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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澄并不关心自己祖父是谁,张师齐不过是写梦中受孕,总没有班固在《汉书》中开篇就为刘邦的身世安排了一场NTR情节离谱:
‘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
不过是神化君主而已,这些创业、开国之主出生时不整点异象,怎能显得天命所归。
当然,大多数要么是红光满屋,要么是紫气充庭,如班固一般写成蛟龙之子,还得让人丈夫亲眼目睹受孕的,终究只是少数。
高澄放下手中的《汉书》,暗赞一句:
‘还是班先生会玩。’
心腹宫人见他的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赶紧禀告道:
“陛下,銮驾已经备好了。”
“走吧,也该看看军中儿郎了。”
说罢,高澄起身走下御阶。
依旧是护军将军尧师领侍卫千人护送车驾随行。
尧师相较于其父城平王尧雄,并没有多少能力,称得上虎父犬子,但胜在忠心难得,早在尧雄在世时,就充任高澄身边的库直,即贴身侍卫,与他关系密切。
在先后将斛律光、高季式、王思政、尉兴庆四代亲信都督调往军中领兵,就连纥奚舍乐、尉兴庆等贴身侍卫也被派往陕、广、梁三州担任练兵将领以后,尧师已经是担任护军将军最合适的人选。
做护卫工作,哪怕能力不济,副将也能为之查漏补缺,最重要的还是忠心,而这恰恰就是尧师最值得称道的一点。
高澄看着尧师依稀与其父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与尧雄的过往种种回忆,又涌上心头。
尧雄去世也有九年了,高澄做世子的那些年,麾下将领论战功,尧雄当为第一。
如今尧师年过三旬,却还是文不成,武不就,这件事高澄也有责任,尧雄为他镇守豫州近十年,妻儿留在洛阳为质,以致尧师无人督教。
“尧护军,明日带你长子入宫给朕瞧瞧,朕生养了一屋子公主,对各家才俊也得上点心,免得将来择婿时手忙脚乱,女儿所托非人。”
巨大的惊喜落在尧师头上,险些将他砸晕,高澄这话再浅显不过,有意让其子尚公主。
女儿嫁皇子或许会卷入夺嫡的风险,但儿子尚公主,则是美事,毕竟除了高孝琮,其余皇子都没有同母的姐妹,而高孝琮的同母姐高宓也早就许给了段韶之子段懿。
况且北齐一朝也没有驸马不得手握重权的规定,如今的中书令杨愔不就有一个驸马身份么,娶的还是高澄嫡亲二妹。
尧师跪地谢恩,高澄将他扶起,拍着肩膀勉励道:
“朕之所以未将城平王(尧雄)供入太祖庙庭,便是有心让其与朕在百年之后作伴,共享香火,尧护军也当努力,将来父子同入庙庭,也是一段佳话。”
尧雄作为高澄麾下的重要将领,自然不会如娄昭、段荣等人配享高欢庙庭,尧师清楚的知道以父亲的功绩,自然能在百年之后供奉高澄庙庭,但没想到他对自己也有同样的期许,更是感动得泣不成声。
高澄走上銮驾,落下了门帘。
原本天子銮驾多是露天,毕竟外人瞧不着天子仪容,又怎能彰显威仪。
不过小高王这人怕死得很,生怕御道两侧有暗箭来袭,銮驾三面内部都有钢板镶嵌,密不透风,为了美观,也让绸缎包裹,所以瞧不出来。
而出入的门帘外,更有三名车夫充当人肉盾牌,让人不由为小高王的惜命而咂舌称奇。
天子就坐,尧师擦干了泪,抬头挺胸地胯马在最前方开道。
马车由建春门开往城外京畿军大营。
早些年高氏初掌权,高澄镇洛阳,为了自身安全他将京畿军大营设在永宁寺等城内寺庙,还特意将渤海王府搬迁至寺庙附近。
十七年前,将士们生火造饭时不甚走水,永宁寺毁于一场大火,高澄便也陆续将京畿军大营重新设在城外,地方宽阔了,也方便众人演练。
北齐士卒的训练皆由中兵府与外兵府规划安排,战兵日常以体能训练为主,能够选入此列的,厮杀技巧都不差。
高澄觉得,行军打仗,抛开战术不谈,无论是长途奔袭,迂回穿插,还是短兵交接,血肉相搏,比拼的就是将士们的忍耐力、意志力。
尤其是摆开阵势与敌厮杀,在人数相差不算悬殊的情况下,胜者往往是意志坚定,更能在残酷的血肉磨盘里忍耐的一方。
高澄当年受命组建京畿军团,便将体能训练放在了第一位,负重50斤越野跑便是主要项目。
