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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卫兵如狼似虎,在战场上都如狼似虎,对付老百姓更是如狼似虎。
二话不说冲过去,连拖带拽,将那个跪地喊冤的人拖走。
时不时还传来叫骂声,如同土匪。
“鳖孙,闭上你的粪门!”
待哭喊声远去后,刘钰皱着眉盯着这几个本地地方的盐官和地方官员,看的那几个人心里发毛。
半天,刘钰才嘿了一声,笑了出来。
“他是自己胆子大呢?还是你们站在他身后给他壮胆?”
有个年轻一些的官员迈出一步,跪地道:“国公,读书人,当养浩然之气!既有浩然之气,自然胆大如卵!”
“国公只看这盐业总公司,却不去看看那些破产的百姓吗?”
“万民呼惨,千姓同悲,而至这一家公司兴盛。此有违天道!有违人道!此非王政,乃霸政也!”
刘钰点点头,脸色仍旧挂着笑意,道:“起来吧。好一个浩然之气。说得好啊!前朝覆亡,险亡天下,本朝重塑士人之风,今日得见,当真可喜、可喜啊!”
那年轻官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来说这番话的,这时候听刘钰这么一说,当真是一腔的热血竟找不到腔子喷出,仿佛积累了数月的一拳只能打在棉花上。
从盐场修好之后,短短几个月内,这个资本充足的大公司,就采取了最狠厉的手段来竞争。
现在的政策,是公司产盐、朝廷点数收购,再专卖给商贾,由商贾买票售卖。
新成立的大公司,仗着技术先进、生产力高、资本充足,在秋冬盐票售卖之前,报给了朝廷一个最低价。
如果是烧草烧柴煮盐的,不要说这个价格,再高一些的价格,也是赔钱的。
只有破产,来盐场打工赚力气钱这一条路。
如果也是晒盐的,则因为资本不足,技术不够先进,生产成本根本不能压低。当然,主要还是那些私下里囤积盐场地的“场主”还要压榨。
这玩意儿,理论上,淮南淮北的盐场之类,都是朝廷的,盐户只有皮而没有骨。
但别说现在了,就是后世,土地集体所有的时候,私下里卖地的事也有的是。等到后来农业补贴或者拆迁的时候,全国更是不知道爆发了多少起因为当初“卖地”而引起的风波。
法律上,不能卖,契约不成立,违法。
情理上,习惯法上,又没法弄。只能弄了个“要尊重历史事实”的说法。
如今更别提了。
不卖是现在死,卖了日后受盘剥,那也只能卖。
加上租子,本来技术就不足,如今大公司再压价,日子确实难熬。
大公司的讨论,非常简单粗暴。
就是压价。
烧草烧柴煮盐的,这要是能干过免费的太阳能,那可真是以为大顺的柴草遍地是不要钱了。
而那些晒盐的,被公司逼到经营不下去,自然会选择出售。
公司会买下经营权。
但买下之后,绝对不会跑那么远、那么偏僻的地方再投资。
而是直接把盐场平了,把地圈起来,扔在那。
仗着技术先进,资本雄厚,压价压到了加上盐税都比烧草煮盐的私盐便宜的地步。
小手工业者的破产,在刘钰的推波助澜下,于盐业一行,半年见效。
他现在真的是虱子多了不养了,淮南垦荒公司,刚爆出来大事,逼死了不少人。
如今淮北盐改才半年,就民不聊生,估计也快出流民图了。
然后他还真没办法扯淡。
他理亏。于此时的理、此时的义、此时的三观,他理亏亏的大了。
现在站出来为民请命的官员,可能是和私盐贩子有勾结,但也可能是真的为民请命、浩然正气、铁骨铮铮。
理亏之下,刘钰也只能道:“嗯。”
“自太公煮海、管仲官山,以牢盆为器、柴草为煮,已历两千年。”
“宋元时候,有风车之术引卤;前朝中期,晒盐之法乃出。以至于长芦福建各地,柴草垦为耕田,盆灶覆为丘墟。自非以权势迫之,实乃应天自然也。”
“今你蕴浩然之气、抱天道圣学,何乃强要逆天理、背自然而行事?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今大公司带资百万,铁牛数十,引潮取卤,无问朔望;蒸腾结晶,分池森严。晾那些小生产者,如何能敌?”
“他们若卖场取契,以资来降,仍不失小股东之位。盐价日贱,百姓日利,岂不美哉?”
