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盗铃贼(下)

阿纳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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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下了两级之后,她的双脚也踏上了坚实的地面。紫竹在她落脚的地方保持着完好,她收好紫竹,手脚强烈的酸麻随之袭来。

    何忧点起火折。火光显得微弱而无力,仅照到两人周围几步之内,一息间又如流星似地滑落下去。何忧沉重地跌坐在岩石地上,溅起碎玉般的水花,被光照到的地表有层浅浅的积水。

    道平弯下腰靠近他,忽然不知看到了甚么,动作几乎凝滞,她的目光落在何忧身后的某处,充满不安与迷惑。

    “那,那好像是人骨。”她害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有人在此丧命。

    何忧回身都很吃力。身后两步外的岩石地上有多块骸骨,四零八落地分散着不成人形,他从特征判断,大致确定为人骨,于是道:“是人。”

    “他被甚么东西……吃了?”道平警觉道,她想尸首被拆散多半是遭到了野兽的啃食。

    两人同时感到背后一寒。

    屏息静默了半晌,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仿佛无处不在的潺潺水声,偶尔水滴低落的微响。若有野兽出没,似乎它眼下也不在左近。

    道平走去骸骨边上,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打颤:“这是甚么人?来这里做甚么的?啊!”她猛然意识到一事,看着何忧道:

    “这不会就是那个盗三清铃的贼罢?”

    何忧将火折交给道平:“找找三清铃在不在便知。”

    道平立刻行动起来,同时将周遭的环境探查了一遍。他们置身之处乃是个天然形成的洞窟,大小约同于自家的一个院落,四壁和地面皆为天然岩石,火光照不到洞顶。落地后一直听到的水声与洞中的潮气来自沿壁下蜿蜒曲折,时隐时现的一条河道,墨黑色的地下河水在其间流淌,几尾鱼儿快速游过,背鳍上闪动着银色的磷光。河水偶尔从河道的缺口处溢出,漫上高低不平的穴窟地面,积出薄薄一层浅水。

    在四周的洞壁上可以找到一些粗糙的壁龛,一看便知是由人工凿出,每龛内皆放置有一个铁质烛台,像是怕被偷走一样,烛台都以铁钉固定在岩石上,蜡烛早已燃尽,堆出厚厚一层蜡油。

    那具骸骨分布得极为零散,有在洞窟中央,有在角落,还有在高出地面的岩石上的。道平在一条隐蔽的岩缝前停下了脚步,有截短小的指骨卡在缝间,指尖被一个“山”字型的三叉金属物架着,她即刻认出那是三清铃柄部特有的造型,象征着三清天尊。她从缝中抽出细长的柄身,尽端的铃形物件从阴影中现出真形。

    “有了,在这呢!”她连指骨一起把它取了下来,回到何忧身边。

    这铃连柄共长六寸,比世氏开信刀上所缀那支大了将近十倍,但普遍来讲,这才是三清铃最寻常的尺寸,它的柄部长且纤细,由黄铜制成,同样是最寻常的形制。

    与众不同的是其铃身的材质,虽然在不见天日的洞室中埋没的数十年光阴让它变得黯淡颓丧,但经何忧用衣袖稍加擦拭,它原本稳重润泽的肌理立刻显露,散发出柔和圣洁的光泽。铃身外壁十分华美,在对称的两面上分别有“琳琅”二个错金字,周遭簇拥着富丽的金丝图案。

    道平在一旁道:“这图案我怎觉眼熟?像在哪里见过。”

    何忧全副神思都在那铃身之上。他从靴筒中拔出从治镜阁带出来的六翮制器,即那世氏开信刀叠雪裁霜,捏起刀柄上缀着的小小石铃来两相对比,这石铃尺寸太小,为看清内壁上细如蛛丝的云篆,何忧频频揉起因疲劳而干涩的双眼。

    “你从哪弄来这么个小铃铛?”道平瞪着眼睛问何忧道。

    何忧将小石铃的内壁展示给道平,指着里侧的一列字道:“这是贵派之物,因缘巧合到了我手里。”

    道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眯起眼睛把那处的字读出了声:“大明正德十五年庚辰九月 许州天宝宫住持谭一华监制……诶,这?”她捏起小石铃,将内外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也是天宝宫的三清铃?可比被盗的这支简素得多呀。”

    何忧道:“正是。经我适才对比,上面的云篆与在洞中发现的三清铃上的一致,说明洞中这支确实是当年天宝宫失窃之物。且显然它制成在先,谭住持拿它做参照,制出了我这支。”

    道平道:“对,师父说过,被盗的三清铃在广宁祖师创立我派之前就有了,是个古物。”又道:“说起来,这古物又是谁造的呢?”

