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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在玉娘手上吃了药,又笑玉娘:“真是拿人当个孩子管。”玉娘这厢将酒盅叫珊瑚收回去,一面洗手一面道:“您自家不肯用心,一时吃一时不吃的,叫人怎么放心呢?”乾元帝看着玉娘洗了手,就将她召到身边,揽了她坐在身边,又叹道:“我还没叫人这样管过哩。”
说来乾元帝也有些儿可怜,幼年时亡了生母,便是有乳母保姆照拂,到底尊卑上下有别,哪里敢很管他。永兴帝一大半儿心思用在前朝,剩下的又叫万贵妃母子占去大半,余下些许给乾元帝,又能有多少?及至纳了李氏为太子妃,李氏为人自恃身份,并不肯拿柔顺面目来对乾元帝,余下的良娣等因着身份关系,见着乾元帝敬畏有之,亲近不足,都便是后来高贵妃得幸,也是自居妾妃身份,不曾这样理直气壮地伸手来管乾元帝起居饮食,乾元帝口中不说,心上隐有不足。是以当玉娘把一副关切面目来对他,拿着他当丈夫看待,怎么叫乾元帝不意动,愈发地把玉娘看重。
玉娘便真的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性子,这些年来叫乾元帝用爱惜疼惜细细磨着,多少有些意动,这时听着乾元帝似叹非叹地说起没人管他,想着乾元帝才喝下去的那半盅酒,眼中就有些酸涩,强笑道:“这话说得怪可怜的。”
乾元帝笑着将玉娘抱进怀里,下颌搁在玉娘肩头,在她耳边道:“那你以后都管着我。”他口中的热气喷在玉娘耳边,刺得玉娘身上微微一颤。乾元帝自吃了药后,本就觉着四肢舒爽,精神健旺,叫玉娘这一抖,丹田处那股隐隐约约的热气忽然炙热起来,再忍不住,手臂用力,将玉娘紧紧地压在了怀里,喷出的气息愈发地热烈起来。玉娘待要推开他,无如乾元帝性发,玉娘又是个孱弱无力的,只得由他强抱进了内殿。
说来乾元帝今日格外有兴,任凭玉娘如何哀求,总不肯放过她,待得云收雨住,玉娘已是半昏半迷,乾元帝虽是意有未足,却也不忍在折腾玉娘,亲自抱了她去沐浴,再将她抱回。又知道玉娘畏冷,乾元帝扯过锦被来将她严严实实包了,看着玉娘似已沉沉睡去,俯下身在她雪腮上轻轻一吻,这才自家穿了大衣裳走出去用膳。乾元帝前脚刚踏出内殿,后头玉娘就张开了眼,对着他背影瞧了眼,眼中滚落两滴泪来。
从此以后,玉娘待着乾元帝愈发地温柔体贴,直将乾元帝的饮食起居都握在了手上。许是玉娘照拂得好,群臣们看着乾元帝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在朝政上也更精明厉害,些许小纰漏都躲不开他的眼。到了这个时候,朝野倒是无人不说谢皇后一个贤字,更何况,那位周岁即立储位的景晟太子,也愈发地显出风范来。
寻常人家八玖岁的孩童,字也不知有没有识满一本,可景晟,许是三岁就叫乾元帝带在身边听政的缘故,竟将个东宫打理得仅仅有条,些许简单的政务也能独自处理妥帖了再回与乾元帝知道。
东宫尝两个官员看着景晟储位稳固,就有意奉承,却又欺他年幼,言语中十分夸张,直将景晟比做未来尧舜,就叫景晟板了小脸训斥一场,转头又上了表章与乾元帝,直言朝有佞臣,其心叵测,请这几个从东宫属官中逐出去。
说来景晟再聪敏过人,到底年幼,乾元帝不能放心,在东宫布有眼目,这两个大臣的言行,他哪有不知道的。听着景晟训斥已是一喜,再看景晟本章更是一喜,便将景晟本章携了来与玉娘看,又与玉娘道:“我们的孩子,可是个好孩子哩。”玉娘笑道:“我不过生了他,是您教导得好。”乾元帝笑道:“你太谦了,元哥儿也常往你这里来的,你教导他的那些,虽是寻常故事,也是道理。”
玉娘微笑道:“我还怕教坏了呢,您即这样说,我也放心了。”说话时宫人正奉上温热的黄酒来与乾元帝用药,也不知怎地,这宫人脚下一软,就跌在乾元帝脚前,将那盅黄酒都打翻在地,酒撒了也就罢了,那只酒盅竟也碎成数片,玉娘霍地站起身来,斥道:“你如何这样慌张!”
