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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柯进门看着杜氏双眼红肿,十分不耐烦,拍床怒道:“我还没死呢,你哭甚?!”杜氏叫他这句一说,哪敢再哭,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宋柯看着杜氏怯懦,自家臀部又是火辣辣地疼,且才出了成氏的事,这才罢了。
因宋柯看谢逢春替他赎买流刑,便以为这是谢逢春怕他胡乱说话故此保他,就认作承恩侯府的短处捏在了他的手上,从此他要做甚,承恩候府敢不答应,便好将把柄拿出来抖一抖,看他们敢强。当时十分得意,又强打起精神与老苍头道:“你去承恩侯府求见侯爷,叫侯爷拿片子往御医署请个太医来,街上那些草包大夫,如何看得!”
老苍头听着宋柯的话,脸露难色,到底畏惧宋柯,只得答应。不想老苍头这一走许久不回,宋柯身上疼痛难忍,自是心焦,赶着杜氏出去看,杜氏无可奈何,出来看了几回,直至日影西斜,才看着老苍头弯腰曲背地从街口走进来,见着杜氏,还不曾开口先就叹了口气。
原是老苍头到了承恩候府,在门上诉说了来意。门房叫他等着,自己进去传报,这一去就是好半日,才见着管事金保出来。金保待着老苍头倒是客气,将他带进去,只说承恩候这会子有客,叫他稍候,这一等又是半日,眼看着日头渐渐西移,依旧不见承恩候传召。老苍头已是心焦得坐不住,金保才施施然过来,脸上带了些歉意,因道:“老哥哥,真是抱歉,咱们侯爷临时叫昌平伯请了去,实在不能见你了,要不你明儿再来?”
老苍头再糊涂也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只他不过是个老奴,又哪里敢强辩,还得堆了笑脸道:“不敢,不敢,劳烦管家了。”到底想着宋柯还在家,身上的伤可是耽搁不得,顾不得年高体衰,忙不迭地告辞出来,回家报信。
宋柯听着老苍头的话,自是痛恨承恩候府的凉薄无情。只是他臀上的棒伤延到这会子没料理,已从起先的疼痛变为又烫又痒,身上也一时冷一时热,知道再拖延不得,只能请了街上回春堂的郎中来出诊。
郎中到来,看着宋柯臀上的棒疮,翻开的皮肉都已做了紫红色,便道:“如何这会子才请医?这肉都要烂了,再晚得一回,只怕是性命也保不住。”
宋柯到了这时,只求活命,哀求道:“还请先生救我。”郎中把手指戳一戳宋柯臀上的伤处,直疼得宋柯哀声大叫,郎中道:“须得先用烈酒将创口洗净,再将烂肉割除,若是明儿不烧,方可望好。”宋柯听着割肉,还未动手已觉浑身疼痛,为着活命也只得答应。
可烈酒洗创与割肉之痛又哪里是宋柯这样的人能忍的,郎中动手之际,宋柯那一声声惨叫直传出去,便是听着的人也觉着其痛彻骨。这样的惨叫持续了半个多时辰,便是觉着宋柯为人恶毒凉薄的,听着这样的惨叫,不免也对宋柯生出了一二同情之心。
不想到了半夜,从宋柯家中又传来几声惊叫,其声之凄厉几可裂人肝胆,将左邻右舍都惊动了,就有胆大些的披衣起床,才开出门,就看着宋柯家的大门一开,先是宋柯的那个妾室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身上衣衫不整,又哭说:“成姐姐,你死得冤,也是老爷害的你,你找他便是,莫来吓我。”看着人就扑过来,指着身后道:“有鬼!有鬼!”简婆子蔡婆子两个也跟了出来,一般衣衫不整,脸上发白,瑟瑟而抖。
彼时天还未亮,看着杜氏与婆子们这样,又听着有鬼,那个敢进去查看,彼此推推搡搡,顾不得杜氏与婆子们如何,倒又缩回了自己家中。好容易捱在天亮,才出门,却见杜氏与两个婆子还在宋家门外,三个人脸上都是惊恐之色,挤在一处发抖,看着人群渐渐聚拢过来,那杜氏嘴唇抖了抖,终于哭道:“是成姐姐,是成姐姐,成姐姐死得苦。”
在场的人都晓得宋柯的姨娘成氏死得冤,听着杜氏这几句,再想着她昨夜嚷着有鬼的话,虽是青天白日,也禁不住后背冒出一股子寒气。初升的日头明晃晃地照下来,眼看着宋家的门虽大敞着,不知怎地仿佛里头有人影晃动,竟是没人敢上前一步。
还是有人道:“报官罢!官老爷有杀气哩,能驱鬼。”这话说得众人俱都点头,只可怜两个婆子受了惊吓,莫说是走路了,站也站不起来,而那个老苍头和宋柯都在屋内,只得推举了个街坊走这一遭。
崔抟接着报案的时候,险些将手上的茶盏也摔了出去,又想起昨日堂上那一幕,倒也有几分肯信,就命人将师爷请来,将此事告诉了他,道是:“莫不是那成氏真是死得冤,故此为自家报冤?若是如此也算天理昭彰。只是,承恩候那边可要报个信?”师爷想了想,道:“若真是鬼神报应,待得事了,老爷再亲往招呼一声也就是了。这会子倒是不好惊动贵人。”崔抟也觉有理,当时整顿官服,领着了差役,因听着是出鬼,他也胆怯,摆出了全副仪仗,擎着“奉天府正堂”的牌子,一路鸣锣开道,威风赫赫的赶往宋家。
