑sè的身影,如一道黑sè的闪电一般掠出了马车,脚尖一点马头,整个人斜刺里向着正前方shè了出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割裂般的响声。
范闲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他体内的霸道真气被提升到了最顶峰的状态,而刚刚悟得的些许法术,也帮助他的身体在空中变得更像一只鸟儿,借着空气的流动疾速向前,将自己的身形化作了一片黑sè的影子。
如一道闪电,脚尖踏在监察院众官员的头顶,飘然而逝,转瞬间便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发挥出来的终极速度。
人在半空之中,他一脚将大皇子派过来的那名将军踹落马下,抢过这匹队伍里最好的战马,紧接着手指自发间一抹,一枚干净的钢针扎到了这匹战马的脖颈处,手指一弹取下战马的抹嘴,喂了一颗麻黄丸,黑骑的刺激马力之术,在这极短的时间内,被他神乎其神的施展了出来。
立于马上的范闲闷声一哼,骏马如箭般迅疾驶出,脱离了大部队,转瞬间成为了官道上的一个小黑点,只用了些许时辰,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在震惊于小公爷的绝强修为的同时,也极为疑惑,究竟前方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小公爷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沐风儿得了范闲的命令,却对这道命令十分不解,为何自己这些人又要再返东夷城?他下意识里往车厢里看了一眼,他此时已经猜到那名有着启年小组最高等级腰牌的陌生官员是谁,王启年大人在监察院里也是个传奇人物,沐风儿想从他的嘴里知道到底京都方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当他拔拉开木板时,发现……王启年大人已经体力损耗到了极点,昏死在了厢板之中。
由达州至此地,只用了两rì时辰,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而王启年做到了。
沐风儿震惊微惧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里抬头向着小范大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隐约猜到,这大概是一场接力的赛跑,或许,这是一场与死神进行的赛跑。
————————————————————冰冷强劲的秋风,如刀子一般呼啸击打在范闲的脸上,他眸里的寒火已经褪去,然而却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平静。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京都里的那个老跛子需要的是什么,是时间,只是时间。虽然他无法理解,也不用去理解,为什么一切眼看着正在往完美方向发展的大势,忽然会在达州那个地方发生了一个大的急转,他只知道老跛子如果回了京都,一定是为了当年的那件事情,老跛子是赴死去了。
时间,还是时间,只是时间,急迫的如山火一般焦灼着范闲的心,如沙漏里的细砂一般冲涮着他的心,身下的战马蹄如踏云,气如奔雷,在药物的刺激下,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间的官道上疾驰着,一路穿山破雾,一夜踏溪乱月,直抵燕京。
整整一夜时间,范闲不曾下马,不曾减速,除了腰畔的清水皮囊为他和马儿补充了些许水分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此去关山路远,要抵京都还须时辰,还需要jīng神。
天sè刚刚破晓,燕京雄城已在眼前,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赶回了庆国的国境之内,范闲已经拼命了,他的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甚至是最后那段道路上埋伏着的义军,也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有看着那一路烟尘,一黑骑孤独壮勇狂奔而去。
范闲要珍惜每一秒时间,所以他当然不会进入燕京城,不论燕京方面有没有得到皇帝老子的任何暗谕,他都不会去冒这个险,更不会在此耽搁任何时间,就在雄城映入眼帘的第一瞬间,他单脚钩住马镫,自怀中取出令箭,手掌真气微运,直指天空。
蓬的一声,一道美丽的烟火划破了燕京雄城外安静的清晨,远方淡淡的月钩都被这枝烟火压下了风采,东方初升的朝阳,却还来不及追逐这一丝一现即逝的光芒。
燕京城内大部分人还在酣甜的睡眠,然而毕竟是地冲北齐东夷的雄城要关,守城士兵的反应极快,在第一时间内敲响了城头角楼里的示jǐng锣鼓,一瞬间,城上的庆**士们集结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兵器,看着远方冲来的那匹战马以及马上的那个人。
当范闲驶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们手中兵器反shè晨光,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心头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是用力地一扯马缰,在疾行之中强行扭了方向,沿着燕京城的古旧厚实城墙方向,再向东去。
