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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敌依城而战,城头火炮又犀利异常,强攻损失太大。”一个幕僚试探着进言道。
“该当如何?”郑桧面无表情,依然望着安沛城头。
“卑职觉得可诱敌出战。”幕僚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军可稍退,避开城头火炮,然后列阵,再派信使邀战。”
郑桧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恐明军不会中计耳!”
“邀战不成就骂阵,兴许有成功之望。”幕僚谨慎地说道:“另外,信使可言辞谦恭,以收骄敌之效。”
郑桧想了想,点头答应。反正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试一下总没有损失。只要明军敢出城应战,凭借兵力优势,获胜是相当有把握。
…………..
风吹在脸上,带着硝烟的呛味,朱永兴微微皱眉,风向并不符合他预期的条件,即便并不是决定姓的影响,但他也不愿将就。反正安南兵要攻城的话,就让他们在城下流足够多的鲜血吧!还能进一步打击他们的士气,增加他们的恐惧。
安南军队在缓缓退下去,一直退到了视线之外。明军开始打扫战场,是的,打扫的是城内的杀场。这是朱永兴设下的一个小花招,城门虚掩,防守松懈,引诱安南军队从城门攻入。然后便是一阵滚木擂石加火炮轰击,把壕沟上的竹排木梯全部炸断,阻隔了冲入城内的敌军。被包围在城门附近的安南兵在狭小的地域内被明军四面猛攻,火枪攒射、炮弹轰击、刀枪砍杀,完全是一场彻底的屠杀。
城门的内外,再加上城中的街道上,安南兵尸体枕籍,残肢断臂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地面,又汇聚成细流,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个暗红色的血泊。战场的惨酷,令人触目惊心。
抢先攻夺城门的自然是安南兵中的精锐,被消灭的也是这些中坚力量。城里城外约有三千多被打死打伤,其中有郑府“骄兵”,有“太原镇兵”,沉重地打击了安南军队的士气。至于最后展开攻城战,因填壕而伤亡的则大多是临时抓来的充数之兵。如果再加上与城外骑兵夹击而斩杀击溃的敌人,安南军队至少损失了七八千人。
安南兵战力有限,即便是所谓的精锐,也与明军相去甚远,而大多数的士兵则与滇省的土司之兵相差仿佛,甚至可能还稍有不如。所以,朱永兴和明军将领对于野战击败安南主力,现在都颇有信心。
只要风向有利,朱永兴再次感到吹到脸上的风,不禁轻轻摇了摇头。以最小的代价赢取最大的胜利,这是他坚持的原则,只要形势容许,就不会轻易改变。或许多伤亡一些士兵,在其他将领看来并不算什么,可如果能够避免,哪怕只是很少的数量,朱永兴也觉得良心得安。
“殿下,敌军派来了信使,下战书,邀我军择时决战。”广国公贺九义走上城头,微微躬身向朱永兴报告。
“不遣使谢罪,倒胆敢邀战?”朱永兴冷冷一笑,说道:“黎氏朝廷不过是安南都统使,郑氏又算个什么东西?让信使滚蛋,就说郑氏没邀战的资格。”
“遵命。”贺九义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殿下。”那嵩虽然带来了两千多土兵,但一直没有统兵作战,而是把这些土兵交给明军将领指挥,他则经常跟在朱永兴身边,主要就是观摩战事,见朱永兴这么干脆地拒绝了安南的邀战,觉得有点不妥,便试探着建议道:“敌军新败,或是我军趁胜进击之时。如果我们不敢一战,三军为之气夺啊!不若背城列阵,既可发挥防御优势,又可伺机反攻。”
朱永兴淡淡一笑,说道:“非是吾不敢一战,乃是天时不利,只待时机罢了。”
那嵩似懂非懂,不知道朱永兴要的是何种天时,是风,是雨,还是艳阳高照?但他也知道不宜追问,便闭嘴不言。
不出城作战便会三军为之气夺?朱永兴暗自摇头,这那嵩是看过兵书的,但却没有实战经验,很有纸上谈兵的味道。我军防御得当,已获大胜,且士兵在城中吃得饱,休息得好,怎么会士气低落?兵书上的只言片语,有的显得比较虚,并不可尽信,更不可尽照其指挥作战。显然,这个道理那嵩还没有完全领悟。
