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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瑨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回都。原本他也就一直都在计划着回都,毕竟在什么地方也比不上在他的王府自由自在啊。
刚好今日白仰堂的出现给了他契机,和他设想的一样,都中果然发生了些事情,他当然要趁机回去。
偏偏皇帝出奇地信任白檀,好像认定她能教导好自己一样。没办法,要回去必然要带着白檀。
白檀被塞进马车时天已经黑透了,在外面驾车的祁峰经过下午那一遭都懵圈了,此刻听说能回都去,总算是重振了精神,扬起马鞭愉悦地呼了声“驾”。
司马瑨跟白檀坐在一起,他原本就手长腿长,车厢拥挤,白檀几乎半边身子靠在他身上,又气又急:“殿下要回都就直说,居然这般对待为师,这些时日的修身养性真是白费了!”
司马瑨不为所动:“直说了恩师必然拒绝,本王喜欢直来直去。”
白檀想与他理论,一转头就嗅到他身上的气味,隐隐夹带着一股药香。她记得上次也嗅到过,当时他有伤在身,她并未在意,可都这么多天了,不会是又添了新伤吧?
不愧是刀口舔血的,她想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还是暂避其锋芒为妙。
“恩师还记得以前么?”司马瑨冷不丁开口,就贴在她脸侧:“有一次叛军潜入吴郡搜捕本王,你我躲在一处,与眼下情形也差不多。”
“呃?”白檀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其实她记不清详细了,毕竟那段时间经常躲避,如同家常便饭。如今天下太平,谁还回顾当年噩梦啊。
她敷衍地笑笑:“殿下的记性可真好。”
司马瑨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仿佛嗅到了当年的血腥气。当时他被她抵在柴堆里,浑身疼痛,不小心发出一点声响,她忽然转头扑过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两双眼睛几乎要贴在一起,都带着错愕和恐惧。
他还记得后来因为嫌被她捂得太闷,把她的手拉下来握在了手心,很软很凉,在他掌中慢慢焐热。她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外面的动向,也没顾及挣脱。
如今再看自己的这双手,已被鲜血浸透,再没了焐热他人的温度了。
本来他也以为自己忘了,但是与她相处时却总能勾起以往的画面,大概他的记性确实太好。
马车是踩着宵禁的点入的城。
进了王府白檀才被松了绑,一群婢女呼拥而来,簇拥着她进房休息,好茶好饭的伺候,她真是想气也先忍了三分。
顾呈得了司马瑨的吩咐在旁守着,搜刮了半天劝了她一句:“东山上的是女郎的学生,殿下也是女郎的学生啊,女郎就对咱们殿下好一些吧,在这儿保他几天又如何呢?先安心住下吧。”
白檀正在吃饭,差点没一口噎死。
都已经被你们掳到淡定了,还叫对他不好?还讲不讲道理了!
毕竟她是教书育人的,耐心是绝对有的。白檀虽然暴躁,却也没多担心,司马瑨不是祁峰,行事再暴戾也不会没脑子,在这儿顶多也就是两三天的事,那边陛下一松懈,他得了自由是肯定会放自己走的。
大不了以后不管他了,他想继续为非作歹就去吧,她也不要什么名声了,大家说是她教出来的就是她教出来的吧,她只想回东山去。
陛下那儿还搁着她当时洋洋洒洒写下的保证书呢,所以这个决定白檀做的有多悲愤可想而知,悲愤到让她多吃了一碗米饭。
吃完了,心情也平复了。她嘱咐顾呈去东山给无垢传几句话,司马瑨不知道那孩子是个缺心眼,就这么扛人出门,指不定她现在多崩溃呢。
顾呈出门去了,她决定养精蓄锐再和司马瑨理论,于是倒头就睡。
祁峰还特地过来转悠了一圈,听说她吃了两碗饭还睡得很香,嘴角一阵抽搐。
当初他掳她的时候那小模样装得可真可怜啊,他要是早发现她内里是这么一副秉性也不至于着了她的道了。
可恨,那一滚之仇到底何时才能报啊!
第二天白檀醒的特别早,第一反应是赶紧洗漱准备授课,结果一起身旁边齐刷刷冒出来一排婢女,她才记起昨晚的事。
这一记起来浑身都痛,下午被父亲绑,晚上被学生绑,这天底下估计她也是第一人了。
“你们殿下在何处?”
大家齐齐摇头。
“那顾呈和祁峰呢?”
大家还是摇头。
白檀无语。
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好在她住的这间客房里有些字画,居然还有卫夫人的字帖和好几本古曲谱,权作打发时间的物事了。
到了午后,依然不见司马瑨的人。白檀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晃悠,琢磨着能不能偷跑回东山,可惜前后门都看得很紧。
有身份就是好啊,哪像她那宅子,简直叫外人来去自如,作为主人,她已经被绑得没脾气了。
这宅子白日里看还有几分景致,可惜太空旷,没生气。白檀忽然想起以前白栋跟她说过司马瑨喜欢送侍妾骨头做的饰品,不佩戴就杀,说不定就埋在这里的哪棵树下面吧。
这么一想后背都发凉了,转身要走,恰好看见高平自廊上而来。
“女郎果然在这里。”他抱了抱拳:“陛下听闻凌都王回府了,特地派我过来看看。女郎不是立下保证书带殿下去东山修身养性了么?为何忽然又回来了?”