    何忧把被盗的三清铃对向火光道:“你看此处。”在小石铃刻着“谭一华监制”的同一位置上,这里的一列字短了很多,前后只有四个字:“无死生崖”。

    “无死生崖在哪里?”道平问。

    “不知道。会不会是江湖门派的名字?”

    “是的话,一定与我派有些渊源,怎没听师父提过?你读过那么多书,书中就没一点记载?”

    “没有。”何忧笃定道。盗铃贼的指骨还被他握在手里,宛如一块脏污的瓷片,从污垢间泛出青白,仿佛暗示着甚么。“这盗铃的贼可是个老者?”他像受到了启示,转而问道。

    “师父描述他身手敏捷,应该不是罢?”道平答是答了,但不知他何来此问。

    何忧勾起食指敲了敲那指骨道:“青壮年人骨髓满实,这骨却质脆而变形,是老迈风湿之征。”

    道平反驳道:“练武之人筋骨强健远胜于常人,纵然年老也不该至于如此畸弱。”

    “如果他盗铃时尚在壮年,后来被困老在此处了呢?”何忧像在自然自语。

    “那就该立刻想法子离开!”道平吓得跳了起来,背上起了一片寒栗子,“我可不要在这鬼地方困上十几年,老了沦为野兽口粮。”

    “我同意……”何忧显得有些窘迫,“可是很对不住,我一时半刻恐怕还不便行动。”

    道平忙又蹲下,摆动双手道:“调查我去,你好好将息,有用的着你头脑时。能行风的行风能下雨的下雨,这叫各尽其长,不怕不能出去!”

    “也好。”何忧闻言歉疚一笑,向旁挪了挪,背靠上岩壁,伸展开双腿,用放松姿态道:“方才你在四周查看,有甚么发现?”

    道平大致将所见描述一番,最后道:“那地下河水充沛,盗铃的贼偷就应该是靠水中的鱼儿果腹,才没很快饿死。”

    何忧道:“鱼儿能游来,表示这里大约与别的洞室相通,先沿河道找找看有没有路……”

    何忧没说完,道平便像只小鸟似的飞开了。她循声往一段显露出来的河道找去,她先尝试溯游查探,河水在某处拐入岩石之下,彻底消失不见,又回身顺流前行,乌亮的河水时而平缓如平滑的绸缎,时而在岩缝间回旋湍腾好似鳞光熠熠的细蛇,在正对着垂直洞道的岩壁前汇出一片浅池。

    道平适才就已注意这里,这时仔细看那岩壁上明显的暗带,似隐有水波拍击声从中传来。她敛裈扎裤蹚入池中,水刚及胫,只是池底极为溜滑。她横穿前池到达那暗带处,果见乱石掩映着一条细长裂口,池水寻找着水路汩汩地往里面涌。

    她凭借着身材纤薄轻松钻入裂口中,地面向下倾斜,水势越发激烈,没几步便涨到了股间,岩壁从头顶和两壁急剧夹逼过来,水珠擦着火折落下,火焰一抖,发出呲呲的声音。道平心怕沾湿了火源,不敢冒然前进,退出来将情形一一对何忧说了。

    “火折带不过去,有些不好办。”道平挠挠头,“这乌漆麻黑的,到处束手束脚,憋气得紧。”

    何忧想了想道:“这岩缝处那盗铃贼必也知晓,可他依然困老在此,是何原因?”说着从包裹中取出几个长条形物事交给道平,“你别急着过去,先把这里的情况完全摸清楚再说。”

    道平接在手里,居然是几根蜡烛,默默佩服何忧想得周全,捧到那几个壁龛边分别插在烛台上点燃。洞内逐渐亮堂,光像涨潮一样蔓延上去,把黑暗一点点逼至洞顶,直到到处清晰可见。

    “呀!”道平仰着头,眼中光彩熠熠,发出一小下惊呼。

    洞壁在黑幕拉起后彻底亮出真容,较上直到洞顶的部位被大致刮磨平整,布刻满一圈古怪的图形。当中最为醒目处十个斗方大的双钩篆字,力透岩壁数寸有余,端的高朗雄劲,气势磅礴。

    道平不识篆文,眨眨眼求助于何忧。何忧一字一顿地念道:

    “玲珑通大道,周天合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