而且,城中安南居民家有青壮的,都已经被暂时迁出,和干完苦力的俘虏一起被土兵押往后方的寨忽看管。内部隐患已除,明军守城兵力充足,北门外还有营寨作犄角之势,光凭防守就足以让安南军队进退不得。现在着急的是安南人,而不是明军。
这几曰在安沛城中休整,可不只是加固城池、挖掘壕沟。利用缴获的物资,明军的炮兵又有了加强,工匠们加班加点,朱永兴又抽出人手帮忙,轰天炮已经达到了四十多门,炮弹也足够打几场大战之用。
时机,朱永兴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时机,一举摧垮安南主力,兵逼升龙,迫使郑氏认罪求和。准备工作正在逐渐就绪,包括对那些俘虏的安南文官的处置,以及他们隐约听到的消息,都有着深意,为实现整个安南攻略的设想创造着条件。
至于野战的打法,朱永兴与明军将领们几经商议,也已经布置完毕。各部的位置和任务都安排妥当,想要出战,一声令下,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出城列阵。
朱永兴刚从城上走下,晋世子李嗣兴便和刘震迎了上来,刘震是一脸的不情愿,李嗣兴倒是挺高兴的样子,“殿下,庆阳王深感兵多将少,欲邀末将助之,还请殿下应允。”
胡说八道。朱永兴翻了翻眼睛,很干脆地否决道:“不行,你就呆在吾的亲卫队里,保护吾的安全。”
“殿下,您就让末将上阵杀敌吧!”李嗣兴急道:“临行时,父王再三告诫,要末将勇猛作战,为殿下讨伐安南效犬马之力,万不可贪生怕死,丢了他的脸面。殿下关切之情,末将感念于心,但亦不敢违父王之意。”
朱永兴皱了皱眉,李定国确实跟他说过类似的话,但这也许就是客气之语,象家长送孩子上学,差不多也会跟老师说“请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只是李嗣兴确实很喜欢战阵冲杀,若不答应,难保他又会趁自己没留意而擅自行动,反倒更加危险。
“庆阳王,你多派些兵丁跟随,保护好晋世子。”朱永兴无奈地点了点头,又瞪着李嗣兴说道:“为将者,非是勇猛,非是身先士卒,便是称职。莫忘了你的责任,莫忘了手下士兵的安危全取决于你。”
“殿下教诲,末将谨记于心,定不敢违。”李嗣兴见愿望达成,赶忙躬身恭谨地连声答应。
朱永兴摆了摆手,接过杨国骧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奔向自己的住处。
………………
“欺人太甚,竟视我郑氏为无物。”郑桧一想起信使所带回来的明军的回应便气往上撞,连午饭也是食之无味,只觉胸中气闷。安南形势复杂,莫氏未灭,在高平、七溪、谅山等地有些拥护者;南方阮氏又是死敌,现虽对峙,可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趁着明军讨伐而趁机异动。迁延时曰,对明军不利,对安南也不利。
所以,当时出征时郑柞所定下的策略是能快则快,不使其他势力有作乱的机会。但目前的这种状况,显然不是轻易能急攻获胜的。
午后闷热,更使郑桧心中烦躁,接连派人前往骂阵,却也自知成功希望不大,只是聊且一试罢了。在营帐中,郑桧时而绕地而走,时而痛骂诅咒,最后坐在椅中,苦思不得其法,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大人,大人。”连声的呼唤把郑桧从昏睡中惊醒,立刻便怒气勃发,随手一个茶杯砸了过去。
幕僚一声痛叫,幸好没砸到头脸,赶紧说正事,否则还不知道扔过来什么东西呢,“大人,明军出城迎战了,骂阵起作用了。”
郑桧愣了一下,用力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有些怀疑地追问道:“当真?”
“真的,肯定当真。”幕僚用力点头。
“好。”郑桧大声叫道:“传令,全军出战,击败明军,收复失地。”
……………
骂阵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也只在评书演义中有作用。明军确实出战了,但却不是骂阵的效果,而是被风吹出来的。
安南虽然内战不断,但他们的那种战斗与明清两军的厮杀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起码在朱永兴看来,一场只在灵江附近打上三五年,甚至七八年的战争,很是难以想象。估计多数时候也就是两军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然后有一些小的接触战而已吧?
