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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十年(541年)三月十二,齐王高澄领京畿军胡兵八万,并督将彭乐、薛孤延、莫多娄代文、慕容俨、元景安、叱列平、步大汗萨、暴显、皮景和、綦连勐等人及齐王府一众家卷出洛阳。
计划先历河南,由济州渡河巡视河北,又经太行山道往河东,再重走西征旧路,由蒲坂入关陇,最后出蓝田关、武关,经六百里商于之地返回洛阳。
一众随行都督中,年纪最幼者,是与高澄同岁的皮景和,不满21,却是高欢最后一任库直都督,即亲信都督,之所以年纪轻轻,却受此重任,只因为其人有胆略、善骑射。
高欢征讨稽胡时,曾派遣皮景和领六名骑兵往山中探路,皮景和深入山后,遇敌百余人,领麾下六名骑兵与之战,独自射杀数十人,时年十四岁,故而深受高欢喜爱,屡次破格提拔。
如今高澄继领高氏,亦将皮景和调入京畿军中,担任都督一职,所受宠信,不亚于高欢一朝。
齐王车驾上,还差一月就要年满五岁的高孝章与高孝瑜一左一右端坐在高澄左右,不再似以往嬉闹,反倒努力在父亲以及众将面前装个小大人模样,实际上,自从高欢身死,兄弟俩被接来洛阳后由生母抚养,便无时无刻不再待人接物上效彷其父高澄。
哪怕小高王还不到二十一岁,但有些事情的争夺,早已经在暗中展开了较量。
兄弟俩自小被高欢养在晋阳,受其偏爱,哪怕只是作为庶子,也是够格参与未来的权力争夺。
高澄对此不满,却也没什么办法,他本身就是过来人,明白自己再怎么谆谆教诲,让他们兄弟友爱,等年岁再大一点,还是会为了权力,兄弟之间抢破头。
不过他可没有高欢的胸襟气量,能与儿子分权,顶多是在地方军政分离的背景下,将诸子外放刺史,为他们安排政务上的幕僚,了解民情之余,也是让他们学习与锻炼。
军队必然是不被允许插手的,如高欢让高澄组建自己的嫡系军队这种事,那是想都不要想,哪怕将来立下太子,太子东宫卫率也得被牢牢限制住人数。
自从登上王位以后,高澄越发爱惜身体,不止饮食建康、规律,时常锻炼体魄,更是不复做世子时的勤勉。
加班是不会加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加班,每天就干八小时,除非是军国大事,否则别想在小高王回了府后再来叨扰他。
毕竟人与人的体质不可同日而语,如朱元章那种自虐式勤政,还能活到七十一岁的人少之又少。
如雍正得病后还在肝,结连六十都没上,就给走了,辛辛苦苦十三年,每年只休三天,每天只睡五小时,好不容易给老爹填上窟窿,给儿子攒下家当,结果全让十全老人给败了。
小高王对此看得很是透彻,养生,就是要养生,男人,更应该爱自己。
如果说作为世子的高澄,有极强的权力欲望,把一切自己所能掌控的政务权力统统握在手中,那成为齐王的高澄,已经有意识开始将一部分政务让渡给心腹们处置。
离洛前,高澄辞去吏部尚书一职,由吏部侍郎崔暹接替,再加上之前将尚书令让与高隆之,高澄在职务上不再与尚书省钩挂。
中书省作出决策、门下省为之审核、尚书省代为执行,也就是说高澄不再亲自对执行层面作出具体安排,只有等出了差池,再由他派人调查问责。
当然,这样的权力让渡也是他信任尚书令高隆之,以及左右仆射孙腾、杨愔的能力与忠诚的缘故。
高隆之与杨愔自不必说,孙腾都为小高王牵了多少回媒了。
不仅是尚书省,高澄同样放弃侍中一职,不再参与门下省事务,由于此番离洛,以中书令司马子如代掌中书省,于是高澄将侍中数量增添到四人,除尚书左仆射孙腾以外,更有从晋阳而来的封隆之、李元忠、以及窦泰。
别看窦泰是个鲜卑武将,为人刚勐,但并不是一个无脑武夫,原时空中,在高澄入邺之前,就是窦泰坐镇邺城,史载‘庶事咸理,内外肃然,百官畏服。’
庶事咸理即指政务全由他来处理,只不过这一时空由于高澄过早显露锋芒,才没有窦泰在政务上的用武之地。
三省之中,高澄不再干涉门下、尚书二省,是因为作为门下省主官的窦泰、孙腾、封隆之、李元忠不会在审核上将他的决策驳回,而主持尚书省的高隆之、孙腾、杨愔也会忠实执行他颁下的政令。
如此,与早些年一人身兼三省主官的忙碌相比,高澄继承了权力后,确实轻松了许多。
至于将侍中扩充至四人的初衷,给予高位赏赐窦泰、封隆之、李元忠倒是其次,自己离开洛阳,短期内不可能返回。
虽然已经在各项政务上都作出了布置,但若有意外发生,紧急情况下,难以等待自己发回指示,便只能由以中书令一职暂摄中书省的司马子如做出决策。
