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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有点糟。
靠在裂痕斑驳的石墙脚下坐着,?伽尔兰沉思着。
本来的打算是自己被抓走,然后沿途上弄一些记号,让骑兵们能暗地里远远地跟上来。但是安排好的都是在维纳尔城之外,谁知道那些‘盗贼’已经胆子大到冲进城区范围内了。
虽然他知道在前往艾尔镇的路上,有两个骑兵乔装打扮后远远地跟在后面,?但是事发突然,这些盗贼行动又很快捷,?再加上自己被打晕了没法留下线索,?恐怕那几个骑兵很难追踪过来。
而且,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伽尔兰自己都还一头雾水。
他想了想,起身,走到生锈的铁栏杆那里,?握着栏杆往外面看。
铁栏的缝隙不大,?但是他人小,?还是能钻出去一个脑袋。
于是,?就看见阴暗的地牢里面,?一个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从铁栏里钻出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左瞅右看的,像一只将小脑袋伸出洞的小松鼠似的。
他看着那些蜷缩在不同的地牢里似乎都已经睡着的小孩,?一二三四地在心里数了起来。
嗯,大概不到二十个。
将脑袋钻出去看了半天的伽尔兰得出了结论。
在这间地牢里关着的小孩子顶多二十个而已。
这样一来,?数量就对不上了,?据说,?失踪加上被掳走的小孩子已经快要六七十多个了,这里的数量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前面被抓进来的小孩已经被卖掉了。
第二种,这里只是一个暂时的中转站,在这里的小孩都还要被送到真正的囚禁地点去。
根据那个叫克莉的小女孩的说法,这里的小孩都是最近四五天中被抓进来的,所以第二种可能应该比较靠谱。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首先是要弄清自己身在何处,然后等着那些‘盗贼’把自己和这群小孩一起送到囚禁地点去。
这么想着,伽尔兰将钻出去的小脑袋缩了回去,打算回去蹲着,老老实实地等待时机。
但是,当他一路上走回去的时候,一不留神没看到缩在墙角里睡觉的一个小孩,一脚踢到那小孩身上,不仅自己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将那个小孩都踢得翻了半个身去。
“啊啊,对不起——”
伽尔兰赶紧伸手想要道歉,可是一俯身,发现那个被踢得翻了身的小孩居然没醒,依然睡得很沉,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心里顿时觉得有点奇怪。
快步走回那挂着一盏油灯的石墙下,他看到那位老人和小女孩都在睡,再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也都睡着了。
………不对劲。
伽尔兰想起自己刚才往四处看的时候,所有的小孩都睡着了。
他开始还以为只是因为天色晚了,所以大家都睡了。但是仔细想想,就算再晚,总也会有一个两个害怕得睡不着的小孩吧?
他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推依偎在老人身侧的克莉。
“醒醒。”
他轻声喊着,见对方没反应,手开始加重力道用力推着克莉的身体。
可是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死沉死沉的,怎么推都不醒。
伽尔兰又试着推了推老人,按理说老人的睡眠都很轻,也很警觉,应该很容易就醒来,可是这位老人和克莉一样,完全睡死了过去。如果不是他们都还在呼吸,伽尔兰甚至都快要以为他们其实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
明明吃饭之前一个个都还很精神,有些小孩子还在哭闹,现在一下子全部睡死过去了?
而唯独他一点事也没有?
……
等一下,‘吃饭之前’?
对了,那碗稀粥——
这里所有人之中,只有他没吃那碗粥!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
那些‘盗贼’一定是在食物里加了让这些孩子昏睡的迷药,而他们想要让所有小孩都睡死过去,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避免这些小孩在被运送出去的时候在途中吵闹。
这样一来,他们接下来肯定就是要……
伽尔兰刚想到这里,咔擦一声,不远处传来铁门打开的声音。
他二话不说,往克莉身边一倒,闭上眼装成和其他小孩一样昏睡过去的模样。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嘈杂的,乱糟糟的,像是有不少人涌进了这条狭窄的地牢走廊里。紧接着,他听到了像是钥匙彼此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然后是铁栏门被接连打开的咯吱声。
有人在低声发号施令,嚷着快快快。
不多时,咯吱一声,伽尔兰听到自己所在的这间地牢铁栏门被打开,有几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人伸手一捞,粗鲁地将自己和克莉两人一边一个扛在了肩上。
他闭着眼,能听见扛着他的人在小声地和旁边说话。
“这个老家伙怎么办?丢这里不管,还是等会儿直接丢在下水道里?”
