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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京外十里,一个不起眼的城寨。
久病的苏我虾夷倚坐在城寨中央的堂屋内,秃鹫般锐利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屋顶,仿佛那就是害死苏我入鹿的凶手。
大意了,苏我春才与苏我石川麻吕的家眷都在藤原京,在苏我城寨没有人质,难怪敢肆无忌惮地作乱。
苏我春才都情有可原,苏我石川麻吕可是自己的亲侄子,亲弟弟苏我仓麻吕之子啊!
人性,竟可以卑劣如斯吗?
藤原京已经沦陷了吧?
为什么还没有看到冲天的浓烟呢?
渡化人首领菅直剑头戴斗笠,笔直地站在堂屋内。
从上一代人起,苏我家族与渡化人就利益纠葛,深到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形容也不为过,即便眼下苏我家族已是大厦将倾,菅直剑也还是坚定不移地出现在苏我虾夷面前。
“苏我家主,三万渡化人已经准备好与苏我家族共进退,就是玉碎也在所不惜。”
菅直剑的语气极为坚定。
“菅直桑,这次面对的敌人很强大,横扫天下无敌的大唐,威力惊人的火器,苏我家族恐怕真的过不去了,你们没必要陪葬。”
苏我虾夷枯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敲着书案。
菅直剑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刀柄,战意一览无遗。
接近十万之众的唐协军,由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共同执掌,将本来就不大的苏我城寨包围得水泄不通。
感觉真有点讽刺。
苏我家族的私兵在内,渡化人在外,菅直剑执刀在外,一副随时主动攻击的模样。
苏我石川麻吕与苏我春才对视一眼,暗暗叹一声晦气。
你想想当年苏我马子为什么非要拉拢渡化人以对付物部守屋,大致就能明白他们的犹豫。
渡化人的战斗经验更丰富、更彪悍,唐协军即便能击败他们,代价之大也是他们不能承受的。
一再犹豫,唐协军甚至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这让随后赶来的尉迟宝琳大为不满。
多大点渡化人,大军一通冲锋还能剩几个人?
程咬金皱眉:“尉迟宝琳,不可掉以轻心!对面的渡化人,有百保鲜卑的实力!”
百保鲜卑,是当年北齐文宣帝高洋称帝后,为了挑选出一支常胜劲旅,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一个鲜卑人和一百个人进行决斗,任其临阵必死,然后一个一个的挑选出能够以一当百的鲜卑武士组成宿卫军,称之为百保鲜卑。
北齐初立,与高洋之父斗了半辈子的宇文泰统西魏军讨伐,见到高洋军容严盛,知道难以取胜,只能退走,留下一句“高欢不死矣”。
兰陵王高长恭,那个狰狞面具下的美男子,在北齐重镇洛阳被北周十万大军围困之时,亲率五百百保鲜卑杀到洛阳城下,铸就了他的威名,也铸就了百保鲜卑的威名。
高洋亲自鼓捣出来的战术,必有过人之处,即便因时光流逝而渐渐落伍,依旧不可小觑。
纯粹凭冷兵器的话,只有陌刀旅帅能稳稳压制他们。
要不,轰两炮?
一直随军、没有表现机会的巨势德多站了出来,向尉迟宝琳拱手:“总管勿忧,巨势德多愿意去劝说菅直剑,不过需要协助……”
巨势德多之前便以苏我入鹿心腹的身份,与菅直剑打过多次交道,即便没有交情,脸熟是有了,再加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默认规矩,巨势德多的性命安全是有保障的。
“巨势德多,你这是背主了?”
菅直剑的语气,淡漠中带了一丝不屑。
巨势德多轻轻叹了口气:“菅直桑,我知道你在鄙视我,其实连我自己都在鄙视自己。说实话,我也想与唐军决一死战,堂堂正正,死得像个男人。”
“可是,我连唐军都见不到,仅仅是苏我春才率领镇守朱雀门的唐协军,就让藤原宫几乎失陷。我能怎么办?”
“我承认,你们渡化人确实很能打,可是,大唐横扫天下,难道会比你们差?”
“那一片强壮得惊人、一身闪亮的明光铠、手上一柄又长又重陌刀的军士,就是大唐威震天下的陌刀旅帅,能以步卒逆伐骑兵,当年叱咤风云的突厥骑兵在他们手下吃过大亏。较你们渡化人如何?”
“那一排手上端着奇怪短棍的是火枪手,他们的射程比弓箭更远、更强劲,即便是盾牌、铁甲也无法抵挡。”
“那一排蹲在地上、奇形怪状的筒子,叫迫击炮,这东西用言语不好描述,不如让他们打个样?”
巨势德多一指一里开外的一棵樱花树,保持了沉默。
菅直剑冷漠地看着巨势德多。
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一枚炮弹准确无误地砸到树下,齐腰粗的树干被炸断,参差不齐的裂口如野兽那锋利的牙齿,地面现出一个半人高的坑,树根被轰出了大半,弹片、碎石横飞,甚至有一些落到了菅直剑脚下。
巨势德多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菅直剑的反应。
菅直剑的身躯很僵硬。
唐军再强大,他们这些百保鲜卑的后人也敢挥刀出战,即便是面对陌刀手也不会退缩。
生亦何欢,死亦何悲。
但是,炮这种完全碾压了整个时代的凶器出现,让渡化人如殉道般的牺牲变得全无意义。
菅直剑叹了口气,转身对着苏我城寨一个长揖。
“老家主,菅直剑不能让渡化人做无意义的牺牲,对不起了。”
城头上现出苏我虾夷苍老的身影。
“菅直桑,你能前来,苏我家族便承情了。这不是人力能抗拒的,走吧,老朽谢过了。”
渡化人陆续离开,只有菅直剑站在原地不动。
“身为首领,菅直剑不能看着部属无意义地死去。身为友人,菅直剑愧对苏我家族。”
菅直剑拔刀,在巨势德多的惊呼声中,横刀自刎,身子轰然倒地。
“菅直桑!”
苏我虾夷扶着箭垛,老泪纵横。
巨势德多看着菅直剑的尸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理说,此刻的自己,应该是立了大功,该感到欢喜愉悦,可为什么只感到满心的凄凉?
菅直剑的作为,衬得自己像个丑角,在两军阵前的自己,恍若无寸缕遮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