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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地惊叫一声,如斯捧着兰花滚下台阶,亏得那台阶只剩下七八级,她滚下后,坐在地上,虽发髻乱了胳膊肘疼得很,却顾不得其他忙向后心摸去,并未摸到自己所想的暗器匕首,才放心。
“谁?”一群锦衣卫迅速地赶来。
那溪水边蓬草中释放过人中白的傅韶璋、沈幕、沈著也快速地赶来。
沈著紧张道:“妹妹怎么了?”上前将她扶起,见她并无大碍,这才将心咽进肚子里。
傅韶璋今次才将如斯的眉眼看了去,只瞧一眼,因她眉眼跟皇后的宿敌太过相似,冷哼一声,便将脸扭开。
谁害她?如斯还没回过神来,方才那一下,再错不了,是有人推她。
“沈姑娘怎么了?”锦衣卫问。
如斯唯恐闹得风声鹤唳,回头见那台阶上苔痕处处,就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台阶上生了苔藓,踩滑了一脚。”
锦衣卫道:“姑娘方才那一声,惊到了主上,还请姑娘随着我去见了主上。”
沈著一怔,惶恐道:“统领,我们也随着去吧,四殿下出来得久了,也该回主上身边了。”
“如此也好。”锦衣卫统领一笑,见傅韶璋面有不甘,唯恐他似沈四姑娘这般出差错,就道:“殿下,主上随着豫亲王、睿郡王、二殿下、三殿下在前面取了溪水烹茶作乐,四殿下,不去给主上助个兴?”
“在何处取的溪水?”傅韶璋一怔。
锦衣卫躬身向蔷薇架那一指。
这沈府花园迂回曲折,进来的人无不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傅韶璋琢磨了好大一会子,终于弄明白蔷薇架那是下游,撒开腿甩身就向蔷薇架跑去。
“殿下仔细踩了苔藓!”沈幕喊了一声,紧跟着跑。
“妹妹当真没事?”沈著又问了一声。
“没事。”
如斯话音一落,沈著就也紧跟着沈幕跑。
如斯随着锦衣卫统领抄了近路走,跨过一道如虹的拱桥,便见“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的天然凉棚下,豫亲王奏琴、睿郡王吹箫,天元帝捧着茶碗盘腿席地而坐,乐不可支道:“咱们兄弟,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豫亲王丢下琴,捧着沈家的粗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道:“若皇兄日后还想热闹,兄弟们赴汤蹈火,也会奉陪。”
“哎,说什么赴汤蹈火!”天元帝一叹,“韶璋,你也来尝一尝朕亲手烹的茶,瞧瞧比之你母后的手艺如何?”
“……父皇,不必了。”傅韶璋推辞。
郡王赞叹:“这从泰山上引下来、又染了蔷薇香气的茶水,真是清洌中,又有两分天然醇香。”
傅韶璋嘴角又咧了一下。
天元帝嗔道:“你就会胡闹,抢那龙汤的时候还插队,赏赐你清茶,你反倒推辞。”
豫亲王道:“这就是韶璋的明理之处了,抢龙汤是与民同乐;辞清茶,是不敢在父辈跟前享乐。”
“……就是那么个道理。”傅韶璋咕哝,见父皇皇叔皇兄已经用了那溪水,再不敢将实情说出。
豫亲王见惯了傅韶璋顶嘴,见他竟然顺了他的马屁,惊诧之下,又抿了一口清茶压惊,“真是满架蔷薇一院香,待回了京城,也要弄出这么一架蔷薇来。”
天元帝道:“你府上什么没有,还稀罕这个?”打趣着,不忘正事,望向如斯,见她身上的裙子被杂草钩破、脸颊上有一点擦伤,就问:“你方才为什么叫?朕这辈子,就没听见过女人这样叫过。”
睿郡王微笑,嘀咕道:“皇兄这话未必真。”
如斯福身,只当没听见睿郡王的话,“回皇上,民女踩上了青苔,跌了一跤,因没见识失声尖叫,惊扰到圣驾,实在惶恐。”
“你不是随着沈贵妃出去了吗?”天元帝疑惑道。
沈著嘴唇一动,傅韶璋立时指着如斯手上还拿着的一本兰花说:“父皇,是贵妃叫她亲自回园子里取兰花。”
“胡闹!”天元帝厉声一喝,“沈府老老老太爷胸中极有丘壑,这沈家园子,此处是凹地,换了一处再看,便是丘陵!见是山岭,转眼再看,又成沟壑!偌大的园子,她怎知哪里有兰草?偏叫一个弱女子前去取,十足的刁难歹毒!”