城上的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一阵肃杀的马蹄声如雷声般密集地响了起来,燕京城外临时驻地里一片躁动,当范闲转行向东的同时,那片营地里五百名全身黑甲的骑兵也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斜斜杀出营地,在燕京城的东向城门外与范闲会合五百黑骑,在庆国国境之内准备接应范闲返京的黑骑,在清晨时看到了那枝象征监察院最急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的时间内反应了过来,接应到了范闲。
范闲速度不减,与黑sè的洪流汇合在了一处,再也看不到他一个人的身姿,有的只是一整片乌云一般的扫荡之势。
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言语,范闲身形一轻,弃了自己身上已经奔驰了整整一夜的战马,飘到了身旁黑骑副统领的马上,而副统领早已经掠到了另一匹空出来的战马之上。
换马始终是在极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没有任何的阻碍,黑骑的驭马之术天下无双,果然不是虚传,然而黑骑将士们看着院长大人焦虑而冷漠的面容,没有任何人发问,他们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们沉默而强悍地跟随着范闲的箭头,向着东方的平原疾杀去。
一声悲鸣,伴随范闲一夜的战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烟土,四脚微抽,力尽而亡。只是瞬间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骑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的平原之上,只留下了这匹战马和一地烟尘。
燕京城上的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神奇的这幕场景,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当然知道黑骑的厉害,只是今天亲眼看到后,依然被震慑的无法言语,尤其是最先前那名单身而来的骑士究竟是谁?
当燕京大师王志昆了解到了清晨发生的一切,目露忧sè,命令全军戒备,封锁庆国与北齐东夷方向边境时,那些给他带来无穷疑惑和震骇的黑骑,那位带领黑骑掠城狂肆疾奔的小公爷早已经离开了燕京城的范围,踏上了真正归京的道路。
…………一路穿州过州,一路遇阻破阻,不和任何州郡地方官员罗唆一句话,将庆律里关于军队调动的任何律条都看成了废话,强悍的五百名黑骑在范闲的带领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京都。
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而在这几天里五百黑骑的狂奔,不知惊煞了多少官员百姓,不知会在庆国的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传说。黑骑千里突袭,天下第一,然而以往这枝铁打的幽冥队伍,只是为了庆国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奔勇突杀于国境之外,而庆历十年的这次突袭,却是纵横在庆国的沃野之上。
秋雨之中,京都外的离亭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批如黑铁如乌云的骑兵队呼啸而过,震起一地尘土,数片落叶。
京都近在眼前,而身处黑骑正中的范闲已经疲惫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数rì数夜不休不眠,没有进食,只是靠着清水支撑着自己的疲乏,只是眼中心中的那抹寒火在刺激着他的身体肌能,让他没有倒下。
他要赶回去,他要阻止要发生的一切。
“你要等我。”范闲黑sè官服外面蒙着一层沙土,脸上也尽是黄土,便是眼睫上也糊了一层,他的嘴唇干枯,他的眼瞳亮的吓人。昨天落了一场雨,让这一批黑sè的骑兵显得异常狼狈,即便以黑骑的能力,在这样纵横庆国腹部的大突袭中,依然有人没有办法跟上范闲的速度,掉下队来。
如果范闲不是全面爆发了自身强悍的修为,也根本无法支撑这样恐怖的速度。而在昨天的那一场雨里,终于有战马再也支撑不住,再用药力也无法前行,而范闲在黑骑中连换十匹马,也再也找不到可换之马,便在官道之上生生抢了一个商队,夺了三十匹马来。
此时范闲的身边,便还有二十几名黑骑,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队伍,却让整个京都郊外的土地都颤抖起来,就像是有一支难以抵抗的军队,正在逼近庆国的心脏。
黑骑临京,直冲京都正阳门,此时京都城门紧闭,所有的防御力量都已经提升到了最高的等级,十三城门司的士兵以及京都守备的骑兵们,正肃然地注视着京都外的一切,然而这数十骑黑骑来的太快,来的太绝然,快到京都守备师甚至都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便到了正阳门下。
离正阳门约有五十丈距离的时刻,范闲抹了一把脸上污浊的雨水,马速不减,向着正阳门上的那些将领厉声暴喝道:“开门!我是范闲!”