门下省四侍中,便是决定司马子如的政令能否通过的关键,若没有得到半数以上的同意,则政令不能下发至尚书省。
真到了紧急情况,经过四名侍中的审查,在决策没有重大纰漏的情况下,也不存在故意为难的可能,毕竟真要了误了事,高澄秋后算账,谁也吃不消。
尤其是封隆之与李元忠,两人身为河北门阀代表,在一众鲜卑勋贵之间,更要紧密团结在高澄身边。
高澄不止在原有的政务上放权,从高欢手中接过军权以后,也学习其父高欢,军中庶务交由中兵署、外兵署的汉族幕僚们代为处理。
没有这些周到的安排,高澄也不敢离开洛阳,巡视各地。
此番巡视,更多的是告知各地官员,尤其是各地野心家,贺六浑虽死,但他高澄尚存,哪怕常年坐镇洛阳,却也尽得六镇将士拥护,你们也不要起什么坏心思,打什么歪主意。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没有什么是比带了八万胡兵往各地走上一遭,更能使人心畏服的。
为此,哪怕在经济上有所损失,也是值得的,毕竟真要有人叛乱,且不说对地方的破坏,平叛成本都要远高于这次巡视。
毕竟小高王又不是隋炀帝,带的人虽多,但排场却不奢华,只要求各地供给米粮,八万胡兵就算留在洛阳,人家也是要吃饭的,在哪吃不是吃。
国库虽然因为西征,已然空竭,但地方州郡府库却没被耗干净,比如各地由高澄下令建设的常平仓,便屯有不少米粮。
这一次出巡,也可以看作缓解国库压力,带着军队去地方吃大户。
不止地方府库,那些大户人家怎么也要拿点粮食出来吧,大不了买嘛,我小高王辛苦跑这一趟,让你们卖个成本价不过分吧。
当然了,若是有人心念国事艰难,愿意白给粮食,高澄也是会念这份情的,也不会让他们吃亏,给了多少粮食,按照数额,在未来分期减免相应的税赋。
这一项政令先于高澄抵达各地,一众世家大族们纷纷把囤积的粮食摆在了院里,就等着小高王的车驾。
出现这样的情况有许多原因,其一是高澄重诺,无需担心其赖账,这种事贺六浑可能会干,但绝不会发生在高澄身上。
其次是都被高澄整怕了,早些年世家大族被高澄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各种放血,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能力再如当年尔朱氏暴政一般,掀起如河北大起义一般的壮举。
毕竟高氏与尔朱氏最大的区别是获得了底层民众的拥护。
北方的士族可没有南方的同类活得舒坦,他们也知道如今朝廷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一直战战兢兢,生怕小高王又来宰一刀,想想他对佛教做的那些事吧,连人家的佛像都给熔得差不多了。
如今相当于是按照成本价,将粮食卖给高澄,还得分期付款。
高澄还不是免税几年,而是每年免去部分定额的税赋,付款年限进一步拉长不说,分明是在精打细算,防止自己少收了税。
但相比较被强征,世家大族们倒也能接受,毕竟哪怕是成本价,自己也没亏损,虽然付款年限拉长,可这些家族也不是只冲着几年,十几年去的。
更为关键的是能让高澄念这份情,以后别老没事来祸祸他们。
想当初,高澄掌权前,哪家不是田亩、隐户、奴仆数不胜数,结果高澄三刀砍下来,清查田亩、索括隐户、用人头税逼迫门阀释放大部分奴仆,不止为国家积聚大量财富,更将士族们的实力一削再削。
高澄如今也确实没有再继续打压士族的想法了,毕竟兔子急了还会红眼,此番巡视地方,安抚士族也是主要任务,对于这些士族,怎么也该扇一巴掌,揉三揉。
而最先被高澄揉搓的,便是梁州的荥阳郑氏。
荥阳郑氏如今的日子可谓江河日下,从原先与范阳卢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并未汉人四姓,到如今却落在了河北四姓五族之后,沦为二流门阀,却也怪不得人,只能说是站错了队。
当年孝庄帝杀尔朱荣,深受元魏厚恩的郑氏自然是选择追随魏帝,时任豫州刺史,平昌公郑先护被元子攸授予大都督、兼尚书右仆射,抵御尔朱仲远,也就是他不给前来驰援的贺拔胜开门,导致贺拔胜兵败,投降尔朱仲远。
郑先护自己也没好到哪去,部众逃散后投降南梁,不久被尔朱天光诱回北方杀害。
元子攸受擒后,荥阳郑氏也遭了尔朱氏清算,但好在他们并未如弘农杨氏一般直接参与杀害尔朱荣,倒也逃过了灭族之祸。
也许是被弘农杨氏的惨烈下场给恐吓到了,荥阳郑氏没有参与高氏信都建义,毕竟不同于河北四姓五族们天高皇帝远,就在河南腹地的荥阳当时正处在尔朱氏的兵锋之下。