有一个声音飞快地回答。
“一起带走得了,这里最好别留人,丢在下水道里……不,还是一起带过去,那边一群小鬼头烦死人,把这个老家伙丢过去管管那帮小鬼。”
对话就此结束,那人扛着他就出去了。
伽尔兰趴在那人肩上,头垂在那人背部,微微将眼睛睁开一道缝。他看见地牢中有十来个高大的男子,一人扛着一到两个小孩快步向外走去。
出去牢门之后,是一个螺旋形的石阶,同样也是极为破旧的,除了经常被踩踏的中间部分之外,其他的地方都爬满了青苔。
阴暗的地牢,那些‘盗贼’都在匆匆地赶路,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会想到有一个装睡的小孩在偷偷地观察着他们。
等那螺旋状的石阶到了头,领头的男人将头顶沉重的石块推开,钻出地面,其他人也跟着鱼贯而出。
感觉到月光照下来,伽尔兰赶紧将眼闭上,只留下一条极其细微的缝,在浓密睫毛的掩盖下,让人看不清。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瞟了另一边的克莉一眼,看到她仍旧是睡得死沉死沉的,还砸吧了一下嘴,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竟是有口水流了下来,倒着流到了她的眼上。
伽尔兰的眼角抽了一下,不再去瞟她。
扛着他的人一路匆匆而行,伽尔兰不敢抬头,于是只能看到男人脚下的路。
那地面很平整,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铺成,还有着漂亮的纹路,伽尔兰心里猜度着这个地方应该是颇为豪华的建筑物。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被丢了下来,整个人重重地摔在石地上,疼得他差点没嗷的一声喊出来,拼命才强忍住了。
因为被丢到地上的时候正好面朝上,他趁机眯着眼瞅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这一看,他心里顿时掀起了滔天大浪。
月光下,他看到一栋像是数个方块整整齐齐地一层层堆砌起来的高大雄伟的建筑物,高高地矗立在不远处。
执政署!
在上一次跟着卡莫斯王兄进入维纳尔城的时候,他远远地看到了这个处于城市权贵区域中心的宏伟建筑。
这里居然是维纳尔城中心的执政署!
这些袭击了维纳尔城子民的所谓‘盗贼’的隐藏处,居然就是这个本该守护维纳尔城民众的地方——
正在伽尔兰心里翻滚不休的时候,他又被那个男人一手粗鲁地捞起来扛在肩上。
那个男人肩膀上还有皮甲,硬硬的,顶得他胃都疼起来了。
他庆幸他不久之前没喝那碗粥,不然的话,醒着被这么一下一下地顶着胃,恐怕这个娇生惯养的身体现在就已经不舒服得吐出来了。
他强忍着不舒服的感觉,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手腕上的护腕。
那是一块黑布做的护腕,上面绣着蓝色的河水符文,这种祈祷小孩健康的护符很常见,所以也没人当回事。而现在,伽尔兰用手指轻轻拨了它一下,就有两三颗细小的黑珠子从布的护符内测缝隙里滚出来,掉在地上。
那些小黑珠子跟沙粒差不多,极不起眼。
在伽尔兰准备做这件事之前,就和王兄他们约好了两套方案。
第一种就是他被抓了之后,王兄他们跟在后面,找到地方将其一网打尽。
第二种情况,万一有了意外,王兄他们被甩掉了,那么他就留下线索,好让王兄他们找到。
“快走。”
这批人在这里等着,是因为还要和另外两批人汇合。
另外两批人数量少些,但是也带来了十来个小孩。
然后,这群‘盗贼’在汇合之后,就扛着小孩飞快地钻进了一个大门之中。
大门之后的路是斜坡,斜斜地通往地下,伽尔兰闻到一股不算很明显的臭气。
他心里顿时明了。
下水道,这是在维纳尔城下面建造的大型下水道。
亚伦兰狄斯的每座靠近经常泛滥的河水的大型城市下面,都会建造一个同样巨大的下水道,纵横交错如一张网一般。
这些城市下水道的规格标准被国家严格规定了,非常的宽阔,必须至少可以供一辆马车行驶。而且,下水道墙壁边上一般都还有可以供下水道维护人员行走的道路。
伽尔兰心想。
难怪那些暗藏在城中的探子怎么都找不到线索,原来这些孩子竟是直接从执政署的下水道中被偷偷运送出城的。
在弯弯曲曲犹如迷宫的下水道里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每隔一段时间,伽尔兰就偷偷拨动手腕上的布制护符,掉落一些小黑沙下去。
走出下水道之后,又是一个长长的洞穴,他估计已经出了城,这个洞穴也是人为挖出来的。
伽尔兰估摸着差不多走了小半个晚上,这群人终于从地下钻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照下来,影子在人的脚下缩成一团,果不其然,已经快要到午夜时分了。
砰地一声,他被人重重丢到了一辆木板车里,被坚硬的木板底撞得不轻的肩膀在隐隐作痛。
小孩闭着眼,恨恨地咬牙。
那个丢了我两次的家伙,我记住你了!
