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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老夫就算是与明军刀兵相见,我儿亦是无事喽?”吴三桂不相信,话中带着嘲讽。
“王爷——”方光琛犹豫了一下,淡淡地笑道:“岷殿下有言:便是冲那满清公主能不远千里来投诚,便没有加害其亲人的道理。总要让她一家和美,团团圆圆,方显皇明对异族之仁厚真诚。”
哼,吴三桂偏转了头。这话说得,人家根本没把吴应熊当回事儿,人家看重的是满清的公主。
“岷藩仁义素著,既是答应了,便不能反悔,我信得过,信得过。”张夫人连连点头,很有些感激涕零的样子。
“夫人见识明白,岷殿下确实是言出必行,诺则必承。”方光琛伸出取过随从递过来的令牌,递给张夫人,说道:“此是岷殿下托在下送给夫人的令牌,夫人何时想去广州看望世子、世孙,沿路绝无阻隔,更是来去自由,绝无扣押囚禁。”
“啊,我还能去探亲?”张夫人吃了一惊,接过令牌又欢喜道:“好,好,岷殿下真是仁厚,想得如此周到。时不宜迟,我收拾收拾……”
“夫人——”吴三桂忍不住了,儿子、孙子都被人绑架了,这又要赔上老婆,这个岷藩实在太坏了。
“怎么,我去不得?”张夫人不悦地看了看吴三桂,“儿子、孙子对你来说也没什么,何况我这个老黄脸婆?要活我和儿孙一起,要死也在一起。”
“来人,请夫人至后宅休息。”吴三桂霍然起身,怒冲冲地摆手。
哼,张夫人不待人来扶,便自己站起向外走,又回头对方光琛说道:“先生何时离开,让人通报一声,便是我马上去不了广州,也有书信捎给我儿。”
“夫人放心,在下定派人通报。”方光琛躬身一礼,目送张夫人离开,才转过头来,坦然面对吴三桂。
“卖主求荣,方光琛你竟做出此等事,有何面目在此夸夸其谈?”吴三桂变了脸色,摸着脸上的疤,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杀人的动作。
“表面上确实如此,可在下却是忠心所至,是为王爷着想。”方光琛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王爷可知这犹豫迟疑恰是自取祸端吗?岷殿下对王爷有评: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狡词延宕反正归明之期,便以为得计否?”
“大胆。”吴三桂似乎被捅到了痛处,勃然大怒,“来人,将此人拖下去砍了,首级由随从带回广州——”
“带回广州就不必了。”方光琛笑道:“岷殿下正在督师检阅,现今应在桂林,然后会驾临曲靖,随从也不知送往哪里?不如王爷就将在下的人头挂在贵阳城头,等着岷殿下来收拾厚葬。嗯,这样更方便。”
“左右,还不将此人拖下去。”吴三桂咆哮如雷,心中却是惊骇不已。
桂林、曲靖,那将是进攻贵州的两把尖刀,岷藩巡视督军,是要向贵州下手了啊!吴三桂又惊又怒,脑袋都有些晕眩。
“王爷暂请息怒。”夏国相见不是事儿,赶忙上前挥开侍卫,对方光琛说道:“王爷确有归明反正之心,只是时机不好,可不是狡词延宕。岷藩有心见疑,又以武力相逼,恐有违两家当初之议吧?”
方光琛点了点头,说道:“在下也是这般与岷殿下言说的。岷殿下有书信给王爷,还请王爷阅信定夺,切勿再迟疑犹豫。”
对于吴三桂,朱永兴并不害怕,优柔寡断,难成大事,便是他对吴三桂的评价。而且,对于历史上描述吴三桂如何如何厉害,好象没有他的丰功伟绩,满清就无法入主中原。朱永兴认为不过是满清的篡改和夸大。
吴三桂本来在历史上,也注定是个配角。最多不过如尚可喜、耿进忠、洪承畴一类罢了。他之所以成为主角人物,是因为他后来兴兵造满清王朝的反。满清是异族入主中原,实在害怕吴三桂高举民族大旗号召人们。于是就极力宣传并夸大吴三桂为满清立下的功绩,好象没有他,满清便不能入主中原。这样一来,吴三桂就成了最大的汉奸,那他再高举民族旗号,实在有些滑稽的厉害了,也无耻的厉害了。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对于这句话,朱永兴深以为然。如果,假设吴三桂造反成功了,那史书上他就成了太祖武皇帝,而且是复我大汉民族江山的太祖武皇帝。那他从前的所作所为,自然只是忍辱负重了。自然是为了民族、国家而不惜自毁人格了。如果有幸开创什么这个盛世,那个盛世,那想不流芳百世,恐怕也难了。
便说现在,永历还在缅甸好好地活着,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这一投机行为,也并没有招到如何严厉的批判和指责。相反,不光是满清,连南明也曾给了他高度评价,还给他加官晋爵。
能招降便招降,不能招降便歼灭。大江以南的战事到了关键时候,朱永兴的耐心也到了尽头。凭昆明、曲靖的靖朔军,桂林的殄朔军,湖南的征朔军,再加上黔省水西的内应,击灭吴军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这个障碍一除,便有大部明军能腾出手脚,加入江南战团,胜负的天平便将加速倾斜。
明军兵入湖南,吴三桂便隐约意识到要对贵州对手。现在听得方光琛言明,坐实了他的猜测,立时后背发凉。他强作镇静,展信观瞧。
“……将军本朝之勋臣,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将军独居关外,矢尽兵穷,心痛无声,不得已歃血订盟,许虏藩封,借夷兵十万,身为前驱,斩将入关,欲亲擒贼帅,斩首太庙,以谢先帝之灵。然狡虏逆天背盟,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将军可有悔,可有恨,可有反戈北逐,扫荡腥气之心?”
