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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宣赵腾去的不是合欢殿,而是温室殿,温室殿中烛影摇晃,照得乾元帝的脸半明半暗。昌盛带回来的两根毛,颜色黑漆乌亮,也分不清是哪种畜生的毛发。只是高贵妃宫中素来没这种颜色的畜生,偏这会在宫女的牀脚找出了这么两根东西,便十分可疑。更何况乾元帝心中知道,若是说动机,高贵妃也是有的,可只仅凭两根毛发,也不足以将她入罪。且她到底是他两子之母,若是为着这等阴私之事得罪,景淳与景明两个日后如何自处。可若就这样放了她过去,玉娘那里却是难以交代,乾元帝便是乾纲独断,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赵腾知道乾元帝不是个决然无情的,不然当年不能还想着留阿嫮一条性命,也不能因“玉娘似阿嫮”,就对她宠爱若此。过得片刻,乾元帝抬起头来,将赵腾看了眼:“朕知道了。”这样不置可否,赵腾心中只是一冷,低了头称是,又道:“臣以为,那只畜生还是要寻出来的好。”乾元帝点了点头,挥手令他下去,自己将两根黑毛握在掌心,又叫:“昌盛。”
昌盛自将黑毛交给了乾元帝,心中就十分忐忑,看着乾元帝背着昭婕妤来了温室殿,就猜着了乾元帝顾念旧情,要放高贵妃过去,果然叫他料中,心中正是一叹之际,听着乾元帝唤他,忙躬身碎步过来:“圣上。”乾元帝道:“摆驾昭阳殿。”
高贵妃这里已卸了晚妆,正要上牀安歇,忽然听着乾元帝来了,不及梳妆,只得散着发,披了衣裳急匆匆迎到了殿门外跪接。若是从前,乾元帝必定将高贵妃扶起,便是不扶起,也说得一声免礼,不想今日乾元帝走到她身边,只是顿了顿,竟是大步走了过去,高贵妃心上就沉了一沉,隐约觉着哪里出了问题,看着乾元帝进了内殿,这才在陈女官的搀扶下起身跟了进来,脸上堆着浅笑:“圣上怎么这会子来了?婕妤身上可好?”
她不说这话还罢了,说得这话,只觉得脸上一痛,竟是着了乾元帝一掌。高贵妃自到乾元帝身边,乾元帝对她也少有疾言厉色,更别说动手了,一时就叫乾元帝打得懵了,又看乾元帝脸色发青,心中知道不好,不敢撒娇,立时就双膝跪在乾元帝跟前哭道:“妾有罪,不敢辩驳,还请圣上喜怒,勿要为妾动怒,伤了龙体。”
乾元帝在高贵妃身前疾走了几个来回才在她面前站住,弯下腰道:“朕哪里对不住你?你一小小承徽,朕登基,第一个封的就你!连着皇后都靠后!又许了你贵妃之位,就连你家两个兄长,也是朕抬举的,你就这样报答朕?”
高贵妃只以为自己兄长倒卖盐引的事爆发,这一吓那还了得,后心都叫冷汗湿透了,脸上一无血色,膝行了几步将乾元帝袍角扯住,哭道:“妾有罪,圣上息怒,圣上听妾分辩几句。”乾元帝起脚将她踢了开去,又把手指着她,咬牙切齿地道:“玉卿那等娇怯软糯的性子,素日连与人红脸都不敢的,你竟也狠得下心去害她母子!你这个妒妇!朕知道,你们不过嫉恨朕疼爱她,所以要害她性命。若不是看在景淳景明的份上,朕这会子就废了你!”
高贵妃叫乾元帝一掌已打懵了,再一脚踢过来已不不知道也不敢闪避,正正好好踢在腹部,疼得她冷汗涔涔,耳中却听得格外清楚,见乾元帝这样冲冲大怒不是为着盐引而是昭婕妤,一时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若是盐引事发,那真不是几句斥责便能了事的,自家两个哥哥的性命也未必能保住,如今即不是,便无大碍。悲的是,乾元帝丝毫不念旧情,没来由的就将这么一盆污水泼在她头上,更威胁要废了她,顿时悲苦。若说方才哭,还有些撒娇,要求乾元帝怜悯,这会子哭,却是真心实意:“圣上,不是妾,真不是妾害的昭婕妤。”
乾元帝原先倒是没把握就是高贵妃的,不想他还没开口,高贵妃已然认罪,他哪里知道高贵妃做贼心虚,这会子看高贵妃又反口了,原本七八分的怒气更冲上了一层,指着高贵妃骂道:“贱人!你个毒妇!那方才朕进来时,你认的什么罪?!”高贵妃嗫嚅了下,又捂脸哭道:“妾看圣上发怒,自然要认错的。”乾元帝气得又上去将高贵妃踢打了两脚,指着她道:“朕倒是要赏你善解人意了?朕告诉你,若是玉卿有什么闪失,休怪朕不念往日情分!朱庶人就是你的下场!”