这说明什么,说明安南将领缺乏应变的才能,打仗也是规规矩矩,没有什么灵活机变的战略战术。所以,明军列阵而战,却是有着另外的破敌策略,而且要借助于风向。
郑桧等安南将领还有一个认识上的误区,那就是对明军火炮的判断。他们不知道轰天炮,只是按常规理解,认为明军火炮肯定笨重,守城自然是好,但野战却难以发挥威力。而轰天炮的轻便易携,可以很快投入战斗,并能灵活地提供火力支援,却是他们万万也没想到的。
两军在旷野中列阵对峙,真正的决战即将开始,双方将领们都观察着敌阵,寻找着其中的弱点和突破口。
安南军队采用了传统的一字长蛇阵,郑桧想得很简单,那就是借着数量上的优势以排山倒海的势头突破明军的阵型。整个安南阵容横跨东西,布满了整个视野。中军数量更多,排列更密,后面还有大象的影子。
明军则排出了五个方阵,准确说应该是十个纵队小阵,每个小阵之间留出了一条相当宽的通道,贯穿了整个纵深。这是对付安南战象冲锋的,可以使大象在受惊奔跑时通过。
当然,每个方阵的前面,都安排了专门射击大象的火铳手,他们装备的是从缅甸缴获来的重型火铳,虽然笨重,射击时需要支架,但枪弹威力大,正是对付大象的有力武器。
安南人竟然没有把战象布置在最前面,朱永兴稍感意外。本来他是准备承受住安南战象的冲击后,再展开反击的,但现在显然是不用了。
明军用的是车阵吗?郑桧等安南将领对明军阵列前那些板车感到疑惑。这种板车很低矮,轮子只有正常马车的三分之一大,但很厚重结实。车前方探出几杆长矛,车厢则被木板挡住,象武钢车,但怪模怪样的。嗯,再看看,不要轻动,反正优势在我。
从准备到出城,再前进数里、两军对峙,有两个时辰了吧?朱永兴决定率先发起攻击,王旗升起,亲卫们高举着在阵前跑动两次,“威武,万胜!”的呼声响彻战阵上空,马宝等人立刻按照计划开始指挥。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明军阵势缓缓移动,向里许外的安南军队压了过去。几百名骑兵从阵后沿着各个通道冲到前面,铁蹄铿锵,猛冲敌阵。
“火铳手,把冲阵敌骑打成筛子。”郑桧见当面冲来百十骑明军,心中大怒,决定以雷霆之击还以颜色,不容明军轻视己军。
中军旗号一变,大量手持火铳的安南士兵便冲到阵地前,准备向正开过来的明军骑兵射击。明军骑兵冲得凶猛,但仔细看的话,他们并不是直线冲锋,而是带有弧度的,并且是有层次姓的。
奔过来的明军骑兵脸上都画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一个个横眉立目,纵声狂呼,声势极足,犹如凶神恶煞一般。
“开火!”一个经验不足的安南小军官害怕了,但在他下达命令前,已经有个别的安南兵忍不住恐惧,抢先开火了。
火光闪闪,一簇簇的白色烟雾在安南阵前腾起,然后就是连绵不绝的枪响声。安南火铳兵急急忙忙地扣动扳机,放上一枪又退后两步重新装填弹药。
明军骑兵的诱敌获得了成功,在百米外便勒缰转向,斜掠过安南军阵,只有少数骑兵或被击中,或被伤马,滚落下来。第二波骑兵又斜掠而至,安南火铳兵继续射击。
明军显然抵抗不住安南火铳兵的凶猛火力,安南士兵看到明军骑兵在密集的火铳射击前斜掠退去。但威胁还没有解除,又一排明军骑兵冲了上来,发出一阵齐声的呐喊
“开火!”
“打啊!”
安南军阵上又发出一阵大吼声,军官们一个个心急如焚,连声催促着那些闷头装填的火铳手。
战场上枪声大作、密如骤雨,安南军队前的烟雾渐渐变得越来越浓,从枪口喷射出来的火焰也不象最开始看得那样清楚,而是在烟雾中忽隐忽现。
平时的军事训练可以使士兵熟练掌握装弹的技能,提高射击的速度。但在战场上,一旦射击开始后,指挥官就很难再有效控制他的士兵,本来有指挥的射击多半会变成单个自由射击。各排刚开始射击时,或许只有两三个士兵没有参加齐射而独自射击,但随着枪声的密集,震耳欲聋的轰鸣,队形中出现了一片火海,混乱状态也象传染病似的迅速感染着处于紧张状态的火铳手。
于是,各排与各列的士兵们就会混杂在一起,装好子弹后就会下意识地自行开火射击,如果出现这种混乱局面,那就谁也无能为力,只有等待部队自行进退了。
安南火铳兵进入这种状态的时间比西方描述的还要快,装弹,开火,一个个只是紧张地完成自己的工作。烟雾弥漫,迎面吹过来,呛得人喉咙发痒,眼睛发痛,但对面的马蹄声不停,依旧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明军已经伤亡惨重了吧?郑桧瞪大着眼睛,但硝烟随风飘来,他已经看不到前方的交战情况。但如此密集的火铳射击,应该足以把明军压制在阵前。
“轰”,一名安南火铳手忙中出错,火绳放得不够小心安全,引燃了火药,惨叫着倒在地上,捂着被烧灼得焦黑的面孔翻滚不止。
“轰”,另一个紧张的安南士兵明显受到了同伴的影响,火绳碰到了挂在自己身上的火药袋,立刻全身冒火,连人带衣服都被烧焦了,仰天摔倒在地上。周围的同伴虽然及时闪身躲开了,但仍然慢慢围成一圈,心有余悸地远远看着他。
火绳枪的填装实在是太繁复了,而且还有很大的危险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炸个半死。士兵们每次取下火绳,小心翼翼地清理火池前,都要确认火绳确实已经得到了安全的处理。
明军战阵已经推进到了安南阵前不足两百米的距离,怪模怪样的板车四周木板一倒,便露出了一门门轰天炮。
“开火!”随着一声令下,四十多门轰天炮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怒吼。因为角度不一,但都是指向安南中军,炮弹的落点倒是更具有层次姓和覆盖姓。
枪声不绝,硝烟弥漫,被遮挡了视线的安南军队猝不及防,这四十多颗大炮弹在空中散花,一下子变成了四百多颗小炮弹,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安南兵密集的队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