白檀只能半真半假地回复:“殿下要走上正道也并非一日两日的事,他是入世之人,难以过出世的生活,在山中多有不便。但万事皆为修炼,他回都也一样可以修身养性,我自会在旁多加督促。”唉唉,不是说好不再管他了吗!
高平居然被她忽悠住了:“女郎见识过人,在下惭愧。”
不不,我比你惭愧。白檀默默望天。
高平来过了,白檀觉得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实在没道理再留下去了。
可是还是见不着司马瑨。
案头白纸上已经写满一个正字,她决定了,不管明日能不能见到司马瑨,她都要回去,这课真不能再拖下去了。
已是深秋的尾巴,夜风寒凉。白檀既然准备明天回去,自然早早休息,刚准备躺下,房门忽然被推开来。
她立即从床上弹起来,对方已经夹带冷风到了床前。
“恩师睡了?”
白檀是不指望这辈子能见到他尊师重道的一面了,默默拢着衣襟坐去旁边的矮凳上:“这不坐着呢么。”
“本王刚回府,是来知会恩师一声,你与王焕之的婚事作废了。”
白檀一愣:“怎么说?”
司马瑨道:“太傅那日忽然登门去绑你是因为都中的几大世家正在结党,王氏有意制衡本王,所以想将你变作自己人,就这么简单。本王自然不能为人掣肘,所以把王焕之打残了。”
白檀歪了歪脑袋:“你把他……怎么了?”那可是琅琊王氏的公子啊,王与马并天下啊,你这也太嚣张了吧!
司马瑨笑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指:“今晚几大世家领了府兵在城中互斗,本王带兵平乱,砍了二十几个人头,一不小心就弄残了他而已,这事便是告到陛下跟前也是他们的责任,本王不过是维护都城治安罢了。”
“……”白檀无言以对,多么精妙的一不小心啊。
司马瑨解了披风随手丢在一旁:“如何,恩师被本王绑来这一趟也不冤吧?至少白太傅不敢再拿你动本王的主意了。”
白檀揉揉额角,有点哭笑不得:“殿下真是特别,做你的老师都不敢随便嫁人了。”
司马瑨幽幽盯着她:“这话说的是,毕竟本王得罪的人多,谁都想压着本王,所以恩师以后若要嫁人,还得经过本王许可才行。”
“……”好极了,除她父亲之外,又多了个人来操心她的婚事了。
司马瑨说完便转身出门。白檀起身送客,心里想着反正也想甩手不干了,干脆提一下明日回去的事好了,却见他忽然扶住门框弯下了腰。
“殿下受伤了?”她好心过去扶他,被他捉住手撑了一把力,顿时一惊,他的手竟像是在沸水里浸过一样滚烫。
莫非是吹了太久的冷风发热了?白檀立即就要出门:“殿下忍耐一些,为师去唤大夫来。”
司马瑨用力捏着她的手,阻断了她的动作:“不,不用,关上门。”
他借力撑着站起来,却又像是使不上力,尝试了几次,最后只能靠在门边,低低地喘息,一只手始终紧紧撰着她的手指,力道大的骇人。
白檀觉得自己的手就快废了,又不好直言,毕竟他这模样看起来万般痛苦,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关上门。
司马瑨额头抵在门后,牙关紧咬出声响来,忽然道:“恩师不妨说些事来分分神。”
白檀一愣,连忙搜肠刮肚,说了个曾在课堂上给学生们说过的小典故。
司马瑨浑身轻轻抖索,慢慢滑坐下去,口中道:“没有可……笑一些的么?”
可笑的?白檀只好又闭着眼睛努力想了想,重新给他讲了一个。
“如何?好些了么?”她小心翼翼问。
司马瑨抬起双眼看她,大约是被他吓着了,灯火下那张脸已无人色,只是那双眸子还牢牢盯着他,眼珠转来转去,早已没了平常的师表。
他恍然明白为何总能被她勾起往事来了,因为她有些时候的神情几乎和十一年前一模一样。
她无心之举,他镌刻于心。
白檀又接连说了几个典故,深沉的,搞笑的,但司马瑨都没吭声,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停地喘息,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她没办法了,总不能让她说荤段子吧!那她可不会啊。
一直到白檀的手都快失去知觉了,司马瑨终于不再喘息,浑身放松下来,背后衣衫已经湿透。
“殿下真不用找个大夫瞧瞧?”白檀抽出手,轻轻揉搓,下手真重啊,真是疼得钻心。
“郗清会来医治的。”司马瑨的体温渐渐降下去,脸上先前泛起的潮红也一点一点消退,他瞥了一眼她的手:“此事不可让外人知晓,还请恩师守口如瓶。”
白檀心里难免要盘算一下:“那为师有何好处呢?”
司马瑨仰头靠在门上闭了闭眼,下巴上的汗珠滚过喉结落入衣襟:“从今往后,本王一定听从恩师教导,决不食言。”
白檀还真没想到就生个病而已,他居然这么要面子,虽有讳疾忌医之嫌,但对她而言却是难得的良机。
“那看来为师可以改名叫得寸进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