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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杀的老不死!”
灰发的魏卫微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白金塔,正要找校长汇报工作的陈裂谷听到魏卫微的抱怨,等他离开后赶紧进入白金塔到七层,找校长说道:“校长,我刚才听到魏卫微在外面大骂天杀的老不死。”
“居然有这样的事!”茶欢震怒:“我夙兴夜寐,鞠躬尽瘁,老骥伏枥,天天向上我不就是让他成为第一届全国普通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的执行委员吗,至于这样吗!你喊他回来!”
“好!”陈裂谷屁颠屁颠地将魏卫微喊回来,茶欢毫不客气,厉声质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外面大骂天杀的老不死?”
“是啊。”魏卫微说道:“我听到校长你说内阁对第一届高考招生多有阻扰,执行委员会里更是只有我一人代表皇院,谁看不出令将离那群世家大族贼心不死,仍旧想染指高考招生,阻断平民的晋升之路?所以我才忍不住骂他一句天杀的老不死。校长,你以为天杀的老不死是在骂谁?”
“原来是这样啊。”茶欢恍然大悟,看向陈裂谷:
“那陈主任,你以为天杀的老不死是在骂谁?”
等汗水涔涔的陈裂谷汇报完工作离开后,白金塔七层忽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校长,没想到你终于长大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一个穿着黑色干员制服的男人从窗外跳进七层,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底层干员,然而他头上却戴着一个极其诡谲的头盔,几乎将他半个脑袋都包裹住,眼睛和鼻子都没露出来,脸上只有一张嘴巴。
“哎呀呀,这不是炙手可热的朝廷红人,内阁学士,白夜党中央第二录事,炎京巡刑司司长安惧吗,真是稀客啊。”茶欢平静说道,端茶慢饮:“我可不记得你有会面预约。”
“还是叫我无脸吧但我以前找你也不需要预约啊。”无脸拉开椅子坐下来,他顿了顿,低头看向屁股下面的椅子:“我是不是真的太久没来了你这里居然还有第二张椅子?”
“没办法,这些日子来找我商量工作的人太多了。”
“这里不是你的办公室吗?难道过去几十年没人找你商量工作?”
“你说对了,过去几十年普通校务都是铸颜帮忙统筹,我就算工作也会在外面,根本不会在这里办公。”茶欢说道:“这几年我坐在这里的时间,比过去几十年都要多。”
“谁能想到堂堂死狂武柱也会愿意为朝廷奔走呢?”无脸笑道。
“他提出的百年计划我无法拒绝,“茶欢悠悠说道:“虽然有生之年我估计都看不见他描述的未来,但哪怕只是能离未来更近一点,都足以令我热血沸腾起来我甚至开始抱怨自己为什么出生得这么早,要是我再年轻一点,能活得再长一点就好了”
“校长长寿百岁,何必自怨自艾?”
茶欢冷笑一声:“如果真有人可以长寿百岁,那这个人绝不应该是我。”
七层顿时沉寂片刻,三秒后无脸缓缓说道:“凡人因看见而相信,伟人因相信而看见哪怕身死,但他也已经为一切打好了基础,为未来画好了蓝图,只要我们按步骤办推进,继承他的理念,继续他的工作,纵使披荆斩棘历经千劫,终究会抵达我们约定的彼岸。”
“想必他在临终之际,会听见孩子的欢声笑语,会看见辉耀的国泰民安。”
茶欢抬眉瞥了他一眼:“说起来,‘仙种计划’进行得如何?”
“跟野蛮跟妖族的谈判依然艰难,石磐陀对血精石的归属权咬得很死,完全不肯放手,哪怕我们在夏暮自治区里多多让步他们也不愿意。如果谈不下来的话,那只能在夏暮区建立龙象战法学院。”
“跟蛮族合作放在几十年前,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廷都只会有一个方案:以武制蛮,杀尽蛮族,从它们的尸体上找出血精石。”茶欢感叹道。
“时代不同了,发展生产力是第一需求,为此可以压倒下其他矛盾。”无脸说道:“西大陆足足有数亿无休无眠不知疲劳的死灵劳动力,人人都是死灵术士,我们不可能在民力上与他们竞争,另辟蹊径是最好的选择。若是连蛮族这些具有特色的劳动力都无法运用,辉耀的国力根本不可能追得上西大陆。”
“而且仙种的培养离不开妖族,妖族血气强盛,恢复力强,远超人类,一妖所提供的血气是数十倍于凡人。毕竟最后一头比蒙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尽情用妖血培养仙种,不用担忧会出现第二次‘妖血变’。”
茶欢忍不住叹息道:“微笑绝对想不到,他的死亡会成为辉耀与蛮族合作的最重要的考量因素之一。”
无脸继续说道:“更何况,金辉区夏暮区的开荒也用得着妖族。精灵自治区、泰坦自治区已经是未来五年计划的一部分,不过朝廷对他们暂时没有需求,可以徐徐图之,将他们彻底纳入辉耀的体系之中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统领各族,成立辉耀命运共同体。”
“辉耀要长大了。”茶欢轻声说道:“在舒适区里待了两千年的辉耀,终于能鼓起勇气去尝试新鲜事物。”
“校长你不也一样。”无脸笑道:“像陈裂谷搬弄是非的小人,你可是最为厌恶无法容忍。换做以前,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你早就把他打出皇院了,怎么可能还让他窃据教务之位?”