宫人忙伏地请罪,搁在身前的一双素手细白柔长叫正红地毯一衬,仿佛绽开的玉兰一般,且又把好声音,娇柔婉转,带些惊惶时也一样动人:“奴婢惶恐,奴婢万死。”
乾元帝只以为玉娘为着误了吃药的时辰发怒,对那宫人的请罪置若罔闻,还拉了玉娘的手劝道:“我的身子如今也好了很多,头疼许久不曾犯了,稍晚片刻吃药也不打紧,叫他们另温一盏就是。”宫人看着乾元帝不理她,也只得收了娇柔模样来,将地上几片碎瓷捡起,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另有个宫人奉来了热酒,依旧是玉娘服侍着乾元帝用了药,又有意引着乾元帝将景晟那道本章上得好在哪里剖析了与她听,乾元帝自肯解说,待得说完,乾元帝只觉得身上没得力气,精神也不大济,勉强用了几口膳,便回内殿去歇息,还叮嘱玉娘:“我略靠一靠,还有些奏章没看,你记得叫我一叫。”
玉娘含笑答应,待看着乾元帝睡下,脸上的笑容就敛了,反身回在外殿在凤座上坐了,脸上带些阴云地瞧了金盛一眼。
在那宫人拜倒请罪时金盛已知道不好。那宫人却是司灯付氏的干女儿,有个夭娆的名字,唤做桃萼。桃萼才来椒房殿不上一个月,还是付氏亲自到金盛面前求的情。
金盛看桃萼有几分颜色,又有一把好声音,倒也曾疑心她是个有志气的,不想付氏解说是:如今皇后得势,嫡子早立,有这两尊菩萨在,谁还能出头呢?桃萼年纪虽小,倒还算懂事,所求的不过是在椒房殿当得几年差,到年龄放出去,凭着她的样貌,也能说个好人家,许还能做成官太太哩,哪能把青春虚掷了。
因着付氏少年时也有几分美貌风流,金盛虽是个阉人,也有寂寞之叹,因此与付氏有过眉来眼去的时候,有旧日情分在。如今付氏求上门来,又说得入情入理,且所求的不过是金盛一抬手的事,是以金盛也就答应了。
不想这桃萼倒是个有大志气的,当着皇后的面儿就敢做夭!莫不是看着皇后从来温柔和气,就真当她是菩萨了吗?!
金盛即惊且怒,是以那桃萼退下时已叫他使人关了起来,另换了个老实的上来。饶是如此,心上依旧惴惴,再叫玉娘瞧了这眼,哪里还站得住脚,噗通一声在玉娘脚前跪了,叩首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又狠狠煽了自家几巴掌,直煽得两颊红肿。
玉娘看着金盛这样,额角也一跳一跳的疼,一手撑了头道:“她是哪里来的?”在玉娘册后前后,宫中还曾有妃嫔与宫人们在乾元帝跟前献媚讨好,可自朝云死在宫正司之后,这等事就绝了迹,固然荣华富贵诱人,可也要有命享哩。是以玉娘也早惯了眼前清净,不想今日忽然冒了个有志气的来,倒是叫惹惊讶。
在乾元帝面前献媚也就罢了,偏要打翻酒盅,莫不是知道了甚,是以故意作为?不,若当真是知道了甚,那盅酒就是罪证,虽不好定她的罪,也足以叫乾元帝对她起疑,是以不能是这样。莫不是是有人要救乾元帝,偏又不肯害了她,所以做下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来?