许是听着报案的说着有鬼,崔抟进宋家时隐隐觉着阴风阵阵,因听说官印有正气,受鬼神庇佑,便将手缩在袖中把个奉天府正堂的大印牢牢卧在手上,带着仵作大着胆子往宋柯的正房走,还没踏进正房,先就唬了一跳。
原是门前倒卧着老苍头,帽子落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散开,半遮着脸,双眼大张,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将手指着门外,崔抟踏进门时没提防,只以为老苍头的手是指着自家,险些儿吓得腿软,亏得他身后的仵作扶得快,这才没摔倒。
崔抟身后的差役们忙过来,先将崔抟扶在一旁,又有两个从老苍头身边过去,进得内室看了看,折出来回与崔抟道:“大人,您去看一看,小人瞧着,那宋柯与这老家人都是一个模样。”崔抟听了这句,把官帽扶了扶正,壮着胆子往内走,果然看着宋柯俯卧在牀上,双眼瞪得几乎脱出眼眶,大张着口,脸上的惊恐之色,便是崔抟看着也觉心惊。崔抟又在屋内转了转,见各样摆设都齐整,显见得不曾动过手,唯床边有一只碗,碗内残余了一点药汁,因怕有毒,先叫仵作来验。
仵作取出银针,将银针在药汁内一探,见银针依旧闪亮,便回道:“回老爷,药中无毒。”崔抟点了点头,就命仵作检验尸体,自家退出房,差役们早搬了椅子搁在院中,崔抟坐了,将杜氏与两个婆子过来问话。
原是昨儿因宋柯身上有伤,连着自己下床也不能,杜氏体弱,搀扶不动,便有老苍头在宋柯身边服侍,杜氏自家回房去睡,不想敲过三更之后就听着宋柯房中传来几声惊叫,杜氏等了一会,看着没了动静,走过来在宋柯房叫了几声老爷,不独宋柯没声,便是老苍头也没有声音,杜氏壮起胆子将门一推,哪里晓得,这门一开,就从里头窜出个人影来,一脸是血,舌头伸得老长,对她看了一眼,飘上屋顶就去了。
杜氏抖抖索索地说完,两个婆子忙道:“是,是,老婆子也看见了,白烟一眼飘上了屋顶,一下子就没了,一定是成姨娘死得冤,回来报仇了。”崔抟听着这番口供,倒是渐渐地镇定了下来,说来成氏死得实情可怜,真要说是成氏死后变成厉鬼来寻宋柯索命也是有理,可她要了与宋柯在一块儿的老苍头的命,却放过了一般撞见她的杜氏,莫不是这鬼也有恩怨分明的?
崔抟正想,仵作已验尸出来,将尸格奉与崔抟看了,待崔抟看着两个俱无致命外伤,又不曾中毒,倒是对冤魂索命的说法愈信了几分,到底想着宋柯床前那碗药,便问了杜氏,将给宋柯看伤的郎中叫来,问过详细,又将药渣与残药与他看过无误。
莫说种种证据指向了宋柯是叫冤魂索命而死,便是依着崔抟本心,宋柯这等无耻卑劣的东西,就是死了也是活该。就叫杜氏与婆子在供词上签字画押,而后就下了判词,只说宋柯素行不良,因琐故殴打妾室致死,叫冤魂索命,实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与人无尤。再将宋柯的卧房库房都贴了封条封锁,等着宋柯家人上京好接收。再好言安抚了杜氏几句,只道是:“你到底与他一场夫妻,将他的尸身好生收敛了,日后他家人来,你也好交代。”
杜氏含泪匐地答应。后来杜文胜到底将女儿带了回去,后头又将她许配了个南方来京做生意的商人为填房,那商人虽比之杜文胜也小不了几岁,前头的妻子只留下俩个女儿,一个已出嫁了,一个将要及笄,倒是没儿子,是以杜氏这个继母倒是不难做,与杜氏来说,也算得苦尽甘来,有下场了。
又说,崔抟回在奉天府,当即修书一封,将宋柯的案子交代一回,其中杜氏的口供记录得尤为详细,遣了心腹,送与承恩候谢逢春。谢逢春这里收了信,就拿去与两个儿子看了,又由谢显荣亲自执笔回了封信与崔抟,只说是知道了,再不提其他。
宋柯叫冤魂索命而死,因着他与承恩侯府有关,在京中也是传得厉害,便是承恩候府中也有人传说,说来,若是有规矩的人家,自家姨娘的哥哥出了这样的事,连累着自家也叫人点说,自是要禁止谈论的。偏宋姨娘仗着自家年轻貌美,又看着前头孟姨娘赫赫扬扬的战绩,自家觉得孟姨娘那样的出身都能将马氏压住,她清清白白人家一个小姐,如何就比不过了?久远以来,一直同马氏分庭抗礼,颇为不逊。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马氏十分称意,便不禁家中人传说,故意要宋姨娘听见,好叫她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