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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体有片刻的绷紧,锦年屏息等待那个早已知晓的答案,他却没有说话。
很久都没有。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可以听见沙沙的声音混在叶的悲泣里,而房间里却是这样的静,静得锦年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叔叔?”她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像是正在想什么事情,突然被打断一般茫然,“嗯?”
“你有没有?”她又重复了遍。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想那么出神,又低下头去,许久,唇际才缓缓放松一抹极为浅淡的弧度,“嗯。”
心下好像瞬间空了一块似的。锦年有点难过,在一旁偷偷地望着他,虽然那张俊颜上表情极为淡薄,可她却能感觉他的内心波动。
“是谁呢?”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沾染太多酸涩。
他看着她的表情,却是有些好笑,“都那么多年前的人事,我说个名字,你就认得了?”
锦年呆住,但想想也是,于是改口,“那……是什么样的女孩儿呢?”她也好学习学习呀。
安瑞没有看见她一本正经,求知若渴的样子,仍兀自沉浸在某种回忆中不可自拔,“她……很瘦,小小的。头发很长,很黑,全部披下来的话,可以遮住半个身子,她喜欢穿白色裙子,也是很长的那种,最好可以到脚踝下……”
他只顾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的表情是有多温柔。
但锦年意识到了,不但意识到,而且很生气,她酸溜溜的开口打碎他的白月光,嘟哝了句,“好土。”
“什么?”他蹙起眉。
“那种打扮,好多年前就不时兴了嘛,身材不好的话,穿起来好难看,真的很土。而且……”锦年低下脑袋,看着自己滚圆的小胳膊和腰身,不开心的批判,“要是又太瘦,一点肉都没有,头发还长,不就跟女鬼一样嘛。”
安瑞:“……”
“你说,那个样子,万一半夜出来上厕所,不照镜子吓到自己,也一定会吓到别人的。就算不吓到人,穿那么长的裙子,不会绊倒么?”
安瑞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是对她有意见?”
“才没有。单纯说打扮么。”锦年立刻撇清,“是真的,叔叔,你一定是老年痴呆,记忆力渐退了,要么,要么言情小说看多了,脑补出来的。现实中的姑娘们,穿白长裙根本不会有那么好看,要么像怀孕,要么像生病住院。”
安瑞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很艰难的控制着情绪才勉强保持着和颜悦色,“你说谁老年痴呆?”
“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她倒是越来越激动,像是和那副打扮有血海深仇的似的,“我记得我小时候,妈咪就是这么说的,她从来不让我穿老长的白裙子……”
“那是因为你胖。”他痛快而恶毒的说出事实,“穿起来像只哈根达斯,而且你又太调皮,跟男孩子一样到处疯,白裙子一上身就会弄的满身泥,你妈妈才不让你穿的。”
“才不是。”锦年跳了脚,眼红了,“我明明很乖很乖的好不好?”
“那是后来的事了。”他捏住她气鼓鼓的小脸蛋,拧着,“你自己想想,你小时候的那点事情,究竟我们谁的记得的多?”
锦年还真去想,只片刻后边偃旗息鼓,实在想不起具体的什么。可嘴上却依旧倔强,“反正,反正我从小到大,就只看一个人那样穿是好看的,其他都不好看。”
安瑞唇畔的温软蓦然僵住,似乎是猜出了她要说些什么,却来不及阻止。
“只有小阿姨。”锦年呢喃道,嫉妒的神色褪去,大眼里只有满满的艳羡和向往之色,“小阿姨真的好漂亮啊,穿着白色的长裙,弹钢琴,或者唱歌剧,都好美,也难怪calvin叔叔那么爱她了……”
他突然沉默。
那份沉默来的太快,近乎诡异。
就像月光下的大海,看似安静,温柔,却暗藏波澜,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骤起惊涛骇浪。
他有点怪。锦年收住话头。
“叔叔?”她担忧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和突然抿得死紧的薄唇,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没事。”安瑞咬牙,故作镇定,“突然想到一个女孩儿,她也会弹钢琴……”
“哦。”锦年低下脑袋,闷闷的,“还是那个你为她打架的女孩儿么?”
