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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字条是在哪儿发现的?”太傅满脸肃杀地问道。
“禀太傅,是在澧县发现的,伙计发现时立刻报了官,片刻都没有耽误。”
准备奔赴南疆的黑旗军一早就在城外集合了,刘总管也替自己把行囊准备好了,只待他出发了……可是现在也只能是暂缓行程。字条上是他熟悉的字体,不过略显匆忙潦草,大意便是被匈奴人扣押着绕路准备返回北疆,也不知那个匈奴单于是派出了多少的兵马,倒是正好带着城外的黑旗精兵奔赴澧县……
聂清麟!倒是要看看是哪个情郎引得你不顾一切的私奔出逃!
此时的永安公主正在大船上颠簸,那个给她验身的婆子姓沈,一张老脸永远是耷拉着,望向聂清麟的眼神都是恨恨的。
聂清麟没有搭理沈妈的冷言冷语,她心里想的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儿,卫冷侯真的会追来吗?摸着挂在脖颈上的玉佛坠,突然觉得它沉得压住了脖颈一般——卫冷一定会追来的,那个男人阴险外带小气,只怕是情郎二字便是把侯爷平时的智慧远瞩烧得干干净净……
如果卫冷侯真如葛清远所言,上了当,那了他会从陆路还是水路追来呢?
一定是水路!因为水路更快!只有水路才可以在今天深夜到达下游……可是葛清远一定是等到卫侯转上陆路时才会开洪泄闸。没有防备的他们,一定会被滔天的洪水困住……更何况还是个不会游泳的……
若不是情况危急,聂清麟还真是想笑一笑这无所不能的妖蛟大人。囚禁她的小船舱没有舷窗,只有一盏微弱的小灯闪着光,不多时灯油耗尽,船舱里一片漆黑,聂清麟本事准备闭上眼儿养一养神,可是突然她发现自己的胸前有微微的荧光,睁大眼睛一看,是那尊玉佛,也不知是什么玉质竟在黑暗中发着荧光……
聂清麟伸手摸着身上的香囊,里面装的是上好的花籽香粉,本是夏季时带在身边随时用香帕沾着吸一吸脸上的汗液的。
想到这,聂清麟将那盏铁座固定在桌面上的油灯的卡扣打开,接下了玉佩,将它用床单包裹住,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一下地砸了起来……
下了码头时,沈妈带着几个黑衣精壮的汉子推着她赶紧走,为了让卫冷侯深信不疑。葛清远吩咐必须让永安公主在澧县兜转一圈,那里有卫冷侯的暗探,卫冷侯再已经飞鸽传书了画像,只要永安公主露头,那么太傅大人更是会深信不疑,更是会快马加鞭奔赴他人生的坟场!
下了船时,阳光正好,永安突然低声含着腹痛,沈妈绷着脸让她去了码头一旁的茅厕。又是不放心,待公主出来后,进去巡视了一圈,见并无异样才押着公主去了澧县。最后又下榻在澧县的客栈内,却是从客栈的暗道里有偷偷地出了县城。葛大人布局周密深沉可见一斑。一路又顺着水路,葛清林终于又见到了葛大人。
此时又是午夜,天上微微有些繁星点缀,似乎月亮也不忍看这接下来的一场人间浩劫,躲到了厚云之后。他真站在高高的水闸堤坝上,微笑地恭候着公主的到来:“公主辛苦了,臣恭候公主多时。”葛清远走了过来,伸手紧紧握住了聂清麟的柔夷,将她带到了闸门的铁链卷闸前。
“臣心知公主受了那卫贼的蛊惑,年幼无知有些舍不得那风流倜傥的卫冷侯,可是公主殿下以后的夫君却只能是微臣,臣疑心甚大,若是自己的娇妻每日躺在臣的身下承欢,心里想的却是别的男人,臣只怕会迁怒于公主,倒不如臣再给公主一次机会,亲手解开这铁链卷闸,判了那卫贼的死刑,从此臣便是不再介怀,一心厚待公主,您看如何?”
说着,便强拉着公主去解那铁索的大锁。聂清麟挣扎着想要挣脱,却被那大掌牢牢握住,将铁锁拔下,几十名仆役转动着铁轴,闸门慢慢地启开。
夏季雨水本来就充沛,前几日有下了连天的大雨。玉泉河本来就波涛滚滚的河水一下子便是冲入了运河之中,一路奔流顺着水道往下游奔去。
澧县地势极低,如同一只脸盆嵌在山中,算一算只要两个时辰,澧县及周边的地区便成了汪洋大海,他早已经得了密报,那个定国侯已经登船上了岸,所以估算时间正好是分毫不差!