…………小范大人回来了!城头上的那些将领官员们的脸都白了起来,今天京都内皇宫前在做什么,他们当然清楚。只是这些将领们奉旨守城,只是宫里担忧着监察院会不会牵扯到朝堂上其余的势力,而从来没有人想到……小范大人竟然忽然出现在京都正阳门下!
不论是用冷漠压抑暴怒的庆国皇帝陛下,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想阻止范闲归京的陈萍萍,只怕都不会想到,今天范闲会赶回京都!
庆国朝廷最后一次知道范闲的时刻,范闲还远在国境之外,还在由东夷城返回京都的道路上,就算用飞的,只怕也来不及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不敢置信的是,范闲偏生赶了回来!
“死守城门!弓弩手准备!”正阳门统领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所接受的旨意是,今天关闭京都城门,严禁出入。他颤抖着声音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就像看着将要攻城的千军万马一样,面sè微白发出了命令。
就算是小范大人赶了回来,可是今天,特别是今天,不能让他入京!
“小范大人,今rì……”正阳门统领想对马上的范闲解释几句什么,然而范闲哪里有时间来听他的解释,他身下的战马速度未减,眼光在正阳门城墙上一扫,便看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的军士,他的心抽紧一下,知道自己拼了命地往京都赶回,只怕依然是来晚了。
马上的范闲的眼中爆出两抹寒芒,死死地盯着城头上的官兵,只盯得那些官兵们都畏怯地收回了目光。
黑骑离城门越来越近,范闲举起了右手,然后用力地斩下,身后二十几骑黑骑,做成一个三角队形,减缓了速度,保持在了城头弓箭的shè程之外。
京都城墙上的人们心里一松,虽然二十几名黑骑便气势逼人,但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攻破城墙,只是如果真和黑骑正面对上,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这些黑骑停住了,不再强攻,这就已是极好。
然而范闲没有减速,他依然在向正阳门的方向冲刺。
他身后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冷静地自身后取出各自背后的劲弩!
蓬蓬蓬一阵密集的声音,劲弩忽然发shè,向着城头上shè出了钩索,叮当一声,死死地扣住了城墙上的青砖!十数道黑sè的钩索,就像是网子一样,在城墙上下变成了一道桥,一道跨越生死的桥!
这是三处很多年前便研制出来的钩索,当年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院内便谏他使用,然而范闲自有自己的保命绝招,所以未用,但今rì必须节省一切时间,要强行突破城墙,范闲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单身孤骑已至正阳门下,随着头顶的秋雨微凝,那些黑sè的钩索像无数的影子一般闪过天空,范闲闷哼一声,强行压抑下因为无比疲乏和jīng力消耗下所带来的真气浮燥,霸道真气猛地释出,一脚踏在马背之上,凭借着与四周空气流动的微妙感应,生生地直飞而上,轰的一声,势若惊雷。
就像一只黑sè的大鸟,飞舞在京都yīn森的城门之前,越来越高。
“砍索!砍索!”正阳门统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敢让官兵们对那个黑魅的人影发箭,因为他不知道杀死了小范大人,自己会不会被皇帝陛下满门抄斩。
正阳门统领有所忌惮,范闲却没有丝毫忌惮,他暴喝一声,体内真气强行再提,指尖在黑sè的钩索上一搭,整个人便像一道黑烟般飘了起来,沿着钩索,向着高高的城墙上掠去!