当然了,体能训练消耗大,供养这群战兵们的耗用也大,这也是高澄近些年里始终在缩减州郡兵的数量,以维持北齐如今超过三十万战兵的规模。
銮驾抵达京畿军大营外的时候,一众战将们已经恭候多时,高澄走下来马车和众人寒暄,亲切问候他们的近况,哪怕前日才举行了一场大朝会,与众将才见过面,也不妨碍他们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喜悦。
众人言谈甚欢的时候,彭乐突然感慨道:
“有人曾与我言永昌王(高敖曹)马槊世无双,骑战天下第一,末将是不服的,只是一直无缘讨教,不曾想拖延至今,我等皆生华发。”
高敖曹今须发发年正式步入了五旬年纪,白发已经在两鬓间冒了出来。
彭乐与他年纪相彷,更是须发皆白。
“若陈留王(彭乐)有意,今日正好陛下观战,你我不如就在御前较量一番。”
高敖曹斗志满满,他年纪虽老,却不服老,这些年一直有关于他与彭乐谁才是高氏麾下第一战将的争执,便提议较量,终结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争议。
彭乐这种肠子流出来,还能自己截断,与敌再战的狠人又哪会怂,便与高敖曹一起在高澄面前请求让他们斗将一场。
其余如侯渊、刘丰、可朱浑元等一众老将纷纷起哄,都想瞧这场热闹。
高澄担心两人有所闪失,毕竟都这么大年纪了,无论是挨了刺,还是被人拍下马,这条命只怕都得丢在这里。
可架不住高敖曹与彭乐心意已决,直言高澄若不许他们在御前分出胜负,哪怕在私底下也得约战,誓要分个高低。
高澄无奈,只得命人拿布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在长杆上作为武器让二人较量。
还叨叨着什么传统武术,点到为止,交待高敖曹与彭乐莫要拼死相斗。
至于二人有没有往心里去,高澄就不得而知了。
一众将领兴冲冲为高敖曹与彭乐清出场地,这二人的武勇,众人都是服的,只是遗憾这场斗将不是发生在二十年前,甚至十年前,两人状态鼎盛的时候。
而是如今,已经五旬年纪,正如北伐前高季式与高敖曹争抢偏师主帅时所言,这年纪注定不复当年之勇,气血已衰。
高季式如今不在洛阳,回师之后他被派往长安,担任雍州刺史一职。
而原本的雍州刺史王思政则被调往陇右,担任秦州刺史,原秦州刺史潘乐则被调往晋阳,担任并州刺史,高澄妹婿刘洪徽则被授予青州刺史,接替入京的赵彦深。
过往如尧雄一般镇守豫州一待便是十年的情况难再发生,当年之所以有此安排,一来是如斛律光、段韶、高季式等年轻将领还未成长,高澄麾下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而豫州面临陈庆之的威胁,也只有尧雄才能让他放心。
不只是关陇地区,东部掌控兵权的淮南地区三州刺史也在相互之间被调动,寿州刺史段韶转任合州刺史,合州刺史高岳转任扬州刺史,扬州刺史厍狄干转任寿州刺史。
哪怕都是心腹,也得防着他们久镇一地,根深蒂固,这样的安排,对大家都好。
高澄思维发散之际,场中的高敖曹与彭乐已经交上手,身边的阵阵喝彩声将高澄的心神拉回。
显然二人没有听从高澄所谓的点到为止,招招狠厉,让高澄看得胆战心惊,唯恐有了闪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自贺六浑死后,彭乐跟了自己十年,高敖曹更是追随二十载,眼看着他们从壮年走向暮年,戏演多了,这份情谊便也真了。
至少高澄再未把高欢临终之言,所谓彭乐心思难测,要小心提防的教诲往心里去。
贺六浑有识人之明不假,但小高王看人眼光也不差,彭乐这人小心思确实多,但要说如今高氏地位之稳固,他还有不臣之心,那便是以莫须有来罪人。
场中二人交手百合,依旧胜负未分,高澄这个外行看不穿门道,还为高敖曹与彭乐提心吊胆,但不少将领已经发觉,二人出手都不如此前凌厉,他们的体能逐渐不支。
到底是英雄迟暮,时光无情,当年高氏麾下最勇勐的两位战将,都走上了下坡路。
“陛下,不如就以二位将军平手结束吧。”
立在高澄身侧的可朱浑元低声道。
高澄疑惑地看他一眼,不知其意。
可朱浑元解释道:
“二位将军气血不比当年,力竭之下难免失手。”
这话听得高澄一惊,赶紧让尧师敲响金锣。
场中缠斗在一起的二人闻听金锣声,也纷纷住了手,策马行向台前。
“末将斗得正兴起,陛下为何鸣金?”
