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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还微微亮,齐谨之和顾伽罗便起来了。
两人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坐在一起简单的用了些早饭,就各自忙碌去了。
齐谨之走出院门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周文渊,两人打了招呼,一前一后的往前衙走去。
路上,周文渊简单的将昨日的情况说了说,另外还将整理的县衙公文、卷宗等资料做了个大致的汇总。
其实也简单,乌撒县地广人稀,山地多、平原少,良田也少。
治下一多半的百姓都聚集在县城附近,其它的则散落在连绵的山林中。
交通不便,驿路阻断,乌撒通往其它县城都没有一条像样的官道。
县内多民族聚集,大多数深居山林的山民根本不服从朝廷号令。下山归流的山民也多性情彪悍,县衙很不好管理。
“……唔,乌撒的情况确实不乐观啊。”
听了周文渊的简单汇报,齐谨之沉吟道,“税赋总也征收不齐,徭役下派不下去,乡间私斗频频……”
直白儿说,乌撒现在是没钱、没人,还有人捣乱,果然是个烂摊子。
周文渊认真的点了下头,“另外还有隐田隐户!”
齐谨之并不以为然,历代以来,只要朝廷征税派徭役,就会出现隐田隐户。
只是乌撒的良田原本就少,如果再被当地豪族拢在手中,那普通百姓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周文渊犹嫌不够,又缓缓的加了一句:“我还发现,本地的粮食、盐等都被马、曲、罗、颜等几家把持。县内的盐价高于官盐市价的两倍还不止。”
高价盐?粮食还垄断?
齐谨之皱了皱眉,乌撒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啊。
两人边走边说,后头传来脚步声。
齐谨之笑了:“定是孟主簿。”
两人顿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是孟复疾步追了上来。
三人又是一阵打招呼,然后并行继续往前走。
这次换孟复向齐谨之汇报了:“昨儿只简略的查了查官仓和衙门库房的账册,据谢氏的账房说,账册做得有点儿水平。”
齐谨之挑眉,“账册有假?”否则人家账房也不会这么说。
孟复颔首:“约莫是吏部任命您的公文一抵达乌撒,那些人就开始准备了。谢氏的账房是积年老帐房了,打眼一看便发现了问题。只可惜,乌撒多年没有主官,官仓、库房等处都破败不堪,很难找到实证。”
齐谨之默默的点了下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他齐谨之再厉害也不能凭空造出证据来。
再者,就算拿出了证据又能如何?
马仲泰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县令,他只是以县丞的身份暂管,而且他这个县丞也不是朝廷主动任命的。
似乌撒这种下县,根本没必要设置什么县丞、主簿等佐官,即便设置了,也是没品级的不入流小吏。
话说,齐谨之这个新来的七品朝廷命官,问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追究责任,未免显得有些刻薄和不通人情了。
“另外,户籍也有些不全……”
齐谨之居中,孟复、周文渊一左一右的跟在两侧,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衙走去。
行至押签房时,刚刚到了卯时。
外头的院子里却已经站满了衙役,个个脸色惨白、双脚发软,看向齐谨之的目光充满畏惧。
不能怪大家胆小,实在是眼前这个白面县令太狠了,二百多个脑袋说砍就砍了,砍了不算完,还要排成一堆放在县衙门口。
可怜他们这些衙役,天不亮就跑到衙门来点卯,刚到门口便看到一堆血淋淋的脑袋,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着自己……这、这绝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两只腿顿时软成了面条,偏他们还不敢掉头就跑。
以前是舍不得衙门的差事,现在嘛、呜呜,新来的县太爷是个大变态啊,万一自己没有准时应卯,让县太爷不高兴了,县太爷再举起大刀怎么办?
他们不过是升斗小民,苦哈哈的混口饭吃,实在不敢违逆县太爷。
这就是所谓的小人畏威不畏德了,别看齐谨之来到乌撒没两天,他的名号却早已传遍了县城乃至周遭村镇的大街小巷。
县中的百姓,不管认识不认识齐谨之的,都不禁对他生出了敬畏之心。没看到嘛,连马家都怂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就更不敢呲牙了。
所以,衙役们心里怕得要死,还是闭着眼睛、哆哆嗦嗦的穿过两座‘京观’,跌跌撞撞的跑去押签房应卯。
这会儿看到齐谨之走来,众人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低下头、垂下眼,心怦怦跳得厉害,身体也忍不住的轻颤。
齐谨之仿佛没有看到大家伙的反应,看了眼一身皂衣的刘虎,抬了抬下巴。
刘虎会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开始唱名。
相较于昨天的时有冷场,今儿个人到得特别起,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刘虎将册子上的名字都唱了一遍,却发现还多出十几个人。他眼眸闪烁了下,权当没有发现。
“好叫县尊知道,县衙四十名衙役全部到齐,还请您训示——”
刘虎收起册子,冲着上头一抱拳,恭敬的回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跑出十几个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纷纷叩头不止。
屋里很安静,唯有‘嘭嘭嘭’额头重重撞击青石地板的声响。
这些人磕得非常用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额上便已经青紫。
又是几下,地板上已经染上了血迹。
“小、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县尊大人饶命啊!”
