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赴死的人,一声声痛苦

小楼又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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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漆黑而冰冷的绝望中,

    是否有人能乘风破浪,

    破开无穷无尽的、粘稠的黑暗,

    撕出一道光,来到你的面前?

    有人会拯救你吗?

    有吗?

    ......

    女子身着流火,手中的扇子是打开的。

    指着的,是衣衫褴褛的少女。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少女放下怀中满是血痕的人,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已经看不清面容,像是从血海中捞出来的,全身的骨头断了一半,但他还活着。

    “我不想他死。”少女说。

    “你忤逆我?”

    “不敢,我只是不想他死。”

    “为何?”

    “他......他的眼睛与许多人不一样,很干净,很温柔,他不该死。”

    “那你,替他死?”

    血红的扇又扬了起来。

    高台下,少女摘下面具,露出的,是那倾城的脸儿啊。

    还有温柔、却不舍的泪眼。

    她知道师命难违。

    更知道一旦那红扇落下,她便没法不死。

    她却笑着,像是找到宝藏的孩子,也像是凄苦的离人。

    “住手!”

    终于有人说话,原来是他先前面对着的女子啊。

    她的手腕上没有红绳,那根红绳好像被扔掉了?

    于是少女更开心了。

    “你要拦我?”姬伶眼神漠然,语调平淡。

    “好端端的,何必杀人?”清静红着眼,忍着不让泪落下。

    她在那黑衣少年被扔在天上的时候已经很努力地向前赶。

    可不知究竟是自己的速度慢如龟爬,还是与他之间路程太远。

    她伸直了手,用力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向前伸。

    可那太远了,她够不到。

    那是生与死的距离。

    是绝望的距离。

    好在,现在他躺在这里,虽然是在别人的怀中。

    “你与他是一起的?”

    “是!”

    “那便管好自己的夫君,省得到处沾花惹草,惹得满身是非,现在又要丢了命。”

    “他......”

    “也是,大丈夫顶天立地,三妻四妾又算得了什么?”火红的女子难得笑起来,确是冷笑,身周尽是冰冷。

    “我不是......”

    “你不恨?”

    “恨什么?”

    “恨他为了别的女子拼尽性命,恨他将你抛入绝望境地。”

    “我本就不是......”

    “你在骗谁?”

    场面突然僵住,清静努力地咬牙,与空中的红袍女子对视,不愿退却。

    可眼睛却愈发地热,鼻子愈发地酸。

    是不是有一些明明是血淋淋地,却不愿意被承认的事实呢?

    两滴水落在地上。

    地上的姑娘仍旧固执而倔强地、恶狠狠地盯着半空中的女子。

    可已经没有丝毫威慑力可言。

    红袍女子不再看向清静,或许是觉得对方已经再没了气势,再看也只是浪费精神罢了。

    “你看,你把人姐姐弄哭了。”她对衣衫破烂的红裙少女说。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少女慌乱而紧张。

    “怎样都好,今日你与他,只能活一个。”女子斜着眼,像是在看死人。

    眼见着场面又变得那样僵硬。

    清静又说话了:“姬伶名扬天下,色艺六绝号称天下无双,却怎这般蛇蝎心肠,连个小辈的小小错误都容不下?!”又转身对地上的少女说:“谢谢你,姑娘,莫大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需要,清静万死不辞,只是现在,还请快回去吧,不值得。”

    少女带着笑,如春水和风,又挂着点点春雨。

    她看着那同样面上带泪,却关切她的姑娘。

    那好像是劝说情妇早点离开自家丈夫的妻子啊!

    不值得?什么不值得?

    她有些讨厌这种感觉,心里酸酸的,喉咙中又好像堵着东西,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只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呼......请带他离开吧。”少女重新戴上了面具。

    又是一阵狂风呼啸。

    所有人都惊讶地抬头。

    “我说了,今日你与他,必有一个要死。”

    清静一股炽烈怒火自胸口涌出,狂喊道:“她已经知错,已经要回去,你还要怎样,偏要赶尽杀绝吗?!”

