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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风机脱手,落地之前谭斌及时揪住了插线。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几天来心里不止一次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同样的话,从事事以她为重的沈培嘴里说出来,还是令人惊心,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他并没有把说再见的机会留给她。
“只能这样了吗?”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抬起眼睛。
“我想只能这样了。”他转过头看着她,神色平静而温柔,“谭斌,别再骗自己了,你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啪一声响,谭斌手里的吹风机还是掉在地上。她弯腰拾起来,下意识地把电线绕在手臂上。
“你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你等到他了,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看他的眼光,就象小孩子看到糖果。”
谭斌苍白地看着他,紧闭双唇。
她在心中预拟过这个场面,但没有想到真正面对时,会如此疼痛而残忍。
或许只是因为说分手的不是/ 她。
沈培的声音里有无奈和失望,但听不到任何恨意,他一直是个心性平和的人。
“昨晚我妈说你打电话来,什么也没说就挂了。我觉得心惊肉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你,我来找你,也找不到人。我在你门外等着,可是你一直不回来。你不是问我去哪儿了吗?后来我去了世纪坛艺术馆,咱们两个一次见面的地方。我躺在那儿从头到尾地想,谭斌,以前我总也想不明白的事,忽然间就豁然开朗。”
谭斌沉默地聆听。
“在甘南的时候,牧民带着我南迁,没有药,也没有什么吃的,他们为了让我活下来,把最好的羊腿肉剁碎煮熟了强迫喂给我……”
谭斌的身体轻颤了一下,这是沈培一次提到他在甘南的遭遇。
他一向有轻微的洁癖,尤其受不了膻味,平时基本上不吃羊肉,偶尔经过烤串摊,闻到那股味道就会有反应。
“我的反应,你也能猜出来,吃了吐,吐了又被强灌,那段日子太难熬了,我一点儿不想坚持,想放弃,可我一直记得,我承诺过你一件事,我不能太自私就这么一走了之,我要回来见你,我一直想着你,想着我认识你之后的每件事,想着这些才能强迫自己活下去。”
谭斌低下头,眼泪不知不觉就涌出来。
“可是昨晚我突然现,你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一次都没有。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他笑得有些凄凉,“我从开始就没有走进过你的内心,直到现在你也没有给过我这样的机会。”
“沈培,你这么说并不公平。”谭斌倔强地回答。
那些过去的美好和温暖,同样沉淀在她的心里。
“是,也许。也许你以前爱过我,但现在不爱了。你有自己的人生梦想,可我帮不了你。”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
“沈培,”谭斌抬起头,嘴唇有点儿哆嗦,“你有没有问过,从你失踪之后,我都想些什么?”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了。谭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就这么简单。”
他终于想明白了,跳出来了,才能把她看得如此清晰透彻。
可是这些日子她经历过的恐惧、伤痛、忧虑、沮丧和煎熬,无数个难眠的长夜,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她要的并不多,不过是疲惫时可以靠一靠的肩膀。
谭斌别过头去,明明想笑,眼泪却流了满脸,顺着两颊落在衣襟上。
“对不起。”她说,“沈培,是我辜负了你,对不起。”
沈培微笑,“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呢?你既然选择了就坚持下去,人自私一点儿不是错。”
还是有怨怼,他毕竟不是圣人。
谭斌当然听得明白。
他说得对,眼下这点内疚,今天明天后天,也许会一直存在,令她惭愧,但终将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消失。
他是彻底想通了。
沈培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鬓角,“给他打电话吧,以后别再犯傻了,遇到难处总一个人顶着,我告诉你,男人存在的价值,就是被需要。”
谭斌看着他,知道已无法挽回,她真的要失去他了。
她浑身动弹不得,只有眼泪汩汩而下。
沈培凝视她,眼中有不舍,但终于放开手,轻轻关门离去。
他的背影在谭斌眼中模糊一片。
她没有意识到,沈培只留给她一个骄傲的背影,从这一刻起,决绝地从她的生命中淡出。
那天她倚着床呆坐很久,眼看着天色渐晚,才想起给手机充电。
一开机,她看到无数个未接电话,从昨晚一直到今天下午,都是沈培的号码。
她一条条慢慢看着,一大滴温热的水珠,噼啪落在手机屏幕上。
之后她再也找不到他。
他的手机关机,市话变成了空号。试着打到他父母家,她一报上名字,电话就立刻被挂断。
程睿敏也没有再联系过她,只在当晚条短信,提醒她去挂点滴。
谭斌感谢他的缄默。
那一周的时间,她的情绪异常消沉,不愿见任何人,也不想说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那些琐碎而磨人的细节,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一直是镇痛的良方。
方芳要离职了,秘书惴惴地征求谭斌的意思,是否私下给方芳办个告别party。
谭斌坚定地否决,让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当众强颜做笑,是件太残忍的事。
方芳最后一次来办公室,谭斌和她约在在楼下的星巴克,问她今后的打算。
她没有把程睿敏公司的网址交给方芳。事关他身前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不得不小心,为他也为自己。