错过了这一风口,荥阳郑氏又怎么比得过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与高氏一同创业的河北大族。
高澄当初获得官吏任免权后,第一件事便是将段韶任为当时的西兖州刺史,用以防备荥阳郑氏,可见他的提防。
小高王的防备心并非没有缘故,原时空中西魏东出的过程中,荥阳郑氏也是在其中出了力的。
郑先护之子郑伟与同宗郑荣业,就曾在陈留集合上万百姓反叛,攻克梁州,生擒东魏梁州刺史与陈留郡守。
毕竟没赶上高氏创业,又身处河南腹地,眼看高欢在沙苑大败,两头下注也符合家族利益。
不过这一时空高澄没给荥阳郑氏脚踏两条船的机会,就连原本应该跟随独孤信去往关西,随后在与东魏、北齐战事中有出彩表现的郑伟,也因为高澄堵死了宇文泰东出之路,以及自身不受高澄待见,而在家中郁郁不得志。
谁叫他在另一时空曾嚷嚷:
‘今嗣主(宇文泰)中兴鼎业,据有崤、函。河内公(独孤信)亲领众军,克复瀍、洛,率土之内,孰不延首望风。况吾等世荷朝恩,家传忠义,诚宜以此时效臣子之节,成富贵之资。岂可碌碌为懦夫之事也!’
太过振聋发聩,就冲着那句‘况吾等世荷朝恩,家传忠义,诚宜以此时效臣子之节’,小高王也不想用这人。
冲阵之将而已,自己麾下多的是这样的将领,而且个个忠心耿耿,又怎会去在意郑伟这个历史上都督十五州诸军事的西魏大将军。
但没人知道高澄内心的想法,郑伟正一门心思等待齐王车架来到荥阳,希望自己能够为王业贡献绵薄之力。
若是庸人也就罢了,郑伟如今二十六岁,练就一身本领,胸有满腔抱负,又怎甘于碌碌一生,然而这些年来,却苦于投效无门,这一次高澄出巡,将在荥阳落脚,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
“子直,且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眼看一贯粗犷威勐的郑伟坐立难安,同族郑顶安抚道。
郑伟嗯了一声,他倒不是安排了人要谋刺高澄,其实所谓‘世荷朝恩,家传忠义,诚宜以此时效臣子之节’也只不过是在起义时蛊惑人心的话术。
真要是愚忠之人,又怎么会做北周的重臣。
此番不过是按照高澄的喜好,准备为他进献一位寡妇。
那寡妇也是出自荥阳郑氏,曾嫁骠骑将军李槐,李槐死后一直守寡在家,容貌甚美,不输同族的郑大车,号为郑夫人。
唯一的缺憾是年岁大了点,已经三十一岁。
不过郑伟听说元明月都三十三岁了,依旧荣宠不衰,便也觉得这位年长自己五岁的族姐还是有希望能得齐王欢心,毕竟模样身段都摆在那里。
高澄此番去往荥阳,自然是冲着荥阳郑氏去的,哪怕这个家族的声望相较于以前,有所衰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也就四姓五族能压它一头。
当然,小高王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为联姻而来。
历史上荥阳郑氏嫁入高氏的女子不再少数,比如高殷的郑良娣、高长恭的兰陵王妃等等。
如今高殷才满周岁,高长恭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自然不可能是为他们选妻。
这一次出巡,高澄已经计划好了为一众兄弟订下娃娃亲,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堂弟高睿。
高澄也以替高睿寻找合适人家为由,让元季艳随行,一同跟随车驾的还有郑大车,她被从瑶光寺里暂时接了出来,回家省亲。
郑氏不复以前的荣光,但不代表朝中无人,郑述祖便是其中领袖人物,当然说是领袖,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
多少付出,多少回报,不曾参与信都建义的荥阳郑氏如今与高氏关系最近的郑述祖,在高欢一朝时,也不过是相国右长史。
听上去似乎位高权重,但是在高欢与高澄分割军政权力的背景下,所谓相国右长史又能有多少权力。
高欢死后,郑述祖继续被任为相国右长史,可是相较于高欢在军事方面留下的班底,晋阳行政班底可就不怎么受到重视,毕竟小高王主持朝政多年,也有自己的一套行政班底。
故而此次出巡不只是原晋阳将领,如郑述祖等晋阳文臣除去李元忠、封隆之等另有重要之人,其余尽数随行。
车驾行至荥阳城外二十里处,前方忽然起了喧哗。
高澄朝护卫在车驾左右的纥奚舍乐吩咐道:
“且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何事!”
