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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帆微微皱眉。
这个小册子是一份‘草稿’。
确切的说是上海中统编造的关于红党的谣言的草稿。
“红党在其控制的茅山据点强迫当地农民种植压片,种的越多,奖励越多,然后将压片卖给了上海的压片商人,以此换回急需的药材、五金、布匹等物品以支持对日战斗。”
为了获得以假乱真的效果,‘草稿’中还有一行备注,提醒可以尝试伪造一张穿新四军军装的战士满脸喜悦的拿着压片的照片,作为证据。
阴险毒辣!
程千帆心中暗骂。
这个谣言‘草稿’最毒辣阴险之处,便是中统破天荒的没有抹杀新四军抗日的事实,以一种新四军为了筹集军饷物资,不得不强迫农民种植压片的形式来造谣。
这种造谣方式,极具迷惑性。
……
邹氏诊所。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房靖桦猛然惊醒,开口问道。
“邹大夫,急症,肚子疼。”
外面的人继续拍门,传来呼唤声,还有哎呦哎呦的叫唤声,走动声。
房靖桦靠近门板仔细听,确认是有急症病患疼得原地转圈圈拍门。
他打开了门。
“谢谢邹大夫。”来人弓着腰,捂着肚子,一进门就忙不迭的道谢。
房靖桦随手关了门。
“怎么了?吃坏肚子了?”他问。
说着示意对方坐下来,又询问了晚上吃了些什么,待对方呼吸稳定下来后,才开始把脉。
“大便怎么样?”
“拉稀。”
“成型吗?”
“什么?”
“大便是硬的,软的,还是像是蛋花汤水一样的?”房靖桦问道。
“汤水样的。”
房靖桦点了点头,“脾虚泻。”
他看着对方说道,“我给你开一副益气健脾的汤药,壮脾胃,再祛除体内的湿气,止泻。”
房靖桦熟练的开药方,抓药。
在房靖桦转身忙碌的时候,病人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眼神闪烁。
“邹大夫真是医者仁心啊。”病人揉了揉肚子,说道,“大晚上的,我都担心邹大夫会不开门的。”
“那不能。”房靖桦笑了笑说道,“医者父母心,你都喊了是急症。”
说到这里,房靖桦的眼眸缩了缩,面色不变,叮嘱说道,“一定要按时煎服,文火最佳。”
“晓得了。”病人接过药包,付了诊费后,却是突然说道,“邹大夫,自己人,我姓康。”
“什么自己人,我不懂。”房靖桦皱眉。
“你懂。”康姓病人说道,“同志,我现在无法证明我自己的身份,改日我再来。”
“你乱说什么?”房靖桦生气了。
此人突然敲门求诊,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既没有说出接头的暗语,也没有应有的暗号,房靖桦心中的警觉更甚,直接将这個人赶出去了。
“搞莫子。”他站在门口骂了句,“神经病。”
病人走了以后,房靖桦一个人越琢磨越不对劲儿:
此人是哪一方的?
日本间谍?
汉奸特务?
亦或者国党特务?
他首先排除了这个人是自己人的可能性。
以他在上海地下党组织内部的级别,知道他身份的人极为有限。
不可能有陌生人就这么冷不丁的登门的。
不是他认识的人,更没有紧急联络暗语。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人是不是曾经被捕,或者是地下党机关被破坏后失联的党员。
不过,这种可能性极低。
反倒是更像是——
试探?
房靖桦眉头紧锁。
不管对方是哪一部分的,这个人如此突兀的出现,这都是危险的信号。
因为只有被人盯上了,才会被试探。
……
康姓病人从邹氏诊所离开后,捂着肚子慢腾腾的走了十几分钟,然后拐进了一个巷子。
在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男子将拎着的药包挂在了路灯上的一枚烂铁钉上,撒了一泡尿。
从巷子里穿过,来到了大马路,上了马路边停靠的一个小汽车的副驾驶座位。
“怎么样?”车内驾驶室的男子披头就问。
康姓男子摇摇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将你和邹大夫的接触,包括对话,以及他当时的反应、表情说一遍。”司机皱眉,沉声说道。
康姓男子一边捂着肚子,一边讲述。
“看起来似乎是没有问题。”司机说道,不过,他的眉头依然皱着,“难道我看错了?”
