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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益阳。
阳光艰难地穿透弥漫在城池上空的黑烟,洒落在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之上。
这座洞庭湖畔原本繁华的城市,已然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只余下还未完全熄灭的点点火星。
街道之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流淌出的血液早已被大火烤干,与地上的泥土混杂在一起,将地面染成诡异的灰褐色。
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烟与血腥混杂在一起的呛人味道。
整座城市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地,除了偶尔响起木头爆裂与房屋倒塌的声音以外,便只剩下乌鸦的哀鸣,庞若人间炼狱。
在这寂静的街道之上,一僧一道自残破的城门踱步而入,在城内漫无目的的游荡。
这二人衣着寒酸,僧人身上的僧袍到处都是补丁,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脚上登着一双残破的僧鞋,手中的念珠有的都已经掉了漆。
那道人更是不堪,手中拿着个木枝削成的拐杖,脚上穿着个破草鞋,衣衫褴褛,身上也背着个小包裹,两只裤脚挽到了膝盖处,蓬头垢面,狼狈不已。
若非是此二人衣着打扮勉强能看得出来是出家人模样,几乎与乞讨的难民无异。
两人顺着大街一路往城内走,直到前方的道路被大片的尸体堵住了去路。
“阿弥陀佛”,那僧人面色悲苦,双手合十,前身念了句佛号,接着盘膝坐下,念诵经文超度亡魂。
道人长叹一声,也与僧人一般坐下,念经超度。
阵阵庄严的颂唱之声在街上响起,配合上眼前大片的尸体与废墟,更显凄凉。
正在二人念经之际,街边废墟之中,一块木板被微微推开一道缝,露出一双明亮而警觉的眼睛。
那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望向路中间这两个奇怪的人,带着浓重的戒备,一个脏兮兮的瘦弱男孩从木板后爬了出来,露出了后面的一个地洞。
转身将木板盖好,他又望向那两人,面带犹豫之色。
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咬咬牙,轻手轻脚的钻进了旁边的废墟,在里面搜罗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从废墟当中找到了两个已经被烤的硬邦邦的窝窝头,满是灰烬的小脸露出笑意,转身往回走。
从废墟里出来后,一眼便望见那两个奇怪的人,正站在他出来的地洞前,原本用来盖着地洞的木板已经被移开了,上面躺着一个眯着眼,一动不动的小女孩。
男孩大惊,连忙将窝窝头揣进怀里,飞奔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口呼:“求两位大爷放过我妹妹,她生病了,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朝我一个人招呼。”
响头一个接着一个,额头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了点点血迹。
二人一愣,那道人连忙上前按住了他,将他拉了起来。
男孩站起身来,眼睛中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恐惧与木然,呆呆的望着那道人。
道人伸手拨开男孩头上披散着的头发,露出正往外渗血的额头,漠然不语。
接着解开身上的包裹放在地上,从中取出一瓷瓶来,倒出药粉,仔细的擦拭在男孩额头上。
伤口中传来阵阵的清凉,男孩也明白了,眼前的两人并不是坏人,随即转头望向木板上的小女孩,“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哭道:“两位爷爷行行好,救救我妹妹吧,她……她生病了……我……我……”
讲到了后面,他已然泣不成声。
“好孩子,好孩子,起来吧”,道人将他扶了起来,继续给他擦伤口,边擦边道:“你妹妹只是受了些风寒,加上惊吓过度,又没有吃的,这才昏迷了过去。”
那僧人开口道:“放心吧,贫僧已经给你妹妹喂了药,等不了多久她便要醒了。”
“多谢两位爷爷,多谢两位爷爷”,男孩身上颤抖着,眼泪止不住的流。
道人叹道:“出家之人,慈悲为怀,算不得什么。”
正擦拭伤口之际,女孩悠悠转醒,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男孩大骇,顾不得管道人,连忙上前双膝跪地,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颤声唤道:“清清……”
相对于男孩自己脏兮兮的,他妹妹却是干净了许多。
身上虽依旧满是灰尘,却依稀可以看得到衣裳的面料和做工,虽不说是什么名贵面料,却也不是一般平民百姓能穿得起的。
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显然这男孩尽了最大的能力照顾着年幼的妹妹。
“哥哥……”,女孩虽然已经醒了,却依旧还虚弱不堪,眼睛半眯着,微微转头唤了一声。
“哥哥在,哥哥在”,男孩握住妹妹的手,不断的重复着。
道人与僧人双目对视,又是一声叹息。
僧人解开身上的包裹,从中取出两张大饼递给了男孩,唤道:“吃吧”
男孩接过大饼,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却并未塞进嘴里,而是私下一个小角,喂给了虚弱的妹妹。
道人又取出一个皮革水壶递了过去,男孩依旧没有喝,先紧着妹妹吃喝。
知道女孩吃饱了之后,他才坐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僧人蹲下身子,开口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男孩嘴里嚼着大饼,艰难的吞了下去,又灌了口水送送,才道:“我叫白洪,今年十一,我妹妹叫白清今年六岁。”
“你家里……”,僧人刚问出口,却猛然感觉自己问的不是时候。
眼下这般状况,这两个孩子沦落到这般境地,想必家里也人活着了。
白洪也知道他想问什么,眼中流出黯然之色。
“我家里的人都被他们杀了,我娘把我兄妹二人塞进了地洞里,这才躲过一劫。”
僧人无言而立,沉默良久,望了道人一眼,对男孩道:“你可还有亲眷存世?”
白洪摇头:“我家亲眷都在益阳,怕是……凶多吉少。”
“既如此”,僧人道:“你兄妹不如随我二人离去,多少也还能有一条活路。”
“随您去,能吃饱饭吗?”,白洪问。
“粗茶淡饭”,僧人回道。
“能读书识字吗?”
“可以看佛经道典”
白洪低头望向了妹妹,又抬头道:“那……我……可以报仇吗?”
“这……”,僧人被问住了。
益阳被土司联军攻破,这才造就这般惨状,他们两个出家之人,势单力薄,哪来这么大本事替白洪报仇。
白洪也看出了他的难色,垂首又望向了妹妹,咬咬牙,身形一矮,缓缓双膝跪地,道:“佛爷,道爷,我父母家人皆死于乱军之手,身为男儿,我得替他们报仇。”
“但我妹妹年幼,若是跟着我,怕是不能活命。”
“两位爷爷,还请带着她走,留她一条性命。”
言罢,又伏于地上,长跪不起。
“冤冤相报何时了,阿弥陀佛”,僧人长叹一声,双手合十,面色悲苦。
正待这时,忽然从城内传来一道喜乐之声,打破了城内的寂静。
几人皆是面露不解之色,转头望向喜乐传来的方向。
城内都这般状况了,还有哪个人家会在这时候办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