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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甄大老爷被那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个正着,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茶水自他脸上滚下,茶叶湿哒哒地黏在他被茶水烫得通红通红的脸庞上。
甄如珠一手拿着空茶杯,目光如炬,脊背笔直。
“哇!”安乐看着这一幕惊叹出声,小嘴圆张。
“甄如珠,你疯了吗?!”甄大老爷歇斯底里地对着甄如珠怒吼道,五官扭曲。
“疯的是你!”甄如珠心中恨恨,怒火滔天。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杯符茶,仿佛端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般,端到了甄老板那边。
掌柜的对着昏迷的甄老板又是掐人中,又是按穴位,甄老板终于悠悠转醒,唇角还带着血。
“爹,你是中了毒。”甄如珠连忙道,“喝了这杯符水,你就会好了!”她仔细地对着茶盅吹了吹,摸着杯身试了试温度。
转醒后的甄老板看着更虚弱了,嘴唇动了动,久久才吃力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的声音更沙哑,更无力了。
他接过了女儿递来那盅茶,一咬牙,“咕噜咕噜”地把茶盅里的茶水连符灰加茶叶全数喝了下去。
甄如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甄老板,就怕他跟之前一样,服了药,就开始上吐下泻。
符茶一入腹,甄老板感觉腹中暖洋洋的,但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他面色一变,用手捂住了腹部,面容露出痛苦之色,喉头涌上一阵咸腥味。
“呕——”
他再一次俯身呕吐了出来,这一次,是一大滩黑血,将原来地上的红色血迹一下子盖住了。
“治死人了!来人啊,有人治死人了!”看着这一幕,甄大老爷幸灾乐祸地喊了出来,一会儿指着顾燕飞,一会儿又指着甄老板,眼神怨毒,“报官,赶紧去报官啊!”
他一边喊着,一边还在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湿茶叶,脸庞被烫成了一张红彤彤的猪头脸。
甄姑娘轻抚甄老板的背,紧张地问道:“爹,你觉得怎么样?”
甄老板对着地面“呸”了一口,手依然捂着腹部,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腹部又不痛了。
他屏息感受了一番。
好像,真的,确实不同了!
“报官啊?”顾燕飞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抚掌道,“这主意不错。”
顾燕飞转头看向了身旁一言不发的楚翊,眼眸亮晶晶的,那眼神似在无声地问他:这样,可以让那位新任的京兆尹立个威,对不对?
楚翊修长的指尖转着手里那朵鬓花,轻轻地笑,不可自抑的笑容荡漾在他脸上,以笑容作为对她的肯定。
“是,我要报官。”甄老板忽然抬起头来,毅然地出声道,声音有了底气。
啊?!甄大老爷下意识朝甄老板看去,定睛一看,却见方才还虚弱得随意要驾鹤西去的甄老板竟然变得精神了不少,苍白的面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眼神炯炯,与之前判若两人。
“你……”甄大老爷瞪大了眼,仿佛见了鬼似的,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左脚拐到了右脚,一屁股摔倒在地。
“爹,我们这就报官去!!”甄如珠忙不迭点头附和。
她的眸中绽放出坚定狠厉的光芒,看向甄大老爷的目光简直恨不得亲手杀人。
为了算计他们家的家业,他们竟然用了这么歹毒的法子谋害她的父亲,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哪怕是要除族,哪怕拼着这银庄开不下去,她也要去告官,也要为她的父亲讨回公道!
甄老爷在女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眼眶不由红了。
这一瞬,新仇旧恨齐齐地涌上心头。
当年父亲一死,他与母亲就被赶了出去。
分家得的两千两那也是父亲留给他们母子的,是他应得的那份,也是他凭借自己的这一双手才置办下了这份家业。
他这个长兄也好,其他族人也罢,谁也没给他帮过手。
后来,他发达了,长兄与那些族人就生了心思,时不时上门说什么纳妾啊,过继啊,闹腾不休,若非如此,他体弱的妻子也不会冒险再怀,结果一尸两命。
如今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有大公主当场见证,哪怕他们把这件事闹大了,他们也占理。
而且这一次若是不狠心把祸首给处置了,以后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甄老板咬了咬牙,与甄如珠互看了一眼,父女俩的眼里写着同样的决心。
安乐从头看到了尾,小脸上写满了义愤填膺,体贴地说道:“甄姑娘,你快与令尊一起去京兆府报官吧,让你们家掌柜招呼我们就好。”
父女俩郑重地对着顾燕飞、楚翊三人行了一礼,说走就走。
“二弟……”甄大老爷慌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慌失措地追了上去,嘴里喊着,“二弟,你真的要报官吗……”
与他一起来的那妇人有些尴尬,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悻悻然地走了。
后堂里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半,空旷了不少。
掌柜与两个银庄的伙计想着方才的事,犹有几分惊魂未定,伙计悄悄地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疼痛告诉他,刚刚的一切不是梦。
那这位姑娘可真是一个高人啊,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东家不是病而是中毒,一道符就能把他们东家的病……不,毒给解了。
活死人,肉白骨,也不过如此吧。
伙计用敬仰的目光看着顾燕飞,仿佛在虔诚地仰望着一尊观音像般。
“姐姐,”安乐也在看顾燕飞,绞着白生生的手指,蹙眉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甄姑娘是姑娘吗?”