    不过少女倒似乎很平静。

    她知晓今日一别,便再也难见那地上躺着的人。

    不是难见。

    当算是永别。

    就算活着,今日也依旧是永别。

    来日,她便要作为姬伶生活在那些肮脏欲望中。

    那些肮脏到要爆开,却又被掩饰的极好的恶心东西总会在某些人的某些细节上暴露无遗。

    想到这些,她就很疲惫。

    死就死吧。

    或许......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我还不会那样决绝吧?

    若他从没有出现,我会像她那样,做上一生的姬伶,青春永驻吗?

    又或许,他没有迈出那一步......

    不,这些都没有意义。

    若是从来没有见过溪流,便也不知道何为清澈;若从未闻过花草,也不会知何谓芬芳;若生在永夜,又何须畏惧黑暗?

    可我见现在见了清澈、见了美好、见了光。

    我便不愿放手。

    “总有一天,我要折了这破扇子,撕了这一身做作的大红袍子,这辈子都不去跳那无聊的舞!我要自由自在,我要走遍天下,到处去玩!”

    十年前,她便这样与师父叫喊过。

    刚做了几个时辰姬伶的少女一步步向前走着。

    她又摘下了那面妖艳的狐狸面具,随手丢开。

    抽出腰间那柄与师父一样的红色折扇,一把掰断。

    她的手微微颤抖

    着,却分外坚定,一下一下地、一下一下地撕扯着身上本就破碎不堪的衣物。

    她已衣不蔽体。

    白嫩而细腻的皮肤缠着破碎的纱裙,春光隐现。

    她又脱下了脚上的鞋子,赤脚踩在地上。

    “来吧。”少女带着笑容,无视被人围观裸·体的耻辱。

    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你。

    我本就不喜欢这一切。

    空中。

    女子气得面色赤红,嘴角颤抖。

    那是她作为姬伶绝不该有的情绪。

    对于她们来说,一切的负面情绪都是催死的毒。

    但她忍不住,她愤怒着,以至于浑身颤抖,气如斗牛,只差仰天怒吼。

    她愤怒地将手中折扇往少女头上一丢,大叫道:“你这个废物!”

    少女没想过闪避,只觉得这一下应该可以要了自己的命,在某个瞬间,她觉得很轻松。

    “啪!”

    声音很清脆,头很疼。

    但显然不至死。

    少女疑惑地抬头,望着半空。

    青年女子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还是别的什么,满面是泪。

    “你就是个废物,废物!”

    “我若是你,便是死我也要带他离去,管他能不能跑远?管他能安生多久?只要能离开一瞬间我都愿意拼命去做!”

    “你竟在这里等死!等死!”

    上一代姬伶像个疯子般咆哮着,吓坏了所有人。

    少女更是呆愣原地,十几年来,何曾见过师父这般做派?

    空中的红袍突然又安静下来,像是个同时拥有悲喜双面的人偶,表情变化无常。

    饶是美艳不可方物,在此时却也只能称作妖诡。

    “我好开心,也好嫉妒。”

    “若他早出现八十年,我或许也不必在这,你就更不会存在。”

    “这些年来,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何尝不是这样度过?”

    “我曾无比期待着,期待着有个干净的人,他眼含热泪,踢翻围在我身边的一切肮脏,接过我手中的红线系在我的手腕上。”

    “可根本没有那样的人。”

    “所见所闻都是污秽啊!”

    姬伶掉到地上,跪坐着捂着脸,有水自她的指缝间流下。

    “我曾以为这痛苦将是永生永世,代代如此。”

    “可没想到,终是让你遇上了这样的人。”

    “你本该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拉起他的胳膊,用尽全力地跑,跑到天涯海角去,才不算糟蹋了这无边的幸运!”

    “可你却在这里等死。”

    前代姬伶瞪大着眼睛,仍旧不断有水流出,像是个可怜的悼亡者:“你还在这里站着,滚啊!”

    “滚到天涯海角去!”

    “滚到世界的另一边!”

    “滚到天渊的更南方!”

    “滚到极西的天柱顶上!”

    “滚到冰海的最深处!”

    “滚到东海的尽头!”

    “你还在这站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