“兹彼夷君无道,奸邪高张;道义之儒,悉处下僚,斗筲之辈,咸居显职。君昏臣暗,吏酷官贪,水惨山悲,妇号子泣,以至彗星流陨,天怨于上;山崩土震,地怨于下。
本藩仰观俯察,正当伐暴救民,顺天应人之日也。爰以留守之职,率文武臣工,抗清除暴,兴复华夏。幸上天之佑,赖列祖之灵,依万民之志,响应四方,兵力雄壮,屡战屡胜。此可谓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振我神武,剪彼氛,宏启中兴之略。
倘将军能洞悉时宜,反正来归,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厚恩。若仍存侥幸,背顺从逆,抗我王师。本藩即督大军,亲征蹈巢覆穴。忠孝天性,人孰无之!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将军岂无谋之人,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本藩幸甚,天下幸甚!”
信写得文采斐然,既有威胁,又有利诱,其中还给吴三桂留了下台阶,便是史传的吴三桂与多尔衮借兵订约的事情。
朱永兴不是史学家,但他却看过《吴三桂大传》。在吴三桂起兵反清时,曾写过檄文,大谈他当年委曲求全借兵复仇的壮举,反复申明当时跟多尔衮订有立明太子的协议,谴责满清违背诺言,阴谋夺取了全国政权。
对于这一重大问题,康熙在讨吴的谕旨上却不曾道及一字,干脆而直接地加以回避。从这个态度来看,吴三桂所说的未必是假。
只要能招降吴三桂,对于这种历史细节,朱永兴觉得已不重要。但这件事情如果有,便是个忌讳,对于降清的吴三桂来说是绝口不敢提的。在信中提及,一是给他个下台阶,二来也是一种心理的震慑。
吴三桂脸色数变,忽而铁青,忽而和缓,忽而愤怒,忽而无奈……他的思绪早就飞出了书信,正反复思虑,权衡着利弊得失。
朱永兴在滇省确实数次亲征,可谓是战无不胜。此次不管是虚声恫吓,还是真要亲临战阵,都让吴三桂心惊不已。论兵力,他在贵州也拼拼凑凑了数万之众,但从战力到装备,都无法与明军抗衡。再算一下,曲靖有近三万明军,桂林有一万多,再加上湖南的,明军是占着压倒优势的。
若战事一开,清廷断不会给予有力的支援,他们巴不得吴三桂与明军大战一场,来个两败俱伤,他们正好趁机解决这两个麻烦。
还有儿子吴应熊和孙子吴世霖,岷藩真的就言出必诺,不会加害吗?若他兴兵抵抗,难保岷藩不恼羞成怒,将儿孙的首级送来,给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再有便是军心的顾虑。如按地域分,吴三桂属下家口数万人主要由三部分构成;一是辽东人,他们是跟随吴三桂降清的原班人马,经二十年的转战流徙,病死、战死、伤残,或间有逃亡,已损耗甚众;二是黄河以北的人,如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省,当年多是吴三桂收编的农民军余部,这些人对清廷没有什么感情,忠诚链的源头尚在他这里;三是四川、云贵等省的人,他们或是张献忠的余部,或是南明统治下的土著人,这些人是最不稳定的,势胜时如狼似虎,势弱时又会心生异念。
说完兵,再说将领。他们跟随吴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运同吴三桂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批人,或与吴三桂有着血缘的关系,或非血缘但彼此却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构成了以吴三桂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
尽管将领们大多会听从吴三桂的号令,但他们不愿与明军作战的心理却是吴三桂所知道的。共富贵还好,共覆灭,他张得开口吗?所谓“安土重迁”,由滇省退至贵州这一年多时间里,长期转战的将士的生活终于能安定下来,置房买地,家道正兴。命令他们打一场没有胜算,败则家破人亡的战争,他们会心甘情愿吗?