高贵妃叫乾元帝踢得肋下生疼,只是哭泣,再不敢辩。她原本就是散着发的,这样闹了场,脸上身上都沾了发,哪里还有平日明艳照人的模样,十分可怜,听着乾元帝又威胁要废黜她,又气又急,泪落如雨:“圣上,圣上,妾冤枉。”
乾元帝气怒难休,将带了来的黑毛往凭几上一拍道:“今儿扑玉卿的,就是只黑毛的畜生!张了你的狗眼瞧瞧,这就是你宫里搜出来的!你冤枉在哪里!”高贵妃膝行几步到了凭几前一看,张了张口,终究无从辩起,膝下一软,只是哭泣。乾元帝又在她身边走了几趟,按了按额角:“高氏,你太叫朕失望了。好好在自己宫里呆着罢。无旨就不要出去了。”说了抬脚就走。
这便是要禁足了,且没个期限,高贵妃哪能不慌,正要扑过去抱着乾元帝的脚哀求,只来得及扯住乾元帝的袍角,乾元帝将她看一眼:“放手。”这一声放手其冷如冰,直叫高贵妃心上一寒,不由自主地将手撒了开去,看着乾元帝大步出去,气苦悲愤委屈之情一时郁结,竟是晕了过去。
乾元帝从昭阳殿出来,在殿前站了站,昌盛看着他气成这样,一时也不敢上前,又恍惚听着乾元帝叹了口气:“这是心大了。”这话说得便重了,昌盛原本躬着的身子屈得越发深了,连眼皮也不敢抬,只看着乾元帝从他身边过去,上了肩舆:“去合欢殿。”
合欢殿里依旧是寂静无声,玉娘自吃了药睡后一直未醒,乾元帝在牀边坐了,将她伸在被外的手放回了被子,又在她雪腮上轻轻摸着:“玉卿,这回是高氏害的你,她自己都认了,朕知道不处置了她你委屈。朕还是太子时,父皇将李氏指给朕,你也知道李氏为人方正刻薄,朕与她没的话说,可碍着父皇,朕又不得不供着她,朕心里不大痛快,就是那时候遇着了高氏。高氏那时是个活泼乖巧的,朕和她在一起松快,所以宠着她些,这十几年来多少有些情分,玉卿不会怪朕没给你出气罢。”
玉娘黛眉微微皱了皱,仿佛要醒过来一般,乾元帝忙叫了几声,见玉娘又不动了,只得叹息了声:“朕知道你委屈,这样的事也没下回了,凭是谁,朕都废了她给你出气好不好?”玉娘只是不动,乾元帝又看了会,这才走到外殿,命宣楚御医,却不知道在他身后,玉娘缓缓张开了眼,瞧了瞧他背影,口角掠过一丝冷笑,而后又闭上了眼。
原是乾元帝进来替她拉被子时,玉娘就醒了,只是她如今身子弱,哪里来的精神与他虚与委蛇,索性装睡,不想竟听着乾元帝那番惺惺作态,令人作呕的心里话。他对个妃子尚且有情,却能对扶助他坐上太子位的沈如兰下那样的狠心,玉娘的心肠原本叫孩子回暖了些的心肠又冷了下去。
乾元帝命楚御医在合欢殿侧的厢房住下,因今明两日都是关键,他便是和衣而卧也不敢,正坐在烛下看医书,猛听着乾元帝宣召,连忙过来,进殿先给乾元帝磕了头。乾元帝道:“如何婕妤到这会子还没醒?可要紧不要紧?”
楚御医怕惊动昭婕妤,不敢起身,膝行到牀前,悄悄请了脉,又爬出来,回道:“婕妤的胎暂时是稳住了,以婕妤如今的境况,倒是多睡些的好。若是今明两日,再无流血,这胎便无大碍,只是。”又抬头瞧了乾元帝眼,轻声道:“只是就是胎稳住了,也要婕妤心胸开朗些才好。臣以为,婕妤长在宫中,若是能见着家人,与婕妤说说话儿,想能宽松些,。再则,房事是万万不能有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头已低到了地上去。
乾元帝仔细听了,见说有家人说话或许好些,当即就叫昌盛:“宣朕口谕,着吏部选部司郎中谢显荣之妻冯氏明日进宫陪伴昭婕妤。”昌盛听着这道口谕,知道在乾元帝心中对高贵妃虽还有些旧情,到底更看重昭婕妤,缩头答应了,又怕乾元帝有事,不敢出去,叫了徒弟如意来,叫他即刻出宫宣谕,自己依旧回来听候差遣。
乾元帝这里又问了些饮食上的忌讳,才叫楚御医出去,再一看铜壶滴漏,已将卯时了,早朝将至。乾元帝虽不放心玉娘,到底不好误了早朝的,只得换了朝服,又吩咐了合欢殿诸人仔细伺候,除着玉娘的嫂子冯氏,便是皇后也不许进合欢殿,这才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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