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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
天气晴朗,正午时分,天上无云,空中无雾。
对岸的骑兵如散乱的羚羊群,后化作奔腾的洪流离去。
洪承畴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兵家有云,十则围之。襄阳城内兵力雄厚,城外的明军不过是城内兵马的一倍。明军无法包围这座城市,唯有扼守险要处,以做围困。但临江的那一面无险可守,明军只能偶尔让水师在江面巡逻示威。
勒克德浑心情愉悦,夸赞洪承畴:“总督大人好计策,看来我大清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洪承畴受宠若惊,但他不敢居功,拱手道:“全赖摄政王决策英明,大清勇士善战”
“不错”勒克德浑赞许,说:“对岸只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人马,八旗兵马且回京师休整,只怕我们在襄阳还需坚守些日子。”
洪承畴胸有成竹,道:“不怕,只要粮草补给能运过来,襄阳再坚守一年也无大碍”
襄阳上游水流汹涌,大明水师无法停靠岸边,因此无法完全封锁长江航线。昨夜对岸已经有两艘小船运送一些粮食和火药过河探路。
至此,大明和清廷其实都有了在襄阳长久对抗的准备。
吴三桂在南阳城外立营,此次来援兵马除了他的关宁铁骑,还有尚可喜率两万汉八旗兵士。若不是长江把清兵分割成两段。清廷放在湖广战场的兵马已于左若掌控的兵马相当。
他初到南阳,一边勘探长江岸边地形,一边打探对岸明军消息。
清晨,一个商队出现在南阳城外平原的地平线上。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商队。留着鼠尾辫的巡逻骑兵很快发现了他们。
没有后台的商队不敢在兵营附近出现,斥候骑兵小心观察,猜测这些人是不是肥羊。
商队中几个伙计主动靠过来,一个胖乎乎的掌柜朝巡逻骑兵打听消息:“各位军爷,我与王爷有旧,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王爷烦劳军爷能去通报消息。”他从衣袖中掏出几个银锭,说:“这些银子,不成敬意”他满脸堆笑,动作极为熟练,没有一点惧怕之色,一看便是经常与兵马打交道。
斥候统领问:“王爷?那个王爷?“
那胖子想起来吴三桂和尚可喜都是王爷,摸了摸后脑勺,道:“吴王爷
斥候统领将信将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姓张,四川人您回去禀告王爷,一说便知。”
他越是镇定,那些斥候越是不敢小觑他。
斥候不敢随意带人入兵营,一边命人看住他们,一边命人到中军去禀告。料这些人不敢撒谎,否则等待他们将是悲惨的命运。
听讲斥候营的禀告后,吴三桂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认识一个姓张的商人,但他还是让兵士把那支商队押送回营。
商队有二三十人,吴三桂特地去躲在暗处看,直到见到张焕的身影,他明白了这伙人的来历。
他心中一阵激荡,竟然产生了些许期待。
清兵把商队扣留,所有人分开关押,。
一直夜幕降临,吴三桂命亲兵把张焕带入自己的大帐。
现在风声正紧,他不敢有一点疏忽。他与尚可喜都是汉人,近些日子相处的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尚可喜出塞多年,对清廷忠心耿耿。他心中想的事情泄漏一点都是祸患。
张焕走入大帐东张西望,对周围的陈设充满了好奇。
“你胆子很大”吴三桂的声音很柔和,道:“要知道,你每在我眼前出现,其实都担着掉脑袋的风险”
张焕行礼,答复道:“我一直铭记王爷的话,上次王爷警告我不要出现在山西,我绝不敢再回到那里”
一个很有趣的人吴三桂笑了,问:“大将军现在是晋王了,你来这里有何贵于?”