“此一时彼一时,”茶欢说道:“公平最重要是人权公平,人权公平最重要是教育公平若不让天际人在教育系统占据一席之地,又怎么能让天际区相信朝廷会一视同仁,冰释前嫌?”
“难道没更好的人选吗?”
“还真没有,天际乱了太久了,有志之士都知道学文是救不了天际,全都去从武学战,大多数人的教育水平就是能读几本流行小说。陈裂谷是陈风暴的堂弟,从小身体虚弱再加上背靠家族,才有时间有资源学习文理。但就算如此,他的教育水平连皇院一年级生都不如。”
茶欢耸耸肩:“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真才实学,他负责的助学基金运营良好,天际学生入学人数逐年增长,学生们对他也颇为认同相比之下,他喜欢钻营权谋,搬弄是非,野心勃勃这些缺点,倒是不值一提。”
“最重要是,有他在,其他学生也不敢过分排挤欺负天际人了。”
无脸说道:“校长你终于明白了制衡之术。若是回到以前,皇院学生依旧以近畿、晨风、夏暮、雷音四地学生为主,便会导致教育失衡,进而导致政治失衡,最终便会步入历史的轮回——只有保持平衡,才有可能可持续并且健康地发展。”
“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茶欢放下茶杯,静静注视了无脸好一会儿。
“你想说什么?”
“均衡已经被打破了。”无脸说道:“琴乐阴死了,旧时代的残党即将卷土重来,我们需要掌握更多力量。”
“我就知道,明天就是他的葬礼,你选择这时候来找我,肯定不是来请我吃饭。”茶欢冷笑道:“掌握力量?你们白夜党已经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外区官吏与白夜党几乎是二而一一而二,估计过不了几年,辉耀里就会变成非白夜无以为吏,非白夜无以为官!”
“都是他的功劳。”无脸叹息道:“他完善了我们的政治纲领,赋予了我们的名义,让我们自己团结基层获取权力如果他还能再活二十,不,再活十年,有他为白夜掌舵,届时白夜必定能彻底成熟,那样我就算死也瞑目!”
“但他死得太早了,白夜也太年轻了虽然因为他的帮助,白夜能光明正大进入朝廷中枢,为大多数民众发声,影响辉耀执政,但白夜也因此缺少腥风血雨的磨练,如同被细心呵护的孩子,迟早会被世间险恶所吞噬!”
“玉不琢不成器,凡是轻而易举获取的东西,迟早也会轻而易举地失去!”
“事实上,目前已经出现些许征兆,白夜内部贪污腐败的案件越来越多,甚至就连纪律检查司那边也出现了腐败分子残党们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哪怕琴乐阴曾经巡游辉耀,手持圣剑杀得人头滚滚,天下世家十不存一,贵族人人自危,地主剥皮塞草,奸商悬挂路灯,但还是不够!”
“再完美的制度也会被找到漏洞,再璀璨的精神也敌不过人心的贪婪。”无脸说道:“只有掌握绝对的暴力,才能保证未来能及时修正!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你什么意思?!”茶欢脸色剧变。
“圣剑辉耀!”无脸说道:“为什么琴乐阴孤身一人就敢收服五区?为什么他一声令下就能让世家授首,贵族跪服,地主惊惧,民众追随?死在他手里的何止万人,若非白夜在各地有人才储备,好些地方都快被他杀得无人管理了,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人敢造反,没人敢反抗,全都乖乖接受审判。甚至连逃跑的人都少,更多人选择在他到来之前就选择在家中自杀!”
“只因为他执掌圣剑辉耀!”