如斯先以为是算计她,如今见竟是算计沈贵妃,忙跪下道:“主上,娘娘初来,并不知道园内境况。是民女提议取了兰草,叫娘娘借花献佛,呈给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乃是民女的姑姑,岂会存心刁难民女?”
天元帝冷笑道:“莫以为朕是好敷衍的!冰倩纱那一出,朕就看出来了。她定是见你容貌与她仿佛,却又比她年轻娇嫩。于是令你跟她一般打扮,叫你替她固宠!偏你弄出差错来,叫你那好强的三姐姐穿了冰倩纱。如此,她才要罚你。”
如斯怔住,解释不出冰倩纱从何而来,就也无言以对。
睿郡王笑道:“自来都是女儿家对皇兄投怀送抱,今儿个拜沈贵妃所赐,皇兄也尝到了被人推拒的滋味。”
豫亲王嘴里啧了一声。
天元帝道:“尹万全,去寻了沈贵妃,告诉她,朕说了,借花献佛,诚意不足,既然有那孝心给皇后献花,便自己去取!何苦作践人家女儿。”
“是。”尹太监眼珠子转着,走时多看了如斯一眼。
“父皇,瞧把人家寒门稚子吓的,”傅韶璋忽地笑了,抢过尹太监手上蒲扇殷勤地给天元帝打扇子,“父皇,不如赏赐给他们一人一碗清茶,给他们压压惊。”
“草民惶恐,不敢抢在殿下之前饮用。”沈幕说着,就跟沈著一同跪下。
天元帝对傅韶璋嗔道:“何必吓唬他们?都起来吧,四姑娘自去敷药,沈幕、沈著留下答话——方才你父清醒了要来答话,离着朕还有百步,又栽了过去。”
“是。”
如斯站起身来,听见天元帝嘴里啧地回味一声,倒抽了一口气,捧着兰花走了几步,才觉膝盖有些疼,强忍着从容地退出去,顺着山路走,走出一截路,蓦然回首向蔷薇花架下看。
“四姑娘?”锦衣卫统领拱手催促。
如斯讪笑一下,捧着兰花又向前,汗水流到脸颊上才觉脸上擦伤了,见着前面忽然冒出一只黑黄的小狗,瞧那小狗憨态可掬地走到她面前,在她裙子上嗅了嗅仰头便走,不由地一笑,再向前,又迷了路。亏得有无处不在的锦衣卫指引,总算走到那香樟树下,正要在八角亭子里纳凉,便见沈贵妃暗藏锋芒地站在亭子下看她。
“娘娘。”如斯屈膝将兰花送上。
沈贵妃淡淡地一瞥,“本宫可不敢借花献佛,如今便奉旨,亲自去取兰花。”
如斯道:“娘娘,是民女罪该万死,无意间竟惊了圣驾。”
“惊了圣驾是真,真心还是无意,就不可知了。本宫素来不强人所难,你既然拣着高枝飞,我也不拦着你。”沈贵妃冷笑一声,扶着宫人手臂,走了一步,抬起脚瞥了一眼那底子已经磨坏了的轻盈掐金丝履,咬牙道:“走。”
“娘娘,不必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计较。”那宫人嗓门尖细地冲如斯一翻白眼,见如初要跟上,重重地一哼。
如斯心道嗓门一样尖细,怎地那尹太监就算仗着皇权嚎叫,也叫人觉得亲切呢?待沈贵妃走了,自嘲地对着手上兰花一笑,才要抬脚走,忽见地上浅淡血痕。
“是娘娘的,这仇可结下了。”一直跟随沈贵妃左右的如初瘫坐在八角亭下的石凳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如斯,“妹妹,那冰倩纱……”
“三姐姐莫问了,日后,来路不明的东西少用。”如斯语气不善地丢下一句,捧着兰花就向前面院子走。
“四妹妹。”如初只觉失了沈贵妃“宠幸”是因如斯的缘故,紧跟着上去,出了园子,依旧纠缠如斯,“妹妹最好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若妹妹不说清楚,我便将妹妹那一日在延家……”
如斯伸手捂住如初的嘴。
如初推开如斯的手,“那天进水亭子的,不是延怀瑾,总是旁人……”
“三姐姐!”
