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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衣少年振奋地鼓掌道:“我刚刚看到天降金光于这位姑娘身上,这定是天降吉相!”
“我也看到了!那金光在她身后形成了一个光环,就跟那画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这定是天女下凡,周身有金光护体,所以,那些个魑魅魍魉都没法近她的身!”
“天女下凡?莫不是为了普渡众生?”
“……”
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中,很多人说话根本没过脑子,越说越夸张,说着说着连他们自己都信了。
顾燕飞藏在袖中的手指蜷曲了一下,被说得头皮发麻,心道:这姓夏的搞什么!
就算在曜灵界,她奉师命去凡人城镇做事,最多也就是被人恭敬地称呼一声“仙子”。
这姓夏侯的家伙肯定是故意恶心她呢!
楚翊把拳头放在唇畔,无声地一笑,眉目温润。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顾燕飞也确信了,他肯定听到了方才那些夸大其词的细语声。
顾燕飞抿了抿红唇,傲娇地偏开了视线,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恼羞成怒。
姓夏侯的估计现在不知道躲哪儿正在看她笑话呢。
这么一想,顾燕飞暗暗地咬牙,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愈显下颔和脖颈的线条秀美修长,一派清风霁月。
她抬眼看向楚翊,淡淡地问道:“大公主呢?”
楚翊见过各种各样的她,狼狈的,狡黠的,自信的,杀伐果敢的,畅然而笑的……却还是第一次看她现在这副样子,眼神又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可不想惹她生气,而且安乐的病情……
楚翊的心一沉,眸色微凝,抬手无声地做了个手势,后方的一个中年内侍立即意会,作揖领命,匆匆退下。
那些百姓全都翘首以待,而那二十来个衙差则是满头大汗,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哒哒的,心凉如冰。
大公主还没来,京兆尹形色匆匆地先一步赶到了。
来回望着城楼上的皇帝以及下方的楚翊、张闵等人,京兆尹的眉心蹙了蹙,神色凝重地候在了一旁。
他飞快地与人群中的一道身影交换了一个眼神,就低眉顺眼地垂手而立。
立即有内侍注意到京兆尹的到来,附耳对着皇帝禀了一句。
皇帝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瞟见一个轮椅被人徐徐地推了过来。
轮椅的木轮子滚动时,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围观的百姓们寻声看了过去,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大公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七八丈外,一个披着紫色斗篷的小姑娘坐在轮椅上,被一个白面无须的内侍徐徐地推了过来。
还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瘦瘦弱弱,脸色惨白,瞳孔黑白分明,两颊瘦得微微凹陷了进去,仿佛一阵风就是被吹走似的。
旁边服侍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安乐的肩膀,生怕她会磕着碰着。
百姓们全都震惊地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轮椅上的安乐。
原本在他们的想象中,大公主会是一个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姑娘,无法无天。她为了活下去,不惜以命换命,令下人在京城掳孩童。
却没想到这大公主这么柔弱,楚楚可怜,完全跟《醉打金枝》里那种骄傲自大的姑娘对不上号!
“大皇兄,”安乐软软地对着楚翊唤道,人还很虚弱,声音飘忽无力,“让父皇帮他们找找孩子吧。”
“他们丢了孩子,一定很着急,很担心,很害怕。”
“大皇兄,你让父皇……不要生气。要是我……走丢了,父皇也会……着急的。”
安乐说话的声调软软的,柔柔的,因为虚弱所以断断续续的。
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又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一览无遗,任谁都无法相信这会是个阴狠歹毒的恶人。
只是看着她,就不由心生同情与怜惜。
离得近一些的百姓们也听到了安乐说的这些话,忍不住就说与了后面的其他人听,一传十,十传百。
这其中真不会有什么误会吧?!