“商队第二辆马车外有夹层,王爷能否让我把东西取出来”
吴三桂闪过一丝警觉,问:“什么东西”
“不能为外人知道的东西”
吴三桂摆手。
四个亲兵护送张焕走出去,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四个亲兵护送张焕回来,见他手中提着一个油布包卷。帐中都是亲信,吴三桂眼睛一刻不离开过那个油布包。
张焕腰板挺直,收起之前的说笑,正色到:“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三桂已将猜到那油布包中是何物,到:“这些人都追随我多年,无需回避”
张焕把油布包抬过头顶,重复道:“请王爷屏退左右”
吴三桂想了想,吩咐左右,“你们先到帐外等候”
等帐中人都出门了,张焕撕开油布包外皮,一张黄色的绸布展现出来。
他双手各持一端,展开绸布,宣告:“吴三桂接旨”
吴三桂站在案桌后,动也没动。
张焕不管他,自顾自开始宣读圣旨。
吴三桂神情严肃,双手垂在两侧,耳中一字不漏。
帐中只有张焕宏亮的声音在回荡。
张焕一口气读完,把圣旨卷起来,双手平举,道:“镇西王,接旨吧”
镇西王与平西王只是一字之差,显现出大明与清廷对吴三桂的期待不同。
吴三桂站在那里,手和脚都没有动弹。
他没有想到,大明的反馈会来的这么快。他知道,这份圣旨能出南京,一定是晋王力推。
圣旨被托在半空中,吴三桂把手伸出去又缩回来。
“张使,这份圣旨我不能接”
托着圣旨的手在空微微一抖,张焕的神情很尴尬。
“我本是罪臣,大明对我的厚爱我无以为报。我先叛大明,再叛清廷,天下人会如何看我”吴三桂苦笑,“只怕我重返大明,也会被无数人唾弃”
借口张焕当然知道,这是借口。
“圣上明白当初吴总兵在辽东起兵这只是为了给先帝报仇,后来为清虏所迫,逼不得已。每念至此,圣上垂泪不已”
“是吗?”吴三桂耸了耸肩。他心中很矛盾。
张焕舌绽莲花,道:“清廷在江北只有一块富庶的地方,那正是王爷的封地。王爷回蜀之后,蜀之军政全由大人一人决断,又坐拥地险,何必要为清虏效力”
吴三桂不自觉扶上刀柄,嘴唇紧闭。
大明的诱惑是如此之大,令他无法自拔。
两年前,清兵势如破竹攻下江南时,他心中已认命。
眼下大同虽然被多尔衮攻破,但他在清廷知道清廷的底细。八旗兵马在大同城下损失不小,满人已不复当年之勇,只知道督促汉人在前冲锋陷阵。而他正是首当其冲。
但要让他就此反清复明,他心中又顾虑重重。
满人虽然防备汉人,但也必须要依靠汉人,他在清廷中地位超然。回到大明后,他担心的是将来……
张焕为使,把吴三桂的心思看的透彻,继续劝道:“王爷何须担心,晋王的仁慈和宽厚天下皆知,更何况,晋王与王爷也曾并肩为战过”
吴三桂左思右想,摇头道:“这条圣旨,我不能接”
他再次拒绝,口气已然很坚决。
张焕没有放弃,再劝:“王爷身边都是从辽东带出来的子弟兵,难道要在湖广做手足相残之事?晋王每说汉人当以家国为重,王爷如此英雄,何必甘为东虏驱使?”
“大胆”吴三桂大怒,右手顺势“仓浪”抽出腰间长刀。
“在下失言了”
吴三桂把腰刀重新插回刀鞘,道:“我意已决,你无需再多言,明日我送你出兵营,你莫要再在我眼前出现”
张焕见吴三桂嘴上说的坚决,但并没有杀他的意思,知道他还在矛盾和纠结中。他每次走入吴三桂的兵营,都抱有必死之心。是人都知道怕死,他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时是何等命运,硬着头皮趁热打铁,问:“王爷究竟要朝廷怎么做,才能相信朝廷的诚意”
吴三桂眼中迷惘,他见到张焕的焦急,知道这个信使确实是一片赤诚。
但他只是个信使
“就算王爷对清廷忠心,难道多尔衮就能相信王爷吗?”
张焕用语言一点点击溃吴三桂心中的防线。
“姜镶为何会反?那不仅仅是他心中有心魔,多尔衮心中也有心魔啊王爷不是旗人,不是女真人的奴才,多尔衮忌惮王爷手中兵马,但满人永不会相信汉人”
多尔衮用警惕的目光看向张焕,因为他提到了姜镶。
姜镶已死,但他反叛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在清廷中流传最广的说法正是宣大总督耿淳中了金小鼎的死间之计。金小鼎率义军返回江南,很快被任命为南京提督,更像是证实了这个消息。
见吴三桂眼中的杀意,张焕心头闪过一丝惧意,道:“王爷无需怀疑我
“罢了”吴三桂终究还是不敢杀死张焕。这个人只是个小人物,他杀了张焕等于绝了投向江南之路,却不能改变江南的策略。真正可怕的不是流言和死间,而是心中的怀疑和恐惧。
“你先回去,容我再好生想想”
张焕不敢再多说,拱手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