安瑞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锦年低着脑袋,自然是看不见的,于是她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问道,“那……那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打架?”
为什么要打架?
关乎某人的,某份记忆,随着这一连串的交谈,不受控制的在眼前重叠,安瑞沉沉的叹息,“为了一块面包。为了一壶水。”
“啊?面包?水?”这个答案显然太过出乎意料,锦年有些疑惑,“面包……怎么了?很好吃,很特别的面包?还有水,是什么水?”
“不。”他摇摇头,目光投向窗外,远方,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是很难吃,很普通的那种黑面包。水,就是很脏的水,还掺了沙子……”
“那为什……”她支吾着想要开口。
“但是没有那块面包,她会死。会饿死。”他淡淡回答,又补充道,“没有水,会渴死,但有人想要从她那里抢走,我不允许。”
“叔叔。”她越发听不懂,所以迟疑着问道,“你……不是在和我说故事吧?”
他又沉默。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微笑,声音里却有着清晰的颤抖,“对,这就是个故事。”
什么啊……这是被耍了嘛!
锦年想要咆哮,想抱怨,可抬眼撞见的那副表情,却让她心口失了一跳……
心中没来由的沉甸甸的难受。
“那,后来呢?”她隐约觉得,他现在这种状态,似乎还可以说出不少“故事”。
“后来啊。”果然,他徐徐开口,“后来她就把我给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但很快又另结新欢,然后就嫁了人了。”
锦年呆呆的看着他。
“对不起。”他仿佛叹了口气,可脸上的表情却显示着他的思绪依然不知游荡在何处,“这个故事不好听,是不是?”
锦年抿起小小的唇瓣,点头又摇头。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习惯这样的他。
那样的安静,孤独,深沉。
锦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的心里,竟也会那么难受。
“那她现在好不好?”锦年问。
安瑞想了一会儿,颔首,“应该是好的。”
锦年勉强撑起一抹笑,“那不就行了。”她说,“那你应该开心的。”
安瑞愣了下,“为什么?”
“爱一个人,不是应该无条件的祝福她,希望她开心,那么一切都好了。”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呀。
比起询问,她更像是自言自语,本没指望他会有所反应,可片刻的静默之后,却意外听见他一声冷嗤,“凭什么?”
锦年被他突然强硬的态度逼的为之一滞,居然无言以对,应对的言辞便有些苍白,“这哪有凭什么?都是这样啊。”
“举个例子。”
她想了很久,“比如说……小阿姨和叔叔每次……”
他突然别过脸,简单吩咐,“别在我面前提起他们的事。”
——好像,怎么说错话了么?
锦年咬住下唇。
再说安瑞,话一脱口而出,他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其中过分的严厉,看见她惊愕的表情,缓了缓,又道,“他们比较特殊,不具有代表性,你再举一个。”
心头仍有疑惑,她稍稍压下,仔细想了会儿,选了个她认为比较稳妥的答案,“你的妈妈呀,她对你,难道不是这个样子?”
“不是。”安瑞静静答道。
“切。”还嘴硬,锦年对于他的答案嗤之以鼻。
“我很小就没有妈妈,所以当然不是这个样子。”
寂静的夜里,满不在乎的一句,窗外原本簌簌洒落的碎雪忽然间凝固,定格了刹那光阴。
锦年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痛楚。
——怎么办?话好像越说越错呀。
“怎,怎么会呢?”有吃惊,也有不解,锦年讷讷的补救,“虽然说你和brandy奶奶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但是……”
“的母亲。”他轻声纠正,“不是我的。”
“……”锦年小嘴微张,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渐生。
他垂眸看见她那副表情,又是懒散的一笑,干干脆脆的全盘揭晓,“我是私生子,这样说,你能够明白了么?”
窗外夜色渐深,而室内是二人轻微的呼吸和他低柔的嗓音,灯光淡淡地投射在他身上,俊逸的侧脸有藏得深刻的忧伤。
——这一回,是真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