一根钩索被砍断,还有一根,当十几根钩索被十三城门司的士兵全速砍断时,一身灰土,疲惫不堪的范闲,已经掠到了城门之上,只见一道凄厉的亮光一闪,他身后一直负着的大魏天子剑,就此出鞘!
一道剑尖刺穿了正阳门统领咽喉,鲜血一飙,忽地掠回,统领颓然倒地。
范闲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尸身,用身上三道浅浅伤口的代价,突破了城墙上强悍庆军的防守,沿着长长的石阶飞掠而下,剑光再闪,立杀三人,抢了一马,双腿一夹,沿着那条直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奔了过去。
快,所有的这一切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比当初在澹州悬崖上躲避五竹木棍时更快,比当初突入皇宫,猛烈制住太后时更快,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杀入京都,数rì数夜里的每分每秒,范闲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境界的能力,心中的那抹恐惧,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悍与冷血。
鲜血在他的剑上,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容,他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张,看京都的局势,只怕那人……那个应该等自己的人,已经等不到自己了。
“你要等我。”范闲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任由秋雨击打在自己满是尘圭的脸上,发疯一般地向着皇宫疾驰。
皇宫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聚在了哪里?范闲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阵阵地喝彩声,然后听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京都里的人们听不到沉默,只有范闲能听到,十分恐惧地听到。京都里的人们只听到了沉默里的马蹄声。
嗒嗒嗒嗒。
人们只是在沉默里听到马蹄声,然后看到了那个如闪电一般冲过来的黑骑,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烂肮脏的黑sè官服,看到了马上那人肃杀而杀意十足的脸。
皇宫前广场上观刑的人们忽然发生了躁动,惊呼与惨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人海后方的波动极为混乱,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伤。
因为那孤单的一骑没有丝毫减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来!
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人都被马撞飞了,在秋雨之中,马蹄路人,冷血异常。
人海在死亡的恐惧下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侧方挤去,给这一骑让开了一条直通皇宫下,小小法场的通道。
禁军合围,长枪如林,直指那一骑。
范闲沉默地飞了起来,越过了那片枪林,人在半空中,剑已在手,如闪电一般横直割出,嗤嗤数响,生斩数柄长剑,震落几名内廷侍卫,而他的人已经掠到了法场的上空。
不论做何动作,范闲的双眼一直看着那个小木台,看着被绑在木架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那个老人。范闲的眼神愈发地冷漠,愈发地怨毒,然后听到了四周袭来的劲风。
无数麻衣影子掠起,像飞花一样在秋雨里周转着,封住了范闲所有的去路。
范闲没有退,没有避,胸背上生受了三掌,而他剑也狠狠地扎入了一名麻衣人的面门之中,从他的眼帘里毒辣地扎了进去,鲜血与眼浆同时迸了出来,混在了雨水之中。
他狂喝一声,左手一掌横直拍了过去,霸道之意十足,只听着腕骨微响,而左手边的麻衣人被震的五官溢血,颓然倒地。
啪的一声,范闲的双脚终于站到了湿漉漉的小木台上,然而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体内伤势猛地爆发出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架上的那位老人,那位身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老人,那个被袒露于万民眼前,接受无尽羞辱的老人。
只需要一眼,范闲便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自己没有办法让对方再继续活下去,他枯干的双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
秋雨落下,洒扫在木台上一老一少二人的身上,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寞,所有的禁军,内廷高手和庆庙里的强大苦修士将这片木台紧紧围住,然而在范闲先前所展现出的强悍杀意与不要命的手法压制下,所有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没有人能够迈得动步子。
范闲十分艰难地走上前去,扯脱绳索,将陈萍萍干瘦的身体抱在怀里,脱下自己满是污泥破洞的监察院黑sè官服,盖在了他的身上。
陈萍萍极为困难地睁开了眼,那双苍老浑浊而散乱的双眼,却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范闲的怀抱里,似乎有些怕冷。
“我回来晚了。”范闲抱着这具干瘦的身体,感受着老人的温度正在缓缓流逝,干涩地开口说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