这铁石心肠的卫侯居然真是个能为红颜怒发冲冠的,真是有些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啊!可惜太傅大人心心念念的佳人此时却是在他的怀中,至此以后便是他葛清远一人独占的禁脔!
想到这儿,他将身前的佳人用力地板转立刻过来,用披风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低头吻向那佳人的娇唇,准备犒劳一下自己。哪成想,还没有来得及感受其中的绵软香糯,便觉得一排尖利的小牙狠狠地咬住了自己探入到她口中的舌头。
葛清远只觉得一阵作痛,立刻伸手捏住了公主的下巴,直觉便是想要挥掌袭向公主的粉颊。可是待到挨上那嫩脸,突然思及佳人娇弱,便猛得卸了些掌力,可那掌风还是将公主的脸刮得微微一扭。
看着那小脸微微扭的可怜模样,葛清远突然觉得有些懊悔,这公主不听话,微微惩戒便好,总是有些不见血的阴法子让她收敛了心性的,方才差一点便是要下手重了些,于是便要去看看公主的脸是否被挂伤。
可是聂清麟却是慢慢抬起头,自己挣扎着站在了一旁,看着闸门全开的景象,奔泻的洪水犹如城墙一般从闸口倾斜,刹那间一路咆哮滚滚而去,便略显无力地闭上眼,轻轻地问:“葛大人,看着这洪水,您以后能夜夜安眠吗?”
葛清远见自己去抚慰的手落了空,舌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心里又是一冷,他转身看着那洪水一路如同千军万马往远去奔去,眼里却是闪着兴奋的微光:
“自母亲故去,臣早已不知安眠的滋味了,但愿这场大水能彻底洗刷臣心头的重荷,换来几宿安眠……成大事者怎么可拘泥小节?这些百姓若是换来天下安泰,也是死得其所!”
说完,葛清林便是不再理会永安公主了: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妇人之仁,目光短浅!
但是无所谓,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现在卫冷侯已经深入内陆,远离船坞,就算他们黑旗军各个是游泳高手也无法在这洪涝中坚持太久!
他与卫侯相持这么久,终于是定出了胜负分晓!
伸手拉住了身旁的表情暗沉的永安公主,葛清远扯着她一路上了马车,向沈妈要来了伤药,轻柔地按在了聂清麟方才被掌风挂到的脸颊上:“臣方才一时恼了,力道没有控制好,伤了公主莫要见怪,也希望公主以后的性子变得柔顺些,才好与臣相处……”
聂清麟这次没有躲,微微垂下了眼皮,乖乖地坐在葛清远的怀中,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卫冷侯除掉后,便是京城的大清洗的时刻!虽然早就投靠他的尚凝轩因为暴露太早,而不得已被他设计毒死,但是新任的兵部侍郎一早被他毒死在府中,安插在兵部的人已经拿到了兵符,调配了周边的部队前来□□局势。
这还要感谢乐瑶公主,□□了不少朝中的青年,握住了他们的要害把柄,现在这些人也尽数为他所用,当马车一路奔到城门口时,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投射到早已经敞开的城门上,迎接着这座富庶城郭新一代的君王。
葛清远看着城门两侧迎接他的官兵,终于得意地扬天长笑——他葛清远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澧县被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朝堂上,卫冷侯被困澧县生死未卜,但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除非是神佛显灵,否则定国侯是难以生还。
正在这群龙无首惶惶之际,早已经归隐的老葛大人突然重归朝堂,蛰伏在朝中许久的葛氏爪牙也纷纷露头,黑旗军不在,驻防周边的请奏老葛大人主理朝政,老葛大人一向清誉甚佳,居然有一呼百应之势,多年的布局功效立显。
小皇帝突然告病,性命岌岌可危,葛清远站在朝堂上郑重宣布皇上病危,立下了遗诏,即日另立新君。
遗诏里写得清楚:朕之幼弟,乃先皇亲子,因为隐情寄居葛府,现在聂氏皇族凋零,唯有这寄居一脉得了葛府祖荫庇佑得以留存,特命葛净宗恢复聂姓,继承大魏正统!