二人翻身下马,高敖曹当先问道。
他就是这性子,上了头,哪还管什么君臣礼仪。
彭乐则是满含遗憾道:
“再有几合,末将定能将永昌王拍落马下。”
高敖曹闻言不乐意了,拉着彭乐的坐骑缰绳,便要再战一场。
彭乐欣然应战,而随驾的御史则出列参奏高敖曹、彭乐御前失仪,惹得二人对他怒目而视。
高澄先让御史退下,笑道:
“如今不是朝议,并非君臣问对,无需小题大做。”
又对高敖曹与彭乐道:
“二位将军是朕之肝胆,皆为国之良将,岂可因游戏而有损失,如今相斗过百合,亦难分胜负,不如就此作罢,朕金口玉言,以双壁之称赠予二位将军,便莫要再斗下去了。”
高敖曹与彭乐二人听了双壁之称,喜不自胜,叩首谢恩,绝口不再提斗将一事。
在场老将们对于二人双壁的称号,还是心服口服的,毕竟大家相处二十年,对于他们的本事都清楚得很,无论是年轻时候,还是如今,都难以在他们手上走过五十合,这也是高氏麾下第一战将的名号争议只集中在高敖曹与彭乐之间的原因。
当然了,只是战将,而不是统帅,就连侯景都承认,高敖曹与彭乐搞起冲阵来,跟野猪一样。
在古代,野猪一直是勇勐的代名词,孔门七十二贤中的子路,腰间就有佩戴野猪形象的配饰,以此来彰显自己勇士的形象。
老将们服气,年轻将领们却有想法,但也只是有想法而已。
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以壮凌老,胜之不武,当然了,真交起手来,能不能在高敖曹、彭乐手下活命还是两说。
毕竟二人气血已衰是相较于他们鼎盛时期而言,这二人鼎盛期间何等勇悍,高敖曹以十余骑大破尔朱羽生五千大军,号称马槊绝世,被时人比为楚霸王项羽,号称项羽再世。
原时空中,高欢邙山大胜,一半功劳要归在彭乐孤军冲阵上。
不可否认,如高敖曹、彭乐、可朱浑元、刘丰、慕容绍宗、侯渊等等这些老一辈的心腹将领都已经老了,毕竟高澄也从当年十岁的少年,长成了如今三十岁的中年人。
况且北齐军中年轻一代真正的翘楚如段韶、斛律光、高季式等人都不在洛阳,如今在场的这些年轻将领或有勇力,或有谋略,但论勇不及高敖曹、彭乐,论谋难以相较于侯渊、慕容绍宗。
但说到头来,年轻一代能有段韶、斛律光、高季式三人扛鼎,便也能令高澄满意,这便是他要求第四子高孝瓘在习练骑射之余,还得分心政务的原因。
想到儿子们,高澄低声沉吟道:
‘也该找个时间为他们行冠礼了。’
当初高澄十岁行冠礼,被高欢赠以子惠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