“因为银子。”顾燕飞很自然地回答,低头在托盘上挑拣起首饰来,目光落在一只鎏金镶玉凤形带钩上。
说来说去,就一个“贪”字在作怪,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安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切的源头都是银子啊。
所以,有些人一直在针对父皇与大皇兄,之前还不想让大皇兄回京,也就是因为自家的银子更多!
大皇兄真可怜啊!
安乐用一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向了楚翊,楚翊挑眉,与妹妹对视,总觉得这丫头的眼神有些怪。
“怎么了?”楚翊语调温和地问了一句。
安乐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扶了扶发髻上的分心,娇娇地对楚翊说道:“大……哥,这分心好看吗?”
掌柜与伙计们又被安乐的称呼给惊到了,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这位俊美如画的公子岂不是当朝的大皇子?!
楚翊微微一笑,看着宝贝妹妹颔首道:“好看。”
她挑的,能不好看吗?
说话间,楚翊朝安乐身旁的顾燕飞看去,顾燕飞正信手把玩着那只鎏金镶玉凤形带钩,凤眼是一颗闪亮的青蓝色碧玺,小巧精致。
顾燕飞慢慢垂下眼睫,手指在那只凤形带钩上摩挲了一下,随即朝楚翊的方向看来,眼波微转。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静静地相接。
“姐姐,这个带钩好看。”安乐目光闪闪发亮地看着顾燕飞手里的那只凤形带钩,愉快地合掌道,“很适合大哥。”
“好看是好看,不过……”顾燕飞勾唇一笑,眉眼勾弯出一段轻盈的弧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合不合适得试了才知道。”
她拖出了一个悠长的尾音。
“姐姐说得对。”安乐笑得更欢快了,对着楚翊招了招手,“大哥,来,试试这带钩。”
不消片刻,顾燕飞刚挑的这枚鎏金凤形带钩就配在了楚翊腰身的革带上。
楚翊身形高大,背脊笔挺,腰身以革带束紧时,尤显得宽肩蜂腰,身段颀长好看,有一种既优雅而又有力的美感。
顾燕飞的目光从他俊美的面庞下移,徐徐滑过他修长的脖颈,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最后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
他一直好看,而且是很好看。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看着似乎变得更赏心悦目了三分。
顾燕飞将视线在他腰间的凤形带钩上流连了一番,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她戴在发间那支并蹄莲玉簪,心想:难怪他要送她玉簪。
原来这就是乐趣之所在啊。
唔,她觉得她应该可以养成一下收集各种带钩的习惯。
她小脸一歪,笑吟吟地说道:“好看是好看,不过,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安乐,你说是不是?”
她故意去问安乐。
“是哦。”安乐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接着右拳轻轻地敲击着左掌心,“对了,缺一块玉佩。”
“掌柜的,有玉佩吗?”
“有有有。”掌柜忙不得地直点头,激动得都有些颤音了。
他们铺子里的首饰能被大皇子与大公主看上,那可是大福气!
伙计风风火火地取来了好几个托盘,不仅有各式各样的玉佩,还有适合男子的金玉扳指、发簪、发冠等等。
两个姑娘兴奋极了,兴致勃勃地让楚翊一件件地试着玉佩、发簪等等,这才不到一盏茶功夫,两人合力已经帮楚翊挑了一匣子的首饰。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安乐还有些意犹未尽,惋惜地叹道:“可惜,大哥还未及冠。”
安乐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楚翊,心里还在惦记着一个鎏金金花丝麒麟纹发冠。
顾燕飞被唉声叹气的安乐逗笑了,噗嗤笑了,笑容明媚。
“也快了。”她语气轻快地说道,心里有了一个主意:还有一年,足够她找到含灵气的玉石什么的,亲手为他做一定最漂亮的发冠,作为他的及冠礼。
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只是这么一想,顾燕飞的心里就甜丝丝的,心里像是泡着蜜水似的。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深邃。
七分的俊美,三分的温柔。
眼神中又带着几分夏日阳光般的炽热,灼灼生辉。
几缕夕阳的光辉透过半遮半敞的窗户照进了车厢,顾燕飞瓷白的耳朵也被阳光染成了暖醺醺的色调。
她感觉耳根微热,却没有移开视线,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喜欢看她,她当然也喜欢看他。
这么漂亮的人多看几眼,才不吃亏。
楚翊也在笑,那眼尾的红痣露在阳光中,更红,更艳,平添一种难以言说的旖旎,让人移不开眼。
她会想着他了,会害羞了。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是算是渐入佳境吧。
他一向是很有耐心的人。
无论是对亲人,对敌人,还是对合作之人……
送安乐回宫后,两人一起去了天音阁。
一个多月没来天音阁,天音阁更加红火了,这还没开戏,大堂里已经是座无虚席,人头攒动。
大堂的客人们正在热烈地讨论最近的新戏《青霄有路》,说的是一个名叫刘青霄的男子如何暗流涌动、群雄并起的朝代,一步步地从一个小小的亭长揭竿起义,招揽骁勇之徒,结交四方豪杰,仅仅十年间就扫平江北,成为民心之所向,最后刘青霄登基为帝,建立唐国。
这《青霄有路》才唱了三天,就名动京城,看过的人和没看过的人都在讨论这出戏,客人络绎不绝地前来。
“哎呀,这位客官您来迟了,今天没空位了,不如您改日再来?”