你等着,给我等着——
在心里把那个将自己粗鲁地丢来丢去的男人记在小本本上,躺在车上的伽尔兰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眼前是粗粗的木制栏杆,这个车身就像是一个大型的木笼,包括自己在内的二三十个小孩全部都被丢了进来,车前面隐约听到有驽马低低的嘶鸣,看来是有马在拉这辆车。
伴随着木轮子压在地面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马车一路前行。
伽尔兰只是隐约看到,这是一个深山之中的山谷,四面都是山和密林,看起来非常隐蔽。但是这里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也不清楚,只能一路上继续偷偷撒小黑珠子。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前方陡然开阔了起来,没了茂密的树林,反而出现许多巨大的黑色岩石。
那些漆黑巨岩说不清到底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造的,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窟窿,被天空上月光一照,光影交错晃动,怪石嶙峋,风吹得呜呜直叫,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马车轮子还在咯吱咯吱地响,伽尔兰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像是歌声,又像是呐喊。
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是一种深邃而又古老的腔调,一声声仿佛能渗透人心一般。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那个声音就觉得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蠢蠢欲动、想要撕裂什么涌出来一般。
躺在马车木板上的小孩偷偷睁开了眼。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看到了前方,那被无数嶙峋的漆黑怪石环绕着的地方,一个被数个竖立的漆黑石板环绕着的地方,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着。
篝火之下是一整块的巨型黑青色石板,上面雕刻出神秘的纹路,像是花纹,又像是古老的图案。
一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站在篝火旁边,那奇怪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而旁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围在四周。
旁边的人都跪在地上,所有人都安静得可怕,没人发出一点声音,火光映着那些人无比虔诚的脸。
一个小孩赤着脚站在黑青色石板的一头,熊熊火光映着孩子那张呆滞的、双目无神的脸。
孩子棕色肤色的脖子上、还有小臂上,都用鲜红的颜料画着密密麻麻的神秘花纹。
月亮已经到了正当中,正是午夜当时,那个古怪的声音停止了。
那个穿着黑青色长袍的人上前,割开了小孩的两只手腕,让鲜血滴落在地上的黑青色石板上。
被割开手腕的小孩仍旧是呆滞地站在原地,像是没了神智一般,一动不动。
紧接着,伽尔兰看到了。
在四周跪着人们陡然掀起的宛如惊涛骇浪般的呼喊声中,那个黑青色长袍人向天空张开双臂,高呼了一声,然后,一刀割开了小孩的喉咙。
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流过呆呆站着的孩子脖子上、小臂上血红色的符文,越发显得艳红,映着火光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然后,那艳红的鲜血就滴滴答答地落在黑青色石板上,融入那弯弯曲曲的花纹,将那些纹路一点点染成血红色。
篝火猛烈地燃烧着,像是将天空原本皎洁的月光都染上了一丝不祥的血红。
木笼之中的伽尔兰猛地闭眼。
他屏住了呼吸,手指用力地攥紧,指尖在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
黑青色的长袍……
还有,那个人向天空伸出手时,手臂上露出的那个血红色的诡异符文………
万物教。
一个在亚伦兰狄斯最艰难的时期里,在国内大肆搅动散布亡国论,蛊惑人自尽,搅得人心惶惶,差点导致亚伦兰狄斯真的亡国的邪教。
一个在过去,被击退敌国后回来的卡莫斯王以铁血手段毫不留情地剿灭得寸草不留的邪教。
在数年之后,在亚伦兰狄斯此刻才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候,它再一次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