康姓男子突然打开车门,下了车。
“你去哪里?”司机问道,然后便皱眉,直接关闭车门,骂了句,“混蛋,远一些。”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然后是恶臭味飘来。
男子从身上摸出两张纸,胡乱的擦拭了屁股,又上了车。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问司机。
“没什么。”司机笑着说道,“大肠没有洗而已。”
“混蛋。”康姓男子骂道,排泄完毕后,似是舒服了许多,他看了眼手中拎着的药包,说道,“这位邹大夫确实是医术不错,我看了下,他开的药方和我在关东州的时候一位老中医开的药方一样。”
“这个人的医术确实是不错。”司机点了点头。
他盯着对方说道,“你继续盯着他,现在你是病人,找他复诊是理所应当的。”
“好吧。”康姓男子无奈的点了点头,“快些回去吧,我要煎药,回去早了还能赶上今天这一副药。”
待小汽车驶离后,马路对面的巷子里,一个人影靠近,用手电筒照着地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很快,此人便离开了。
……
房靖桦久久没有能够再次入睡。
这位自称是姓康的不速之客的到来,令他着实有些摸不透。
就在此时,后院的院子里似是传来了声响。
房靖桦神情一变,他蹑手蹑脚的下床,凭着记忆找到了甲字一排三柜的药柜,取出里面的毛瑟手枪,关闭了保险,轻手轻脚朝着后院门走去。
“谁?”房靖桦低声问道。
“太湖水上漂,冒昧来访,只为求药,不为伤人。”
房靖桦听了暗语,赶紧回答,“求什么药?”
院子里的人说:“右边屁股被蚊子(枪子)咬了,快开门,闯进去了哦。”
“当家的,我这可动不得手术啊。”房靖桦苦笑一声,将房门打开。
程千帆手里拎着一个什么物事,闪身而入。
“出事了?”房靖桦关了门,表情严肃问道。
邹大夫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神医’了,便是程千帆从前门敲门进来,也并无大碍,当然,出于安全起见和谨慎,程千帆现在会竭力避免和房靖桦的接触,最近都是路大章来和房靖桦见面的。
现在,‘火苗’同志深夜前来,且是翻墙入院,使用的是太湖水匪的切口暗号,这便是有紧急情况:
他们两人之间有多个暗号,暗号不同,说明形势不同。
两人之间有一种暗号,无论是房靖桦还是程千帆听了,都立刻能够明白对方受到敌人监视,甚至于是敌人已经包围此地,必须立刻突围,这是最紧急的示警。
“刚才有人来求诊?”程千帆不答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房靖桦惊讶问道,“你早就来了?”
“没有。”程千帆摇摇头,“我刚才在巷子里远远看到有人,就躲起来了,看到一个人在路灯下撒尿,认出了他手里的药包。”
房靖桦恍然,诊所的药包上印有店招,这是诊所常有之事,不这么做反而会令人觉得奇怪呢。
“那个人敲门说急症,肚子疼。”房靖桦说道,他皱着眉头,“这人有问题,我刚才也在琢磨这件事呢。”
他给程千帆倒了一杯水,详细说了说刚才的事情。
“看来我的谨慎是对的。”程千帆说着,将一张广告纸递给房靖桦。
“什么味?”房靖桦接过广告纸,嗅了嗅鼻子。
广告纸是附近街面上的花麻子香油店的,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最令他惊讶的是广告纸内包裹着两张纸。
两张纸上有黄褐色的东西。
房靖桦险而又险的止住了自己要用手指去蘸一下的下意识动作,他抬头看向程千帆,一脸的震惊,“这是擦屁股纸?”