“因为圣剑,武柱在他面前也瑟瑟发抖,千军万铳不过等闲。”
“因为圣剑,民众近乎狂热地追随听命,世家贵族生不起半点叛心。”
“哪怕自从那一天后,他就没再挥出过一剑,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他们敢残害百姓剥削民众,那柄圣剑会再次落下!”
“所以,我们需要圣剑辉耀!”无脸声音里透出狂热:“只有圣剑在众生头上悬起,方能辉耀天下,镇压魑魅魍魉!”
“圣剑自然会悬起,”茶欢说道:“女皇陛下——”
“明氏没这个能力!”无脸说道:“他们是至高无上的皇族,生来就享受荣华富贵,他们惜命,他们求稳,他们贪恋权力,他们不是众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会挥下圣剑,没有!”
“别忘了,宪宗皇帝死了还不到十年呢。如果那些残党真的害怕拥有圣剑的皇室,那他们为什么还敢弑君?因为他们知道,就算新皇掌握了圣剑,也必然会用政治手段去夺取权力,而不是冒着英年早逝的风险用圣剑辉耀!”
“校长你看过青年报连载的那篇科幻小说吗?你知道什么是威胁度吧?如果说琴乐阴的威胁度是100,那女皇的威胁度连10都没有!这还是建立在外面传的都是谣言,女皇并没有琴乐阴孩子的前提下如果她真的有孩子,威胁度怕不是只有1!”
“圣剑,只有掌握在敢挥动的人手里,才有辉耀的可能。”无脸说道:“所以不仅仅是皇室,琴家也不行。”
茶欢冷笑道:“所以应该是由你掌握?”
“你我也不行。”无脸说道:“但我们可以根据圣剑的传承方法设计一个使用流程,确保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派人挥下圣剑;也让全体国民知道,圣剑从未空悬,辉耀始终守护众生!”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琴乐阴将他执掌圣剑辉耀的方法告诉我了?!”
茶欢终于听出无脸的潜台词,大声骂道:“安惧你这臭小子,你怎么不问问女皇陛下?她肯定知道琴乐阴为何能以外姓人与皇帝共掌圣剑!”
无脸说道:“琴乐阴肯定知道圣剑辉耀在皇室手上毫无意义,如果他想为辉耀留下一道保险,普天之下,除了校长又有谁有资格成为他的保险?”
“夸我也没用,臭小子,”茶欢哼了一声:“琴乐阴死得干净利落,根本没有给我的遗书,也没有让我成为什么保险我怀疑你是不是头盔戴太久导致脑子发育受阻,我都是半截身子埋进棺材的人了,他留保险也不至于留到我身上啊。”
“说不定明天的葬礼”
“不会不会,这个绝对不会!”茶欢想挥走苍蝇一样摆手:“他如果真想告诉我什么,绝对生前就会告诉我,不会死了之后还遮遮掩掩像个傻逼似的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戴了头盔吗?他会将这么重要的信息以那么高风险的方式传达给我吗?”
“其实你心里也明白,琴乐阴多半只是机缘巧合,他的奇迹是不可复制的。如果能复制,他肯定早有准备了。”
无脸沉默许久,说道:“如果他真的有留下什么,明天葬礼是最大的可能。还请校长多加留意。”
“你刚才说的很对,你们的确就是被细心呵护的孩子。”茶欢讥讽道:“他生前想方设法让你们不依赖他,不依赖圣剑,结果你们依旧是一群巨婴。”
“你不明白。”
“那就说吧,我可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之一,甚至可能没有之一。”
无脸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抱团取暖,利益输送,政治联姻,血统纽带,子承父业,代代相传,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社会常态,白夜迟早会陷入相同的轮回。过去两千年里,像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遍,都是打破旧的,然后再造一个旧的出来。”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他来过,因为我们来过。就算我们离开了,他们还是得造学院,建工会,修医官司,体谅民众,惧怕民众,不得不在乎民众的感受只是,如果能在民众这一边多加一点筹码,就能让另外一边堕落得慢一点。”
“为什么白夜支部能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迅速出现?为什么民众愿意加入白夜,发出自己的声音,抗衡不公的世道?”
无脸站起来说道:“因为他们头一次发现,圣剑辉耀,愿意站在大多数人的这一边。圣剑给了他们的勇气,给了他们的希望,而我们白夜只是圣剑的化身。”
“打扰了,我没钱请校长吃饭,先走了。明天葬礼上见。”
说罢,无脸直接跳窗离开。
茶欢久久沉默,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他的视线忽然看向桌面上的相框,里面有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的老人和青年勾肩搭背,像两个过期的孩子。
良久,他忽然发出嘲弄的笑声:
“该死的人没死,不该死的人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