只是不经意地向方芳提起,有一家这样的公司在招人。
方芳却低头笑笑:“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呆在这个行业了,想去试试别的工作,或者再去考个学位,回学校做老师。”
谭斌叹口气,“有句最俗的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学校里环境就一定单纯吗?未必。有利益就有人事纠葛。”
“我明白,只是给自己留个做梦的地方罢了,netbsp;
“你去做保险?”谭斌大吃一惊。
“对啊。我一毕业就来了公司,除了mp1,都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是什么样。这几天面试了几个地方,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所以我才想试试,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上,看看能不能扛过去,抗过去了,也许将来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谭斌拍拍她年轻饱满的脸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张爱玲说过,出名要趁早。现在看来栽跟头一样要趁早,至少摔倒了爬起来,还有从头开始的勇气和资本。
“我走了。”方芳起身,“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有。”谭斌看着她,“方芳,记着一句话,无论职场还是感情,要替别人着想,但为自己活着。还有,一时失败,只代表暂时不成功,不要轻易丧失信心。”
大公司里一个人的离去,就象投进水面的石头,溅起几点水花,很快归于平静。
方芳空出的位置,马上被新晋的员工填补。
王奕也从楼上搬下来,就坐在谭斌的正前方。有时候谭斌会失口把她叫做方芳。
普达集团的集采,还在按计划进行。
mp1各省的销售经理,把从普达省公司挖来的情报,陆陆续续报了上来。经过汇总,整个集采的框架规模及合同总额已初现雏形。
但是传说中这一周就要下来的普达标书,依然不见踪影,严阵以待的各家公司,士气几乎被拖至最低点。
午休时分谭斌没有随同事出去午餐,趁着办公室无人,她搁起双腿靠在椅子上假寐。
身侧是空闲了将近五个月的总监办公室。
门关着,里面黑漆漆的,透过玻璃幕墙外的光线,映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没有窗户,一张大班台,四把椅子,两列书柜,就是十五平方房间内的全部。
谭斌怔怔看着,在心里计算着,那个位置的价值,是否值得所付出的代价。
因为忙,所有的痛觉神经都似完全麻木,就这样浑浑噩噩混到周末,她忽然接到黄槿的电话,请她到沈培的住处去一趟。
这个电话非常不合常理,不过谭斌没有多问,放下电话就过去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沈母和黄槿在等她。
大部分软装饰都已经撤掉,只剩下孤零零几件家具。
“谭小姐,”沈培母亲说话时嘴里象含着一块冰,“沈培搬回家了,这房子马上要借给别人,请你查收一下自己的东西。”
谭斌“哦”一声,并没有说什么,心口却有一小片地方变得冰凉。
近房门处放着两只纸箱子。
“你的东西,都是沈培自己亲手收拾的,没有任何人动过。你最好仔细点点,别拉下什么,以后就不好说了。”
一股辛辣之气直涌上来,谭斌转身,借着低头开箱的机会,死死咬住嘴唇。
箱子里的东西归置得很整齐。所有的衣物都用软纸包着,化妆品收集在一只藤篮中。
井井有条一向是沈培的习惯。
倒是黄槿看不过去,走过来说:“谭斌,我给物业打个电话,让他们帮你搬下去。”
沈母冷笑一声,“黄槿你算了吧,愿意讨谭小姐欢心的人多的是,哪儿轮得到你献殷勤?”
黄槿只好站住,看着她抱歉地笑一笑。
谭斌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勉强压下胸口的起伏。
她并不怪沈母,这是她应该得到的,一脚踏两船的报应。
临出门时,她依然恭敬地向她告别,“阿姨,我走了,您多保重。”
沈母微微一笑,“谭小姐,不敢当,走好。”
把纸箱在后备箱安置好,她已完全脱力,心神恍惚之中,手指不小心被车门挤住。
她怔怔握着受伤的中指,眼看着指甲慢慢变成紫黑色,钻心的疼痛终于传递到大脑。
空荡无人的地下停车场里,她象受到冤屈有口难辩的孩子一样,伏在方向盘上嚎啕痛哭,哭得声嘶力竭,却不知道为谁而哭。
有人敲玻璃,急急叫着她的名字,“谭斌,谭斌……”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匆匆抹掉眼泪抬头,是黄槿站在外面。
推开车门,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黄姐。”
黄槿坐她旁边,言语间充满了歉意,“谭斌,师母的脾气一向这样,说话做事不大考虑别人的感受,你甭往心里去。”
“我没有介意。“谭斌扯过纸巾擦净脸上的狼籍,“只是想不通,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她为什么从开始就讨厌我?”
黄槿有些奇怪,“沈培以前没跟你说过?因为你们的事,他和师母吵了好几回了,其实……其实……你知道沈培是独子,师母一直想让他娶个门当户对的圈内人。”
谭斌脸上的表情定住,好久点点头,居然露出一丝微笑,虽然笑得很艰涩。
原来沈培不愿提结婚的真正心结,是在这里。
她一直自视甚高,更是父母心中的骄傲,原来在别人父母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觊觎高门槛的蓬门贫女。
她下意识地把纸巾在手里团成一个球,又用力捏扁,然后问:“沈培现在好吗?”
“还好。他肯按时去见心理医生了,前几天刚录完口供结了案。”
谭斌一愣,“结案了?”
“对。”
“他都说了?”
“基本上都说了。”
“他……他有没有提起,在甘南到底怎么回事?”
黄槿转过头,“谭斌,你真想知道?”
谭斌只觉心口怦怦乱跳,“是。”
黄槿叹口气,“其实经过很简单,出人意料地简单。”
每个人的刻骨铭心,在其他人的眼里,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段寻常八卦,三言两语即可道尽人的一生。
沈培的遭遇确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