一纸遗诏满朝哗然,这两日朝堂的变化接踵而至,朝臣们简直无招架之力,这几夜官兵夜夜在街道上奔跑,太傅倚重的臣子一党尽数被擒,俨然是卫冷侯当日宫变噩梦的重演。
只是这一次上位的,居然是隐隐蛰伏了许久的葛家父子,倒是真让那些不在棋盘里的臣子们大呼意外,有那趋炎附势的,立刻便是投靠了新码头。
聂清麟从被带回宫后,便被囚禁在凤雏宫里,宫殿依旧,却是物是人为,单嬷嬷与那几位哑宫女不知被抓到了哪里,宫里全是陌生的面孔,那个刁脸儿的沈妈成为了凤雏宫新的主事嬷嬷。就连那圆滑的阮公公居然也是被押解入了大牢。
幸尔此时的葛清远满腹心思皆在朝堂□□立威之上,并不曾开宫中骚扰于她,但是凤冠霞帔却是俱已送入宫中,只待五日后,葛清远就要将她迎入府中,即日成亲。
这短短两日,聂清麟了无睡意,偶尔实在困乏地闭了眼,也便只梦到一人,梦到那人凤眼微挑,或是高傲,或是微微浅笑的模样。甚至有好几次,她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的身旁,带着熟悉的味道,伸出长臂拦着自己,贴在自己的耳旁轻声说:“怎么又贪凉了,倒是盖条被子才好……”
可是微微睁眼,却是一室的清冷,已经两日了……自己当初费劲苦心用碎玉掺和着香粉写在茅厕地面上的字应该没有被太傅看到吧!
迫不得已想出这个法子也是心知不一定能奏效,那碎玉粉写出的字白天不大显眼,但是到了晚上却是会莹莹发光。只怕那黑旗军中的一人下船时入了茅厕,便是能及时知道葛清远的水淹毒计。
可是就算及时知道的话,又能怎样,只不过卫冷侯能及时回转到船上罢了,那方圆的百姓们还是保不住啊!“
而且……两日了,卫侯音讯全无,只任凭葛氏父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那个男人,不败的战神到底是……聂清麟突然急急守住了心里突然冒起的难受,不愿再去想那个可能已经死去的男人,毕竟眼下该是如何阻葛氏父子颠覆朝纲才是最最要紧的。
葛清远不是卫冷侯。卫侯虽然也是跋扈阴狠,但是心中却是个有抱负的男儿,宫变后的种种施政也皆是以天下社稷为先。可是葛清远又是个什么?那是个对大魏王朝满腹恨意的阴险之辈,仅凭水淹澧县一事,便可看出他以后会是如何对待大魏的百姓。
如今,她却是不能再如以前一般苟且偷安了,母妃生前常常感叹,身在皇家身不由己。这句话,她倒是十分赞同的,自小虽然不大用功,可是到底受的是皇子的教育,在这深宫的城墙外是更广袤的天地,这宫墙里的一举一动,都是会让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突然聂清麟坐了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宫中的密道,因为这是乐瑶公主的旧宫,葛清远自然之道密道的事情,那虽然已经被葛清远派人封堵了,但是他一定不知,其实这密道在太傅吩咐加修的时候,还有一处是直通宫墙之外的。只是平日里太傅都是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来,一直未曾使用。
想到这,她只待到了深夜,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內寝的书架密道旁,可是尚未及打开,门那一边倒是响了。她还没来得低低惊呼,口便是被人掩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了她的颈上。
“公主?”来人低低地喊道。赫然是单嬷嬷!
单嬷嬷看清是她后,倒是放下了手里的匕首,眼圈似乎红肿了,应该是之前狠狠地痛哭过,她泛红的眼睛紧盯着公主,似乎闭气了良久,才语气生硬地说:“本是不想来的,奈何想起了太傅让奴婢入宫时的再三交代,若是他日后朝堂生变,倘使身有不测,嘱咐奴婢护送着公主安全出宫,送到太傅大人弟弟的船上,公主要去哪里,便是会有太傅的家弟护你周全。只是太傅也太多虑了!他只想着保着心上人一世平安,却不曾想那人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公主如此聪慧自然是混得如鱼得水,哪需要旁人操心,奴婢此来也是为了不负太傅最后的心愿,却不知公主设计害了太傅后,是准备留在宫中安享富贵,还是要去海上过那漂泊的苦日子?”
聂清麟闻言却是呆愣住了,那个男人……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她直觉得这几日里压制着的什么情绪一下子便是在胸口里微微地蔓延开了。
单嬷嬷将那公主久久不语,只当她是不愿意,转身便是要离开。聂清麟急急地低喊道:“单将军请留步!”