连自己的女婿,如胡国柱,见明朝复兴之势越来越明显时,也“时以恢复宗国相磨砺”,阴结张国柱、李本琛、夏国相、方光琛,互为羽翼,以备有朝一日起兵反清。
想着,想着,吴三桂痛苦地做了决定,不由得抚信痛哭起来。
“殿下金玉良言,如当头棒喝,吾已知拒虎进狼之非,抱薪救火之误也。”吴三桂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当年吾受皇明(指明)厚恩,待罪东陲。正值闯贼构乱,我计不能两全,被迫乞师本朝,以复君父大仇。然奴酋背约,窃我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余姑饮泣隐忍,未敢轻举,以故避居穷壤,养晦待时,选将练兵,密图恢复,磨砺竞惕者,盖二十年矣!”
吴三桂恸哭不止,大放悲声,究竟悲从何来?与其说在哭昨日之非,倒不如说哭他自己更符合实际。在那数行热泪中包含了他愤激、不平和悲叹、后悔、无奈的情绪!他的王冠,他的一方土地,希图永镇,世享福贵。这些梦想在明军的强大压力下,被只能仰视的朱永兴全部击成了泡影。他只能俯首称臣,保住妻儿,保住家财,保住军队,以免兵败身死的悲惨。
其实,若论吴三桂那卑躬屈膝,反复无常的软骨头,也必定成不了大气。但有一点,相比于尚可喜,吴三桂毕竟还没有尚可喜那样为满清卖命卖得彻底,连棺材钱都不要。
“父王且收悲声……”夏国相等人赶忙上前相劝,但吴三桂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得更加气闷。
“王爷——”方光琛心中大喜,知道这大功是立下了,但还留有几分清醒,记得朱永兴的嘱咐,上前劝道:“王爷之苦心隐忍,令人感佩。今尚有殿下谕令,请王爷恭领。”
“啊!”吴三桂赶紧抹了抹脸,急道:“快摆香案,待吾领旨。”
方光琛抿嘴一笑,说道:“倒不必如此麻烦。”说着,他向后一让,伸手相请,“何大人,请宣谕令吧!”
那个随从模样的人点了点头,从匣子取出数封谕令,当中一站,朗声念了起来。
吴三桂满脸恭顺,心中却是叫苦,这岷藩果然是气势逼人,竟不给他容半点空隙可钻。五日后在曲靖恭迎,说得漂亮,怕是去了就回不来了吧?嗯,听听,就是回不来了。什么大都督府左都督,没了实权的参谋赞画罢了。倒还是封了个王,韩王,有什么深意?
“……吴部整编更名为荡朔军。夏国相,擅长谋划,有大将之才,晋封平北侯,为荡朔军总指挥;胡国柱,不忘故国有大志,英勇善战,晋封靖北侯,为荡朔军副指挥;卫朴,文武兼备,晋封扫北侯,统领第一师……”
一连串的人事任命,晋封官爵。吴三桂听得心中暗叹:岷藩将自己心腹部属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四个女婿,连带从弟都有安排,既是想得周到,又何尝不是分化其心?领受明封官职,再整编军队,这以后的荣华富贵只能依赖朝廷,自己又能如何?
“吴三桂优柔寡断,其心善变,颁布谕令后便可离开。孤已仁至义尽,若他要狡言相欺,便是自取灭亡。”朱永兴的话犹在耳,方光琛不禁偷偷看了一眼正一脸恭顺的吴三桂,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真是“觉今是而昨非”,那便不要自以为智,耍小聪明了。岷殿下可不是易欺之主,督师亲征也不是虚声恫吓。王爷,你可要自重呀!
…………….
曲靖。
朱永兴真的轻车简从秘密来到了这里,之前更是在桂林与叙国公马惟兴会面,交代了相关事宜。
“五日后,殄朔军由曲靖出发,沿盘县、普安、晴隆、安顺,向贵阳挺进。”朱永兴指点着地图说道:“关岭土官已领敕封,并有情报人员安插,可提供部分粮草。这样,我军行进的速度便能更快。”
“殿下只给五日期限,对吴三桂是不是紧促了?”赵王白文选委婉地说道。
“由贵阳至曲靖,五日足够了。”朱永兴冷笑道:“若不紧促,恐其又要重演当初勤王之迟延。这个人啊,不能给他一点空子。而且,五日后衡阳应该已攻下,他就是想捣乱,也没机会了。”
“八旗若往攻衡阳呢?”白文选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说道:“吴三桂会不会出镇远,占邵阳,与八旗夹击衡阳?”
“镇远、邵阳非吴军所据。”朱永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他想出黔省,清廷岂会答应?若以强攻占,八旗岂会与其共同作战?嗯,情报局会放出风声,能令清军更加防范吴军。再说,在时间上他也来不及。”
“那便是胜券在握喽?”白文选松了口气,笑道:“吴三桂不想断子绝孙,不想战败身死的话,也只剩乖乖反正一途了。”
“这个人就不能给他选择的余地。”朱永兴鄙夷地一笑,说道:“更不能由其统军。不过,若他洗心革面,依他在辽东镇守多年的见识和经验,孤倒是会有倚重。”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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