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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见自己居然将何天怼住了,这是从未有过的,心下虽还恼火,却也不由得意,“就是年轻!就晓得用下头想事情!呸!”
话虽说的粗俗,但其实是为何天解嘲、解怨——别人不说,郭彰一定是被何天得罪了。
不过,此时此地几乎可算“公开场合”,于此时此地做此语,皇后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她不能叫何天继续梗着脖子同大伙儿对着干。
贾谧出来打圆场,“今晚不过捕拿,何等罪名,何样刑罚,都在未定,不着急!不着急!”
顿一顿,“话说孟叔时他们,是不是该有正经回报了?”
这叫“乱以他语”,但话音刚落,门外已报,“孟中郎求见!”
“哟!”贾谧笑,“说曹操,曹操到!”
殿中诸人,何天之外,都有喜色。
皇后:“叫他进来!”
孟观进殿,身上戎衣,有污秽而无破损,也不见血迹。
裴頠、贾模,暗自点头,这一仗,果然是“以义胜”。
孟观行军礼,“禀殿下,臣覆命——大事已定!”
皇后先目光炯炯的说了个“好!”随即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杨骏老贼呢?”
孟观不即回答,回头喊道,“董监,请了!”
董猛入殿,身后跟两个宦者,抬一具担架,上面的物事,以白布覆盖,染满血迹。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看白布起伏凸凹的形状,下面的物事,应该是——
担架放在殿中央地上,孟观上前,掀起白布。
杨骏。
头上的进贤三梁冠已不见了,胸口被戳了五六个窟窿,整个上半身,一片血污,颜色已近紫黑,五时朝服原本的颜色,几已不可辩。
皇帝一声惊呼,赶紧掩住自己嘴巴,心虚的看了看妻子。
皇后没管他,只死死的盯着杨骏的尸体。
半响,放声大笑!
笑声不绝,以至何天不由好奇,一个女子,小小身躯,哪里来的如此中气充沛?
皇后足足笑了半盏茶光景,终于打住。
转向何天,“小郎,得意否?”
只这一句,裴頠、贾模、郭彰等,便晓得,“倒杨”之灵魂人物,确是这个“小郎”,而方才他虽批逆鳞,怼的皇后满脸黑线,但后者对其之亲信,却并无丝毫之衰减。
何天躬身,“回殿下,臣无喜无悲——国家喜,臣喜;国家悲,臣悲。”
这个“国家”,同近现代的“国家”,不完全一个意思,既指国家,也指国家的代表和最高统治者——天子。
眼下的语境中,可以理解为“二圣”了。
皇后笑骂,“就会说场面话!不过,也怪好听的!”
“批逆鳞”,争的脸红脖子粗,烟消云散了。
但事实上,何天说的,并不是啥“场面话”。
何天自己也奇怪,念兹在兹、刻骨铭心的大仇得报,为何殊无欣喜得意?
新增的那四个名字,依旧如四块大石压在他心上——
四个——不,十二个家族。
又是数百颗人头。
拢共十个——不,三十个家族。
一千几百颗人头。
或者更多。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的。
何天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恍惚之中,只听皇后问道,“具体情形如何?”
这是问孟观。
“回殿下,杨骏先是躲了起来,后经人指认,在一个马厩的地窖中找到了他,于是——”
打住。
于是乱刃交加。
进攻杨府之前,已有共识,杨骏这种人,是不好明正典刑的;另外,既不能指望、也不能允许他从容自裁,“死于乱军之中”,于他,是个最合适的结局。
同时,还要尽量给他留个全尸。
所以,就是眼下所见之情形了。
皇后重重“哈”一声,充满讥笑之意,“马厩的地窖?马厩里还有地窖?亏他想的出来!你别说,这种地方,若没人指认,还真不好找!”
“回殿下,指认杨骏的,是一个太……哦,是他的一个舍人。”
在场诸人,无不愕然。
就连皇后,都不由蹙眉。
杨骏虽为死敌,但——
舍人出卖主君?
“拷问出来的?”
“不是——主动指认。”
靠。
“不过,”孟观慢吞吞的,“此人说,他是楚王摆在杨府的内线。”
皇后、何天、贾谧交换眼神,都想起揭帖播谣前,楚王说的,“已得到消息、太傅府将有所行动”云云。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歧盛——歧路之歧,茂盛之盛。”
“歧盛……哼!对了,还有个叫朱振的,坏主意出的最多的那个,拿到了没有?”
“回殿下,拿到了——不过是个死人。”
皇后“哎哟”一声,“可惜了!你们心急了些!这个是可以明正典刑的!”
“回殿下,不是殿中人杀的——”
略一顿,“我们到达之前,朱振就已毙命——且也不是自杀。”
“哦?如此说来……狗咬狗?自相残杀?”
“回殿下,可能——不过,还待查实。”
“嗯!也不奇怪!朱振那种货色,杨府上下,烦他的人,应该不少!”
“是!”
顿一顿,“杨府那边,未尽事宜甚多,二圣若无更多的训谕,臣就先回去一趟,都拾掇清楚了,再回宫复命。”
“成!你去罢!”
“是!”
看何天一眼,向皇后陪笑,“臣还有请教何侍郎的事……”
“得,得!”皇后笑着一挥手,“我晓得的——你们出去说!不用在我跟前杵着了!”
何天、孟观刚出殿门,还未开口,就听后头贾谧喊道,“云鹤!”
何天赶紧转身。
贾谧有点气喘,“叔时,我打扰一下!”
孟观欠一欠身,退到一旁。
贾谧低声,“云鹤,你方才太冲动了!别的人也就罢了,那个郭叔武,在广城君面前很说的上话——广城君待之若同母生!”
顿一顿,“对他,还是要少存体面啊!”
何天心中微动,“是!我确实冲动了些——多谢明公提点!”
“好!”贾谧对孟观一笑,“叔时,你们聊!”
说罢,转身进殿。
孟观也微微压低了声音,“是这样——”
“方才,我入云龙门时,东安公正好勒部而出,既撞上了,彼此就客套了几句。”
“我说,公为宗室贤者,又立大功,二圣必然重用,我先替公贺喜了!”
“他说,‘我何喜?唯一差可安慰者,今夜之后,家慈不再清夜泣血而已!’”
慢吞吞的,“这个话,我听不明白,只好求教于侍郎——侍郎明白吗?”
何天愕然,啥意思?
他急速的转着念头,突然间,失声叫道,“不好!”
竟是无暇再应答孟观一句,提袍急趋下阶,一落阶,不顾规矩,拔腿狂奔!
一出式乾殿侧东侧门,即对停在墙根的追锋车大吼:
“文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