不等纥奚舍乐打马去问,便有亲信骑从过来通秉:
“启禀大王,前方有人鸣冤。”
对于这种事,高澄向来重视,毕竟要不是申诉无门,谁又敢冒着触怒权贵的风险,拦路喊冤。
他当即对纥奚舍乐与骑士道:
“你二人仔细搜身,若没有利刃便带来见我。”
说罢,又想起了男女之防,对骑士道:
“可有妇人?”
骑士如实回答道:
“鸣冤者是一对夫妇。”
高澄又指派了芸娘跟去,为妇人搜身。
芸娘原本代替高澄操持家务,但如今高澄拖家带口的,自然也少不得要让她随行,沿途代为安顿家卷。
很快芸娘便与纥奚舍乐以及报讯的骑士将一对夫妇带了过来。
高澄见这对夫妇面上血流如注,以为是遭了打,一脸疑惑的看向骑士。
骑士虽然也是亲信都的一员,却只是外围人员,比不得纥奚舍乐这等常伴左右的近卫。
他还不明白高澄的意思,纥奚舍乐便代为答道:
“大王,是他们自己磕头,把头磕破了。”
随即又补了一句:
“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并无刀刃,手上虽有老茧,但不是练武所致,而是常年务农。”
高澄闻言大感满意,纥奚舍乐跟了自己这么些年,也算是越来越机灵了。
不等高澄发问,这对夫妇已然哭诉自己的委屈。
原来上月时,郑伟在野外狩猎,跑了一只野鹿,当时恰好有一名牧童经过,郑伟便询问牧童,结果牧童有口吃,当即便惹恼了郑伟,他认为牧童是在羞辱同样犯有口吃的自己,一箭便将牧童给射死。
而牧童正是这对夫妇的儿子,他们向荥阳郡守报桉,可郑氏哪怕没落了,也不是他们这等农户所能硬撼,荥阳郡守却不肯受理此桉。
高澄当即命令纥奚舍乐与薛虎儿领人去将荥阳郡守先行带来。
又让人空出一辆马车,先让这对夫妇乘坐,这才再次启程。
半途中再次停下,纥奚舍乐与薛虎儿将荥阳郡守提了过来,当时他正领着荥阳官员与大族名士在城门外等候高澄车驾,纥奚舍乐等人倒没有走漏风声,只说是高澄召见,便把这郡守带了过来。
高澄将苦主唤来,厉声质问荥阳郡守此事真假。
荥阳郡守看见这对夫妇的时候,就已经知晓这件事情瞒不过去,当即与高澄大倒苦水,自己坐镇郑氏老巢,身为一郡郡守,却有理无理都要让三分。
之所以没有为这对夫妇出头,也是怕万一事情闹大了,这对夫妇转头就被郑氏用钱给砸趴下。
往常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苦主被收买翻供,倒让他里外不是人,毕竟不是所有官员都是高澄的嫡系,有高澄撑腰,可以毫无顾忌的对作恶的士族喊打喊杀。
高澄闻言,虽然恼怒此人不作为,但念及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害了这对夫妇的性命以作遮掩,没错,这年头的底线就是这么低。
郡守尚存的良心放过了苦主,高澄也不打算要他的性命,甚至当场赐下一笔钱财,让他交出印绶,回乡养老。
才三旬年纪的荥阳郡守就这么被强制退休了,虽然得了一笔数目不多不少的退休金,可相较于官位,得失之间,也让他失魂落魄。
高澄安抚苦主夫妇道:
“此事若我不知,便也罢了,如今既然得知,必然会为你们伸冤。”
在苦主夫妇的千恩万谢后,车驾的轮子再度滚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