“明儿,明儿小的一定给您留位子。”
小二刚劝退了一个骂骂咧咧的客人,又对上了刚进门的楚翊与顾燕飞,却换了另一张脸孔,笑呵呵道:“两位客官里边请。”
楚翊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领着顾燕飞走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一直来到了倒数第二间挂着一道兰花木牌的雅座,推门而入。
雅座内,空无一人。
桌上放着一壶酒和几个洁白无瑕的瓷杯,桌边是一个放着紫砂壶的红泥小炉,壶中发出细微的杀烧水声。
顾燕飞很习惯地找了靠窗的位置凭栏而坐。
楚翊紧接着在她身边坐下,含笑问她:“茶还是酒?”
顾燕飞是想喝酒的,可是看着旁边的紫砂壶和红泥小炉,不由就心中一动,想看他沏茶的样子。
看美人沏茶,多么赏心悦目啊。
于是,她很自然地改了口:“茶。”
说话间,她调了个舒服的坐姿,一副娇慵懒散之姿,等着看他沏茶。
楚翊便应了,打开了桌上的茶罐。
少顷,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的烧水声更响亮了一点,如涌泉连珠。
楚翊不紧不慢地先净了手,接着才开始烫杯、洗茶、冲泡、封壶、分杯……一整套沏茶的动作匀速而平稳,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那绣有竹叶纹的宽袖飘起又落下,袖摆层层荡漾开,随着他的动作,漾出水一般温柔的纹路。
顾燕飞的眼神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感觉楼下那些嘈杂的声音离她远去,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杯沏好的茶送到了她眼前,伴着春日山风般清冽的声线:“试试。”
他对着她微微侧身,一缕丝绸般的青丝随之垂落,头发乌黑、柔顺、飘逸,看起来就很好摸的样子。
顾燕飞就顺从自己的心意,摸了上去,把那缕冰冰凉凉的头发勾到了她指间,另一手慢一拍地接过了茶杯。
漆黑的发映着雪白的手指,他柔顺光泽的发丝慢慢地自她指尖滑落。
两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指尖……
雅座内静谧无声,直到房门突地被人从外推开,一道冶艳的红影像鬼影似的飘进了雅座中,既张扬,又诡魅,流光溢彩的衣衫映红了雅座雪白的的墙壁。
随行的黑衣少年景山悄无声息地守在了雅座口,默默地往雅座内张望了一下。
没找到猫,他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指尖的那缕头发彻底滑落,顾燕飞默默地喝茶。
“真巧啊~”也不用人请,夏侯卿就自己坐下了,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燕飞,宛如深山老林中专以美色惑人的狐狸精,勾着魅惑的尾音。
“不巧,我们是专门来找你的。”顾燕飞喝着楚翊刚沏的碧螺春,对着夏侯卿灿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问道,“夏侯公子,你什么时候回越国去?”
“不急。”夏侯卿敷衍道,也不急着追问何事。
既然是他们来找他,着急的就是他们,他急甚?
夏侯卿挑眉与顾燕飞对视,手指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一把合拢的折扇,扇骨被漆成了鲜艳的赤红色,修剪得整洁漂亮的指尖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沉默时,他看着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更像是一尊没有魂灵的白瓷人像,既妖艳,而又死气沉沉。
顾燕飞的笑容半分不减,仍是那般随性率意,用熟稔的口吻说道:“帮个忙呗。”
自己瞧着是那么好心的人吗?夏侯卿在心里检讨了一下,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本座得重新审视你们的能力,到底值不值得合作。”
“别这么小气嘛。”顾燕飞托着下巴看着他,与他说家常般提议道,“要不,我把晴光借你玩两天?”
好好好!守在雅座外的景山连连点头,恨不得替他家尊主答应了。
夏侯卿红艳的嘴角抽了一下,不耐地吐出一个字:“滚。”
顾燕飞完全不在意他的不耐烦,眼角眉梢的弧度不曾改变过分毫,开门见山地直入主题:“九年前,顾策降敌的事你知道多少?”
九年前的夏侯卿微不足道,无人知他名,夏侯卿于六年前在越国崛起,短短几年,把持天圜司,权倾朝野。
夏侯卿盯着顾燕飞的脸看了一阵,眼瞳如泼墨般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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