这种道理,是没法辩的。
往微里说这是三观问题。三观问题只有争吵,没有辩论。哪怕先秦墨辩名家的时代,也知道先设置清楚大家都任何的定义,才能继续往下辩。
往大里说,这是阶级的斗争。小生产者和大资产者的斗争;家庭手工业和大工厂的斗争。
阶级的斗争,你死我活的事,要么家庭手工业死,要么大工厂死,没法调和。
刘钰说他这一套是“自然之理”、“天道不仁”。
反过来人家还说他们那一套是“自然之理”、“天地有正气”呢。
气理之论,刘钰没资格参与辩论,先分善恶后有天,还是先有天地后善恶,这是他们儒家内部的争论,刘钰连边还没摸着呢。
如今他强词夺理地这么一说,对方可没有听罢,气满胸膛,大叫一声。
而是很不服气,还要继续争论,却被刘钰用非常专横的词汇打断。
“我乃当朝国公,你一小小的六品官,凭什么和我争论?便是朝堂争论,甚至陛下再立盐铁之议,那也轮不到你。”
那官员一听这话,更是梗着脖子,又说了许多话,刘钰是一句没听。
他现在也是经验丰富,见的多了。
正如他想要埋葬大顺,就先做了二十年事,来加强皇权。
想要毁灭等级制度,就要先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靠着等级制度压服众议。
这就曲线螺旋着往前走。
也算是可以理解当年革命之鹰和勒拿河关于巴尔干问题及是否要分农民土地的论战了。
理想是直的,现实逼着人绕圈。
那年轻官员兀自不停,有那么一瞬间,刘钰甚至有些怀念那些给魏阉立祠的媚上官员了。
大顺找回了一些士人的浩然气,如今全都是麻烦。
方向错了,越有勇气越反动。
等了许久,那年轻官员的浩然之气发泄了许多,刘钰这才问身边的林敏道:“林大人,你觉得如何?此番你我入京,陛下嘉奖盐政诸事,保不齐又是一场争论。我自好说,你可是盐政改革的锐意改革派啊。”
林敏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只道:“国公,咱们继续往前走走,且去看看那蒸汽提水。”
避开这个话题不论、不争,刘钰一笑,众人便再往前走。
林敏心乱如麻,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件事。
如今大顺的航海术进步极快,自江苏往京城,乘船不过一旬即可往来。这江苏节度使,身在朝廷财税重地,那可不像是川陕等地,而是要每年都要入京一趟的。
要说盐政改革本身,要看站在什么角度来评价这一次改革的成功还是失败。
从盐税的角度?
盐税的角度,这一次淮北盐政改革,已经不能用成功来评价了,而是大获成功。
刘钰早就和他说过,站在盐税角度看,这次成功,可以算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利”。
说白了,废运河的第一天,淮北盐政改革,从盐税的角度看,就不可能失败了。
单单是斩断了漕米船私盐这一条走私渠道,淮北盐政的盐税,就可以直接提高三四成最少。
问题就在于,是在废运河漕运的几乎同时,展开的淮北盐政改革。
皇帝明白,大臣也明白,这是摆明了皇帝支持盐改。
长芦盐走私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但这里面有个问题。
如果,每一次长芦盐走私,都被抓到了,那么,还有私盐吗?
而现实是私盐泛滥,所以反过来证明一件事,长芦盐走私非常严重,大部分都没被抓到。
那么,怎么量化废掉漕运之后,杜绝长芦盐走私这件事对淮北盐政改革的影响?
没法量化,因为要是能量化的话,那他妈就没有走私盐了。
都被抓了登记在册了,还叫个屁的走私啊。
淮北盐政改革,是盐业新政的成功?还是废运河漕运的成功?
这取决于皇帝,皇帝想要继续盐改,那么就是新政变法的功劳。
这个因素既然不能量化,那就只能看盐税了。
盐税,白花花的银子,这可做不得假。
刘钰放的票本来就多,因为他压根就是奔着废掉淮南盐去的。
现在淮南还是煮盐法,成本极高。
刘钰在淮北一下子放了那么多的票,他的幕府里一堆的会计,手里有各县的人头统计数,难道不知道该放多少盐?
明明知道,还放了超额的票,那就差告诉那些卖盐的了:你们傻呀?淮南盐那么贵,这边的盐这么便宜,你们一群走私贩子出身的,不知道往淮南盐区走私啊?术业有专攻,难道怎么走私盐还用我教你们?
这些小九九,林敏还能看不明白?
虽说淮南淮北都是两淮,对他这个两淮盐政使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他本身也是改革派,且是认为得陇而不望蜀是暴殄天物的。
对这种事,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都是大顺的盐税,又不是扬州的银子就比海州的香。cha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