不少百姓的心中忍不住浮现这个念头,动摇了原本坚定的信念。
连书生张闵都有些不确定了,这大公主瞧着比他的女儿还小,还柔弱,跟个脆弱的瓷娃娃似的,仿佛碰一下就会坏。
楚翊温柔地摸了摸安乐柔软的发顶,柔声安抚道:“你放心,父皇他心里有数。”
他心里也同样有数。
楚翊眼底飞快地掠过一道冰寒至极的冷芒,一闪而逝。
面对安乐时,他始终是她温柔可靠的长兄。
安乐又看向了顾燕飞,愉悦地一笑:“姐姐。”
这一笑,为她惨白的面颊增添了几分淡淡的红晕,生动了几分。
太好了,她还来得及把她和大皇兄做的那个白兔灯笼亲手交给姐姐。
从安乐出现的那一刻起,顾燕飞的目光就同其他人一样落在了安乐的小脸上,只不过,她在观察安乐的气色。
面色苍白。
气息微弱。
印堂发黑。
大前天她在宫里的画舫上第一次见安乐时,安乐虽然有些赢弱,但也没有弱到现在这个命悬一线的地步。
只是从安乐此刻的面相来看,她体内就像只有最后一口气还提着。
等这一口气若是泄了,她的命也就没了。
顾燕飞可以断定,如果听之任之,安乐的寿数怕是不超过二十个时辰了。
顾燕飞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思绪飞转。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
但实际上,任何疾病的恶化都是有一个过程的,毕竟疾病不是刀子,会令人一刀毙命。
所以,当顾燕飞今早听闻大公主病危的消息时,就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这不是病。
不是病还会有什么?
中毒?
又或者……
顾燕飞的瞳孔微微翕动,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安乐的身边,捏住她的右腕,只轻轻一搭,脸色就变了。
顾燕飞喃喃自语道:“蛊!?”
她的声音很轻,也只与她最近的楚翊听到了。
楚翊面色一变,眼眸沉了沉,垂眸看着安乐苍白如纸的小脸。
顾燕飞拿出自己的针包,从中取了一根银针,盯着安乐的黑眸,语调温柔地安抚道:“别怕。”
安乐乖巧地一笑:“我不怕。”
安乐体弱多病,这些年她喝的药几乎比喝的水还多,时不时就会由太医为她针灸、放血。这些,她早已经习惯了。
“不疼的。”顾燕飞飞快地用银针在安乐的无名指尖扎了一下。
她的动作很快,在安乐还没反应过来时,银针已经被顾燕飞收了回去。
安乐的指尖逸出一滴殷红的鲜血。
在常人看,这并无不对。
可是在顾燕飞看来,银针上沾的这滴血却很不对。
血液中充斥着一缕细细的灰气,肉眼凡胎看不到的灰气。
是蛊。
蛊乃万虫之王,将万条毒虫置于瓮缸之中互相吞噬,一年后,剩下的最后一条毒虫就是“蛊”。
盅的种类奇多,不同的方法可以养出不同的蛊,金蚕蛊、麒麟蛊、蛇蛊、石头蛊、肿蛊、中害神……光她知道的就有几百种,她不知道的蛊更是数之不尽。
蛊可比毒要麻烦多了!
顾燕飞看着针尖上的那滴血,表情罕见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空气瞬间转为凝重,天空中的阴云不知何时又堆砌在天际,似是山雨欲来。
宫门口越来越拥挤,还有更多的人听闻圣驾来到承天门的消息,匆匆赶来,想要一睹圣颜,也有人悄悄地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个灰衣青年策马疾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朝着位于城南的庾宅飞驰而去。
而在他之前,还有另一人于半个时辰前从长安右门离开,同样去了庾家。
此时,那人已经到了庾宅的外院大厅,正在对着上首的庾大老爷禀报宫门发生的事。
外人都以为这回是庾大夫人带着侄女一起来了京,却没有人知道庾大老爷也悄悄地来了。
英国公夫人庾氏也在厅中,坐于下首。
厅堂内,充斥着一股压抑凝重的气氛。
“……京兆府的衙差没能拦住,那个叫张闵的书生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敲响了登闻鼓。”站在厅堂中央的中年人维持着抱拳的姿势,面庞恭敬地微微下垂。
禀完后,中年人就如一棵古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屋内陷入一阵死寂。
庾家兄妹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浓浓的阴云涌上他们的额头,心沉到了谷底。
整件事已经失控地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庾氏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面沉如水,恼怒地说道:“上清到底在做什么?!”
“他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
她的眉心深深地皱起,声音高亢,再也维持不住她的世家风仪。
这件事本是以大公主的生死为筹码的一个局。
从大公主垂危,上清对皇帝提出要以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炼心丹时,无论皇帝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已经不重要了。
有了这个由头,他们就可以推波助澜地烧起一把火。
只要有人在长安右门血溅当场,那么民愤势必会被挑起,所有百姓都会认定皇帝是个残酷无道的暴君。
如此,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百姓推到皇帝的对立面,造成皇帝不得民心的局面。
届时,康王只需振臂一呼,不仅是世家,甚至连那些个寒门清流也会与康王站在一起讨伐皇帝。
失民心者,失天下!
皇帝的这把龙椅自然也就坐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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