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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中异常寂静,零露一语话毕,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道平半晌一声不吭,显是将信将疑。江离则在听零露说到自己“时日无多”时,心中为之一沉,重又陷入凄迷,郁郁无言。
“十日应该够了。”零露见二人不发话,续道,“十日之内,我助你周天参同步功成圆满,此一项过后,就无须要借助我内力之处了。到时我将修为尽行散去,与你便再够不成威胁。加上这条,你还不放心么?”她虽是对着道平说的,一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江离的腕。
江离感受到她两手的温度,两眼似乎忽然看到了光亮,激动道:“是了,是了!现下有了道平在,就算你散尽修为,也不是束手无策的境地了。”
“阿江,我不走了。”零露淡淡答道,当中夹杂着一丝欣喜。
“哥,你在欢喜甚么?”道平不明就里道,“你真的信她会自毁修为?除非她疯了才会这么做哩。”
江离不禁笑道:“我当然信,当然信!你不知道,你可救了她的命呀。”
“救了她?这又是甚么话?就凭我在他脑袋上打那几下还是怎的?”道平怪道。
江离劝道:“莫说她与你师父的情谊不假,就是为咱三人前路所计,她没有害你的理由。你若觉她适才说的不错,就听她的罢。”
道平又考虑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对零露道:“好罢,你适才说的有些门道,姑且信你一回,试上一试。若有甚么差错,我不理你的便是了。”说完立马又补充道:“但要我认你作师叔,那是做梦!”
零露回道:“只怕你学艺不精,跌了大师兄的脸面,到时就算你愿意,我还觉臊得慌,不想认你了哩。”
江离当即感到面前扫过一阵风,跟着噼啪几声,知是道平又将石子飞去打零露,后被她躲开。他心中略有担忧,可一想到今后三人还要相伴于此共渡十载,来日方长,顿时就又不觉如何了。
“事不宜迟,修练周天参同步法要尽量避免中断,待备好十日的口粮,我们即刻开始。”零露倏地站起身来,一手拍在道平后背,只听哗啦一阵,道平手里的几颗石子全掉到了地上。
几个时辰后,零露和道平从岩洞外采集归来。零露拣了洞中一片低洼积水处,堆好果实和鱼,教道平在伸手即能够到食物的近处盘膝坐下,询问她先前修习步法的情形。道平先大概将那洞窟壁刻描述了一番,又把如何以算学推度步径,添上后来临敌时归纳的心得,择要点讲解。
“这步法中的苍龙、玄武和白虎三象都被我尽数度算拆解出来,如今剩下朱雀七宿步数,当中变化似无穷尽,我不堪心念负担,无力压制精、气、神的动荡,所以止步在这,就算有何忧教给我分心二用的巧法,无论如何也难再往前一步了。”
零露问:“练就前面三象,你一共用了多久?”
“大约十几日。但这最后七宿,步数上虽只占全部的二成半,比前三象加在一起还难对付,我估摸,就算练得成,也要十几日。”
“这是在你须分出心念摄敛精神的情况下,徒费半数精力,体力却成倍消耗。如果全心全力全部用在度算上,应该用不了那么久。”
“嗯,是这个道理,可是……”
“那便不要分心,我保你不生心魔就是。”零露虽比道平只长不过四五岁,此刻口吻却甚威严,颇有宗师气度。
可这话道平至多只敢信两分,八分尽是质疑。她犹记得零露称自己“时日无多”,只料她乃出于被迫才如此急于求成,当下也不与她分辩,姑且应了下来。
那朱雀七宿的星官分布,道平是早已牢记于心的,那上驱、求一、搭因、重因的算学法则,她也几乎熟练到了可在脑中自行运转的地步。但为了万无一失,在开始前,她仍依次将诸般口诀和要点在心中默背了数遍。零露竟不催促,自行到她身后坐定,运功调息。
大约一炷香后,道平低声道:“可以了。”
零露更不多言,以掌抵住她后背。道平稍要抗拒,但觉零露的气息随即顺经络涌遍周身,极是坚实安定,于是运转起全真太极功。这一运功,竟发现一无滞碍,对方的气息平和有力却绝不喧宾夺主,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如一位值得信赖的师长,不动声色地守护着蹒跚学步的徒儿。合上双眼,顷刻之间,那壁刻上的浩瀚星海如巨幅画卷一般,在她面前铺陈开来。
她仿佛再次驾上了小舟,投身危机四伏的征途。起初因尚不放心,兀自分一半心念出去,但很快便开始力不从心,不得不收回全力,以应对狂风怒浪。波涛中险象环生,她谨小慎微地周旋。那小舟无舳舻之固,也无楫棹之坚,更无高樯阔帆,被波浪抛来掷去,几度浮沉,却迟迟不肯屈服。只因绵绵不绝的补给始终滋润着她的身心,令她如饮醍醐,乃至越斗越勇,精气充沛,头脑清明。到后来,每当她疲惫极时,总觉有轻风助她擎稳舵桨,迷失前路时,就有星辉发出召唤,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再无樯催帆裂,瞬息覆溺之虞。
至第十日入夜前,周天参同步如期功成完满,道平与零露同时长出一气,歪倒在地,昏睡了三日三夜才醒。
道平醒来,正见江离愁眉不展,而坐在对面的零露面如金纸,右手正以六相指法朝自己胸腹处接连点去,仔细一看,对准的竟是气海、神阙与关元三处人体要穴!道平惊觉她在做甚么,下意识跳起去拦:“你好不容易练成的功夫,当真舍得废去?!”又对江离道:“哥,你快教她停下啊!”
零露要穴经受冲击,元气愈加涣散,整个人虚惫不堪。她抬眼看看道平,有气无力地笑了声道:“不这么做,你觉能睡得安稳?”说着再次抬起右手,三指合并,对准了别处的经脉要穴戳去。
“诶!”道平一把拉着她手臂,又急去招呼江离,见江离竟无阻拦之意,心下直打鼓:难道在我练功这几日竟发生了甚么事?想到这处,防备心忽被重新提起,不禁慢慢缩回了手。但她毕竟于心不忍,因而为难道:“一定要用这种粗暴手法么?这不是等于自残嘛?”
只听零露低低呼出几口气,额上冷汗滴滴往下滚:“死不了。”说话间手指在几处要穴上点落,对自己竟是毫不留情。
道平又惊又疑:她得零露相助功成,受益匪浅,心中其实已有些信她,这会儿见她坚持废功,以致自残身体,不觉就动了恻隐之心。她亦是练功之人,最知零露这几指点下去,体内积聚的精气尽数流散,十数年根基毁于一旦,且经络受损,绝了重修的后路。她元气大亏,即便不死,也无法恢复至常人的程度,余生大约只能做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病人了。念及此处,道平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白花,叫住她道:“你等下!”说着将白花递给零露,“这仙草能保命,就先让给你用罢。你只要不存害人之心,我也不忍看你难受。”
零露只接过,也不称谢,右手更不停顿。约莫又用了半柱香功夫,功尽数散尽,她已气息奄奄,汗透衣衫。最后她将白花吞入口中,身子一歪倒地,随即不省人事。
道平忙去探她脉搏,所幸还在微弱跳动,于是将她拖上石榻,转头对江离道:“这人我可就不懂了。她不这么做,谁又能强逼得了她?至于对自己下这般狠手!哥,你既说她是好人,却才为甚不拦着她?”
江离跟着到榻边坐下,对道平道:“她要活命,只能这么做。“
道平惊讶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江离道:“正好有许多事,关于她,还有你师父的,边等她醒来,我边与你讲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