如初得意地道:“左右去延家的人人数有限,总能问个水落石出。四妹妹,你将冰倩纱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我便……”
“三姑娘。”
如初颤了一下,回身见是个穿斗牛服的锦衣卫,堆笑道:“官爷,是娘娘传唤?”
“是。”
如初立时顾不得跟如斯纠缠,稍稍整理了衣衫,人就随那锦衣卫向园子去。
如斯长出一口气,只觉兰花根子上的泥被她手心里的汗和成了浆糊,便捧着兰花急忙向自家院子走去,进了院门,不见沈知言、甄氏,便又向沈老夫人房里去,跨过门槛进去,见沈老夫人已经走了,只剩下沈家人在,将兰花轻轻地往沈知言手边四角几上一放,低声道:“我又将沈贵妃给得罪了。”
“意料之中。”凤氏捂着不住乱跳的眼皮子唉声叹气。
沈老夫人坐在榻上,忙探身问:“你母亲说,那衣裳是你哥哥泡龙汤时得的,昨儿个已经当了。怎地又上了你三姐姐身上?”
如斯紧挨着甄氏站着,见众人都看她,便细细地将胡氏拜土地公得了那衣裳、如初偷了去穿、沈贵妃有心刁难、她觅得兰花却被人推下台阶、被锦衣卫领到今上面前然后今上龙颜大怒等事,一一说了出来。
“当真有人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推你?”沈知行赶紧地问。
如斯点了点头。
如是担心道:“如初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留在园子里,不知又会出什么事。”
“还提那死丫头做什么?她若不穿,哪里还有眼下的事?”凤氏啐道。
周姨娘悻悻地,不敢插嘴。
沈知容轻轻地拍着桌子:“四姑娘做得对,就该说自己不小心跌下来的。那冰倩纱来得蹊跷、你又跌得蹊跷,若攀扯上谁,搅合进天家的事里头,一家子都不知道要如何脱身呢。”
“对什么对?沈贵妃哪里吃过这份苦头!叫她那养尊处优的玉足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取兰花,这就算是结下血海深仇了。”沈知行冷笑着。
沈老夫人道:“那你说该怎么着?四姑娘足不出户,冰倩纱是她弄来的?她活腻歪了,自己往台阶下滚?”
沈知行也知道怪不得如斯,但身为一家之主,眼瞅着境况略好一些,却摊上这些事,为难道:“话虽如此,但眼下这道坎怎么过?”
沈老夫人道:“延家小子为什么敢叫四丫头下跪?主上为什么一眼之下就以为三姑娘要自荐枕席?还不是咱们自己不争气?如今既然得见天颜,日后就当将先前的毛病一一改了,再叫人欺负不得。四丫头过来,叫我瞧瞧脸上怎么了。”
甄氏忙推如斯过去。
如斯磨蹭到沈老夫人身边。
沈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拿给沈知行看,“瞧见了?上面还带着草汁、砂砾呢。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大的苦!”
“儿子知道,晚上,再给四丫头去买胭脂鹅脯。”沈知行道。
沈老夫人又摸向如斯脸颊,叹道:“也不知道你这脸究竟生得叫老天嫉妒成什么样,三天两头的遭殃!快去门边水盆那洗一洗吧。”
因“胭脂鹅脯”被沈知行第二次提起,如斯便暗暗提醒自己“沈如斯”喜欢吃胭脂鹅脯,卷了袖子走到门后水盆边,正要将一双手没进去,一双白玉扳指的手在她之前先没了进去。
那只手稍稍沾了水,便提起来。
手主人,是一个年纪跟傅韶璋仿佛的冷峻华服少年,因如斯愕然,他便道:“龙汤,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