“是的。”程千帆点点头,他朝着房靖桦竖起大拇指,“果然是神医。”
房靖桦没有功夫和年轻的‘火苗’同志斗嘴,他的表情愈发凝重了,他知道‘火苗’同志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拿擦屁股纸登门拜访,搞这种恶作剧玩笑的,这两张擦屁股纸必然有什么蹊跷之处。
擦屁股纸?
房靖桦心中一动,“这是刚才那位病人擦屁股用的?”
程千帆点了点头。
咦?
房靖桦咦了一声,这两张擦屁股纸并非普通的纸张。
纸张上写着字。
“这是教案。”房靖桦两只手捏着纸张,仔细阅读后说道。
“竹几上,有针、有线、有尺、有剪刀,我母亲,坐几前,取针穿线,为我缝衣。”
“寥寥数语,针头、线脑全是白描,集中起来给孩子认识,‘慈母手中线’般的诗词意境,却翩然跃于纸上,这篇课文教导我们,要感恩,要知恩,体会母亲的不易和伟大。”
程千帆点点头,这篇文是低年级学生的启蒙文,他也学过。
“这个人是小学语文教员。”房靖桦得出判断。
“看这里。”程千帆拿起另外那一张擦屁股纸,伸手要了一小团棉花,轻轻抹去了上面的污秽,然后拿起擦屁股纸在蜡烛上烘烤。
很快,有一排字迹显示。
“市立梅陇国民学校。”房靖桦也凑过来,看着字迹念道。
“这应该是一块方格印章不小心印上去的,刚才正好被那个人擦屁股的时候用稀粑粑盖住了这个印章,所以‘包租公’同志才没有注意到这里。”程千帆说道。
“不用给我找台阶下。”房靖桦微笑说道,“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就是没有注意到。”
旋即,他看着程千帆,高兴说道,“不愧是‘火苗’同志,还得是你。”
“市立梅陇国民学校,有了这个地址就好查了。”房靖桦点点头,说道,“这件事我会安排人调查的,你不要碰。”
程千帆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并非‘包租公’同志抢功劳,而是因为安全起见,敌人是冲着房靖桦来的,他绝对不可涉及到这件事,不然的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包租公’同志是后来来上海的,有一个细节你可能不知道。”程千帆帮忙分析说道,“我们可以以上海沦陷前就在梅陇国民学校的语文教员为主要调查对象。”
“为何?”房靖桦问道。
“民国二十七年上海沦陷后,不少外地学校迁入上海租界。上海原有市立小学中大部分都自动改为私立,以抵制日伪统治,坚持办学以支持残局。”程千帆说道,他指了指擦屁股纸,“同时为了不被日本人有借口迫害,不少学校都销毁了原来的印章。”
“我明白了。”房靖桦点了点头。
程千帆微微一笑,“市立梅陇国民学校已经易名为‘审美小学’,新老师用的文件纸上是不会有梅陇国民学校的印章的,只会是‘审美小学’。”
房靖桦接过擦屁股纸,仔细端详,然后他朝着‘火苗’同志竖了个大大拇指,“‘大表哥’同志离开上海前特别叮嘱莪,说可以完全相信你在潜伏战线上的专业能力,我当时还惊讶他这个评价,现在我要说,‘大表哥’同志讲的太对了。”
“‘包租公’同志,一定要小心。”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不管对方是哪一部分的,这种试探都是不怀好意的。”
“我会注意的。”房靖桦也是郑重其事点头,“这段时间,你不要来诊所,另外,你通知路大章同志,他该生病了。”
程千帆点点头。
路大章是可以来此地的,不仅仅不需要回避,而且应该如常来,此外,房靖桦说的路大章‘该生病了’,就是字面意思,路大章要生病,是必须真的生病了!
“你今天来见我是?”房靖桦问道。
“你看看这个。”程千帆从身上摸出一摞仔细折叠好的纸张递给房靖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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