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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燕飞进去后,掌柜就把房门又“吱”地关上了。
雅座内只剩下顾燕飞与楚翊两人,街道外的喧嚣声衬得这里尤其静谧。
“请。”楚翊优雅地抬臂请顾燕飞坐下,精致的眉眼仿佛一笔一画精心勾勒而成。
顾燕飞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下意识地往他的左袖口瞟了一眼,想起先前晴光在他袖口磨爪子的事。
他簇新的雪白袖口以银色丝线绣着精致的云纹,没有一点猫爪子勾丝的瑕疵,显然不是之前那身衣裳了。
她“噗嗤”地笑出了声,然后掩饰地瞥了瞥旁边的榧木棋盘,棋盘上,星罗棋布的黑白棋子不相上下,两分天下。
顾燕飞本来只是随便瞟一眼而已,这一看,不由一愣。
眼前这个棋局实在眼熟,分明就是她与他在丹阳城时未完的那局棋。
上一次最后落子的是白子。
顾燕飞挑了下眉梢,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干脆地落下一子。
楚翊轻轻一笑,亲自给她斟了一杯酒:“试试这屠苏酒。”
空气中的酒香更浓了,夹杂着一丝药香。
顾燕飞拈起白瓷酒杯抿了一口酒水,品味着口腔中甘醇清甜又带着浓浓药味的酒香,满足地眯了眯眼,就见对面的楚翊随手掀起了那道垂在窗户上的竹帘,无声地以眼神示意她往外看。
外面的街道喧嚣热闹,一辆豪华的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停在街对面的另一家酒楼前,两个形貌气质各异的年轻男子从酒楼中并肩走了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另一个年方弱冠。
弱冠青年身着一袭紫色暗八仙刻丝锦袍,英气勃发,高傲矜贵,正是康王楚祐。
顾燕飞从康王二人一直扫视到酒楼门口的那辆黑漆马车,发现车顶上刻有一个描金的兰花印记。
顾燕飞想了想,认出了这个兰花印记,挑眉问道:“袁家人?”
这个兰花印记是冀州袁家的家徽,袁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
顾燕飞其实对于那些世家门阀了解不多,只堪堪知道王、谢、袁、萧这四大家族为高门世家之首。
“是。”楚翊执起白瓷酒杯,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着酒杯,意味深长地叹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他这句话说的是九品中正制。
在大景朝建立以前,翰、津、卫等几朝推行的就是以“九品中正制”为主的举荐制,官员为了利禄,彼此抱团,渐渐形成了一些累世公卿的家族。
这些门阀世家在当地占据大量土地,且世居高位,地位在数百年间一升再升,甚至还私下养兵,等于是统治了所在的州郡,甚至连朝堂政权也几乎被这些世族所操控。
大景朝建立后,太祖皇帝也有意削弱这些高门世家,在朝中试着推行科举制,表明朝廷唯才是举的决心,可惜,当时国家初建,根基未稳,南方越国又蠢蠢欲动,太祖皇帝一时腾不出手,只能暂且先搁置。
楚翊透过窗口俯视着下方,目光落在康王身边的男子身上,那是一个中等身形、相貌儒雅的锦袍男子。
“这是袁家的下任家主袁哲,康王的表兄。”楚翊介绍道。
袁太后是袁家现任家主的亲妹妹,也就是袁哲的嫡亲姨母。
当年,太祖皇帝为先帝挑选元后时,没有择世家女,而是选了寒门出身的柳氏,就是有心打压世族。
但是在柳氏仙逝后,先帝还是续娶了世家女袁氏为继后。
这无疑是先帝向高门世家示好的一个信号。
“现在朝中有四分之一的朝臣都是由世家推举来的,也包括了袁家的嫡枝。”楚翊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角,眼神又清又冷。
这些累世公卿的高门大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堂上连成一气,甚至连堂堂天子也要受到他们的制约。
他这次回京后,父皇有意让他上朝,却被这些世族朝臣联名反对……
楚翊点到为止,没有多说,手里的那枚白子轻巧地落到了棋盘上,落子声清脆利落。
机敏如顾燕飞从这寥寥数语中就明白了楚翊现在的处境,“水深火热”这四个字也不足以形容。
不过……
想起丹阳城的种种,顾燕飞微微一笑,显然楚翊也不什么善茬。
顾燕飞饶有兴致地盯着楚翊的脸看。
窗外的金辉轻轻柔柔地染在他的眉宇间,他的五官比平时更加柔和,也更加漂亮,殷红的泪痣愈发衬得他的肤色莹莹如玉,宛如一尊精雕玉琢的玉像。
楚翊:“……”
楚翊也静静地回视着她,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直勾勾的剪水双瞳,如一泓清泉,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一切,又仿佛连他的灵魂都被对方看透了。
在这种目光下,楚翊表情不变,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雅座内静悄悄的。
顾燕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兴味地笑了,无声地低语道:果然。
楚翊微挑了一下右眉,疑惑地看着她。
顾燕飞没说话,执起一枚黑子落下,落子时一贯的杀伐果决。
果然,他也不太受天道待见。
就像自己一样!
顾燕飞不由想到了她自己。
在曜灵界的那一世,她无父无母,八岁那年被师尊捡了回去。
师尊曾为她算过命格,说她命犯七杀,生来就不受天道待见,为天道所弃。
常人只需一年,她就要耗费十年,一百倍的努力方能弥补命格上的缺陷,与那些气运之子、天道宠儿更是没法类比。
所以,哪怕她是天灵根,修炼得也不顺利。
哪怕拼尽全力,也用了足足近两百年才有了突破金丹的契机,却又一次被上辈子的心魔所累,陨落在天劫中,回到了这个小世界。
一切重新开始……
想着,顾燕飞的脸上露出既愉悦而又有几分同情、唏嘘的表情。
说来,他们还真是同病相怜!
想归想,顾燕飞下棋时,却一点也不留情面,一粒粒黑子咄咄逼人地杀了一片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