玉娘满心疑窦,正是个不耐烦的时候,看着金盛做出这幅模样来,哪能不怒,拍着扶手道:“你做这幅婢妾样与谁瞧!当真打量我好脾性吗?!”
金盛听着玉娘这两句说话,更是胆怯,却不敢再做出那副畏罪的形容来,老老实实地跪端正了,含了泪将桃萼的来龙去脉都回与了玉娘知道,又叩首道:“小小宫人,不肯老实当差,生出这样龌蹉心思,合该送宫正司教训。”
玉娘听金盛这番解释,前后通顺,心上也肯信他,只是一想着那打翻了的酒盅,心上就烦躁,是以冷笑道:“我予你的权柄,竟叫你拿来做人情。这回是桃萼,日后再出个桃蕊、桃红、桃花的,倒也热闹。”金盛叫玉娘训得连不敢也不敢说,只哭着叩头,心中却将付氏恨极,哪里还记得甚往日情分。
乾元帝不过一时疲倦,略歇了歇也就好了,才起身走到内外殿的交界处就听见玉娘那一大串的桃,以为玉娘吃醋,不禁喜笑颜开,一行走出来一行笑道:“罢了,他也是初犯,我求个情,饶了他罢。”
玉娘听着乾元帝声音,忙站起身来,回身看去,果然见乾元帝走来,脸上与平常并无异样,不免心上疑问,口中就问:“您不是要睡一回么?可是我吵着您了?”乾元帝走在玉娘身边坐了,又叫玉娘也坐,这才道:“方才一时疲倦,过了就好了。才起来呢,就听你一串儿花名。”玉娘微微松一口气,脸上笑道:“不过是个比喻。”乾元帝侧身在玉娘耳边笑道:“我不喜欢花儿,你放心就是。”
玉娘一口气一窒,脸上顿时现出红晕来,乾元帝只以为玉娘是羞的,倒还喜欢,便不肯叫玉娘担了嫉妒的名头,亲自下旨将付氏撤了司灯一职,连着桃萼一起送回掖庭,令陈奉好生调/教。言毕,又说了叫玉娘早些歇息等话,这才摆驾温室殿。
看着乾元帝去了,玉娘方叫金盛起身,又道是:“这回即是圣上开口,我念着你从前谨慎,也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回,须怪不得我不念你往日辛苦。”金盛唯唯称说,因她心上怨恨付氏害他,又请旨道:“圣上即要将付氏与桃蕊发落去掖庭,奴婢愿送一程。”
因玉娘想付氏与金盛是这般言讲,谁又能知道其中没有其他内情呢?是以要陈奉再摸个底,将金盛瞧了眼:“你与陈奉怎生说?”在金盛心上,陈奉也是个肯讨好的聪明人,知道这两个是得罪了皇后,绝计不能叫付氏与桃萼得着好去,是以忙道:“奴婢定将她们为甚得罪解说与陈内侍知道。”
也是合该有事,宫中前两年才放了批老人,又进了一批新人来。这些新人听到的多是皇后如何贤良故事,却对李庶人、陈庶人之死一无知觉,看着宫中泼天的富贵,就有不少叫迷了眼的。
且乾元帝待皇后种种关爱,可说是无所不至,但凡是女子看了,就没有不羡慕的。其中难免有些有志气的,桃萼就是其中一个。而那位付氏倒是真个儿冤枉,因付氏的姊姊大付氏嫁与了桃萼的舅舅,是以在桃萼进宫做宫人后,大付氏请托付氏照拂桃萼。说来桃萼也是个嘴甜的,哄得付氏认了她做干女儿。
桃萼自以为皇后芳华已逝,自家正是年轻貌美之际,未必不能出头哩,是以故意在乾元帝面前摔上一摔,做个娇怯可怜样儿来,想哄乾元帝怜惜她,便是不成也没大碍。不想皇后这里还未发作,乾元帝那儿先将她发落了。而她到了陈奉手上自是求生不能,方后悔莫及,却是为时已晚,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又说乾元帝连着数日,虽一般吃着药,精神上总有些不济,不免就以为自家身子不如以前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