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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毕竟有过那一次,师兄避开了我的回击,未让历史重演。我举剑在手,剑尖犹指着师兄,耳听得他强压怒火的声音:‘尹无湑,你又犯疯病么?!你恁般不中用,我不懂师父为甚么偏要护你?若不是你,我何至如此!’
“我心中一凛,登时清醒过来些,当时若再缓得片刻,让我神智恢复,我与师兄便不会是那个结局。可就在这时,不知为何四周猝然光芒大作,殿中一霎如同白昼!我茫然不明所以,只见万道金光如箭雨般一齐扑来,刺得我双眼疼痛,视野昏花。随之一个面若泼血,獠牙尖利的鬼使从天而降,居高临下睥睨着我,一步步向我压来!暗影在它狞厉的脸上浮动,那双青眼就是洞悉一切罪孽的照妖镜,我被它注视得几要窒息,心中的嘈杂化作了尖锐的嘶鸣,在我体内奔突欲出,势要在我身上穿出百千个窟窿!我无法坐以待毙,于是将手中的剑挥了出去,咒骂声响起,眼前的香案断作两截,歪斜着倒在地上。那鬼使打斜刺里蹦了出来,脸与我相距只在咫尺!那张脸半笑半怒,笑我懦弱,怒我做恶,我怕得要命,挺剑刺去,欲将它驱走,就听它尖叫道:‘你这混账,自己意志不坚,临阵退缩便罢,凭甚还来阻我?!我张无绍为了报仇,便是鬼神也杀得,休以为我不敢动你!’那话音未落,我胸前已挨了一掌,顿时五脏翻腾,口吐鲜血。我仰面倒地,眼中又见光芒闪烁,鬼使的利爪已朝我抓来,我惊得出剑格挡,剑身与之相交,迸出一丛火花。那鬼使厉声道:‘邢湑,是我瞎了眼,竟没看出你是此等卑鄙寡义的小人!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你若再阻我,休怪我下手无情!’就听‘铛’一声响,紧接着有两物同时向我砸来,我定睛一看,竟是两个小鬼,当下挥剑拨开,跟着连出数招,那鬼使的利爪被我震断飞了出去。它发了狂,甩着一头蓬乱的赤发向我扑来,我运剑斜劈,剑刃斩进了它的脖子……
“大股热血喷在我的脸上,我骤然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形同地狱:那紫面獠牙的龙王仍好端端地高居在宝座之上,被我当鬼砍倒的却是师兄,他的头断了,断处的白骨,好像从血肉之中刺出荆棘……我以为的利爪,是他的剑……我以为挡开的小鬼,是两截宝印……不管我愿不愿相信,亲手杀他的,那就是我……”
“别再说了,”江离忙止住了她,“原是我不该问。”说着已将零露扶住。他何曾想过,那夜的真相竟会如此,点燃悲剧的引信正是自己。“是我对不住你,”江离喉间哽咽,悔恨难过交织在胸中泛滥,“我没有相信你,还……”还曾将利刃插向你的心口!
零露嗓音沙哑,有气无力道:“你不知内情,何错之有……况我这般不人不鬼,还能有甚么期待。”又道:“无绍师兄一心报仇,却死得这样不能瞑目,老天让我背上这条罪孽,一定是为惩戒我的卑劣。我助恶附逆,虽为被迫却无可抵赖,动摇初衷更是不可饶恕。归根到底,皆是我意志不坚所致,既害了人,也报不成仇。可惜我明白得太晚,直到此时才幡然醒悟:我唯一的赎罪之途,便是继续前行绝不回头。
“因我此身,已不配得到解脱。”
江离被她所言撼动,双眼茫然,不知眼前之人此刻神情若何。突然他感到零露的身子动了动,心中一紧,慌忙喊出声来:“别走!”因为焦急,盲眼紧张地盯着前方,“你想独个去死?这也算是解脱?”
零露动作一顿。
江离加力将她抓紧:“沙潮来临之际,你自绝性命,这就是你所谓的绝不回头?”
沉默有顷,零露嗟叹一声道:“阿江,若我害你死去,你觉的我还能清醒几时?这回非是我摇摆不定,是路已走到了尽头。”
“先前你两度发狂,都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也许你的情形,并不是无可回转。”
“我杀意浓烈,无法抑制,适才再晚一点,你便会死在我手中,下次大概无此侥幸。”
“两次皆是我言语相激在先,若不是如此,兴许会有不同。你且留下,再观望些时候,未必没有缓解余地。”
“还有甚么余地?没有啦,绝不会有好结果的。”零露的声音因畏惧而发颤,“最后只会和无绍师兄那时一样。是天要惩罚我,我逃不过。”
江离苦笑道:“我明知开信刀干系重大,却为一己私欲把它交给了格悟,来日失控,便是大祸,将有成千上万之人因它枉死。你杀过的人再多,可及千万?我这作为,难道就能逃过天惩?纵不死在你手,我又能望自己有甚好结局?就是死路,你我二人一起往那尽头去罢。”
“有三清铃在,开信刀生不出祸。”
“那三清铃与你心神相系,你若疯癫,铃还会有用么?”
“无死生崖会有办法。所以你要替我等到她们来。”零露试着挣脱,无奈江离将她抓得极紧。“你放手罢,”她近乎恳求道,“你能活着,对我已经足够。”
“不行,”江离越发坚定道,“既有一线转机,你更不该放弃。”
“可我等不到了。”零露停顿了片刻,江离感到她在盯着自己,就听她继续道:“两位师兄都死在我眼前。割开无绍师兄喉咙的触感仍残留在我手上,一闭上眼,就看到大师兄涣散的瞳孔。我还有放弃的权力么?我没有。我是不得不。”她喘起粗气,“你知我最怕甚么,最不愿见到甚么,我不能让它发生。”她声量忽大,“我真的无能为力了,你让我逃了罢。你和师兄,你们都放过我罢!我受够这一切了,松手,把手松开!” 说到最后,口吻已有七八分暴躁。
江离被她突然的转变吓得一缩,恐她情急之下或再发狂,紧跟着腕上一痛,两手已反被制住。他听见零露气息粗重,似正竭力稳定心神,受其感染,益觉心慌缭乱,惶然无着。突听前方有人喝道:
“恶人,你放开他!”声音脆亮清澈,撞到岩壁上旋即碎了开来,在满岩洞中回荡。
江离愣了一瞬,难以置信地问道:“道平?!”话未落地,就有微风扑面而至,跟着几下闷响,零露的身子应声一震,倒将过来。江离一把将之托住,向着声音来处急道:“你别伤她,她不会害咱们!”
须臾后,道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离哥哥,你眼睛怎的看不见了?!是不是她伤的?”
江离止住道平,托起零露肩膀一连唤了数声,但觉对方身子既沉又软,竟无半点反应,不禁心中着慌。就听道平错愕道:
“这,这不是尺凫么?你怎说她不会害你?”
“是她。”江离顾不得多解释:“道平,你怎么她了?”
道平显得有些混乱:“我看到她掐你,要害你,我就用石块砸了她的脑袋……她可是尺凫啊,我说她就是尺凫嘛,那怎么没躲开我的石头?!”
几滴鲜血落上了江离的手背,他胆颤着摸到零露脑后,那处一片湿黏,血正在从伤口中大股地涌出,江离一下子慌了神:“快,先救人!”
道平迟疑道:“救她?她可是……”
“她是谭住持的徒弟!”江离道,“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干么要救她?她杀了我师父!”道平束手不动,未肯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