单铁花诧异地回头看向她,不知公主为何这般喊自己。
等她回头看时,却发现聂清麟已经是双膝着地,跪了下来,不禁微微皱起眉头,厌恶道:“公主为何这般?若是心有愧疚,待得澧县洪水退下,你求了那葛贼,寻到太傅的尸首赐给他一处坟冢,便是不妄太傅诚心待你一场了!”
聂清麟忍住了鼻中微微冒起的酸涩道:“这一跪并非聂清麟在恳求于将军,实在是替大魏的百姓恳请将军帮忙。不论将军相信与否,太傅此番遇险并非我所愿,可……也难辞其咎,可是如今葛氏一族兴风作浪,却是大魏百姓的横祸,如果将军肯相信于我,请替我转交一份书信给吴阁老,聂清麟在先是谢过了单将军了!”
单铁花皱着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公主,那张娇艳的脸庞上似乎有隐隐的憔悴,似乎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惬意安闲。
“公主是要找那吴阁老作甚?”
“现在满朝文武忠奸莫辨,但是那吴阁老虽然无实权却是个难以收买之人,本宫以皇上的口吻修书一封,恳请吴阁老秘密联络琅西的藩王聂云昌,琅西离京城不远,夏季风向正对,三日便可抵京。
本宫的这位皇叔是个耿直之辈,又是吴阁老的门生,师生之情颇为笃厚。现在京中之变尚未传出京城,若是他见了本宫下的勤王诏书,再加上恩师的恳请,一定会带兵前来护驾。
葛清远在京城的兵马虽多,但是有很大一部分调配到了澧县外,严防太傅的人马前去营救,现在就算回转一时还回不来。单将军……拜托了!”
单铁花听得一愣,平日里她虽与这位小主子朝夕相处,却未曾发现这是个胸中有韬略的。此时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一定是思量了许久的。自从太傅出事后,她便是恨那葛贼入骨,如若真如这小公主所言,能够将那葛贼擒拿千刀万剐,倒是可以慰藉太傅在天之灵……
单铁花本就不是会玲珑思考的,拿下了主意倒是不会游移不定,只对公主说道:“既然太傅如此钟情与公主,奴婢便是信了太傅的眼光,再相信公主一次,只是希望公主先随我出去,免得倒是宫中动乱,祸及公主。”
可是聂清麟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说:“本宫只怕是走不得,葛清远心思深沉细腻,如果本宫突然失踪,他定会生疑,早有防范。本宫会在信中交代吴阁老与琅西王,只待京城祸乱平定过后,迎六皇兄回宫,恢复皇姓,继承大统……至于本宫……请单将军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单铁花发现这个公主说起话来特别有说服力,只觉得她那句“不会有事”倒是胸有成竹,到了最后便也被她说服。
等到聂清麟写好了书信,交给了单铁花,让她从密道里离了宫后,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今朝中大乱,她也只能凭借着这羸弱的身躯抵挡一下那即将到来的风雨……
接下来的数日,宫里宫外杳无信讯。
那个改回了姓名的葛府私生子倒是早早匆忙地举行了登基典礼,宫里的廖剩无几的嫔妃站在祖庙的台阶下充着场面。
聂清麟被那个沈嬷嬷搀扶着也站在了庙堂之下。
待得拜祭了祖先,新一代的小皇帝安静地坐在了龙椅之上,接受群臣与嫔妃们的叩拜,聂清麟抬眼望去,吴阁老并没有来,据说是卧病在床,不能起身。
那蛟龙椅上的人也是易了主,再也瞧不到那个身形挺直的如画仙人了,只余下一个志得意满的葛大人安坐在朝堂之上,满脸是大权在握的从容大气。
新皇登基与民同庆,更喜庆的事儿是刚刚退位的先皇病重,所以下诏,命自己的亲妹与新任的太傅葛清远速速成婚,给惦记妹妹终身大事的皇兄带去些喜气。
公主的大婚便是在新皇登基的第二日,一大早,凤雏宫里便是人头攒动。
“公主莫动,小心绞了肉!”沈嬷嬷正指挥着几个宫女按住不情愿的公主,让一个开脸儿的婆子,绞着棉线,给聂清麟开脸儿净面。
沈嬷嬷那一向刁钻的脸儿,此时倒是喜气洋洋,挑着炭笔画的细眉,舒展了眼角的老褶子,得意地说道:“公主倒是动作利索些,多上些胭脂,打扮得娇嫩些,才好讨得葛太傅的欢心,若是总是这般散漫,只怕是入府不到几日,便是要让夫君厌烦,早早纳了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