“小的猪油蒙了心,竟敢轻慢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大人饶命,小的知罪了,求大人看在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饶过小的这一遭吧。”
“呜呜,小的不想死啊!”
十几个大男人哭喊着求饶,额上的鲜血流下来,和泪水混在了一起,分外的狼狈。
齐谨之早已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却还是故意冲着刘虎使了个眼色。
刘虎会意,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尔等是何人?为何擅自跑到县衙大呼小叫?”
“小、小的许四!”
“小的刘幺儿!”
“季六指!”
“……”
十几个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眼中难掩懊悔与难堪,还有隐隐的恨意。
只是不知他们是在恨高座上的齐谨之,还是在恨指使他们出头、如今却不管他们死活的马仲泰。
“哦~~”刘虎故意拉长的声音,“是你们几个呀?昨儿你们怎么没来?”
许四等人的哭声一窒,血泪纵横的脸上闪过一抹尴尬,他们反应也快,忙又低下头,继续叩头请罪。
死活不说昨日为何没来应卯,只一味请罪、求饶。
齐谨之看得有些心烦,摆了摆手。
刘虎赶忙喝止:“好了,一个一个在这里嚎丧什么?”
许四是这一伙人的头儿,他与大多数西南人不同,生的健壮魁梧,皮肤黝黑,脸上一把胡子,颇有几分北方大汉的气势。
他抬起头,喉结滚动了下,“小的几个昨日昏了头,办了错事,坏了大人的规矩……小、小的们心里不安,特意来请罪的。”
齐谨之是个煞星啊,这厮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大家没瞧见马家二老爷都被他一刀给砍了嘛。
许四可不想跟马二爷去作伴。
“你们也知道坏了规矩?”
刘虎看了眼齐谨之的脸色,冷哼一声,道:“还敢来请罪?你们好大的胆子!”
许四慌忙低下头,再三哀求。
刘虎道:“罢了,我们县尊大人素来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你们几个犯了错,按照县衙的规矩,当每人杖责二十。不过看你们有悔改之意,刑罚减半,革去差事,以后不许再来县衙闹事!”
许四他们一听‘杖十’,稍稍松了口气,打屁股就打屁股吧,让‘齐京观’出了气,他们这条命也就能保下来了。
“多谢县尊大人,多谢县尊!”
许四等又重重的叩了个头,出了押签房,来到院中,自觉的趴在了地上,撅起屁股等着挨板子。
齐谨之扫了眼全场,“今日大家都很准时,本县很满意,希望你们以后继续保持!”
说罢,将众人打发出去。
刘虎挑了几个健壮的衙役,拿来板子,挨个儿将许四等人打了十棍。
其它衙役站在四周围观,谁也没说话,唯有眸光闪烁,似是各有计较的模样。
押签房里,齐谨之则继续跟孟复、周文渊两人商量接下来的事务。
“乌撒匪患猖獗,本县第一步就是剿匪、安民,”
齐谨之没做过地方官,却也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想要做什么,都必须确保有个安定的环境。
正好这次马家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堂堂县令都被山匪打劫了,足见乌撒的匪患已经到了何等眼中的地步。
剿匪,必须剿匪!
孟复和周文渊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读书人,不似齐谨之那般暴力,昨日的事也只是听闻,并没有亲去门口确定。
不过平心而论,乌撒的治安也确实该好好治理一下了。
院子里,许四等人很快就挨完了打,十板子,不重也不轻,十几个人咧着嘴、丝丝的抽着冷气,但还是点头哈腰的跟刘虎道了谢,两三个人一组相互搀扶着出了衙门。
闭着眼睛穿过‘京观’,努力忽略掉身边弥漫的怪味儿,许四心里再次骂了句:好个齐京观,果然是个心狠手黑的屠夫!
得,齐谨之到任不足三日,便得了一个响当当的绰号——齐京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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