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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高台上做榜样的童子军一天课上下来,又要与这么多年轻人长时间地比拼站姿,而且旁边还有其他人的干扰,确实不容易。
童子军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们跟随王易最早,出生入死,有过实打实的煊赫战功。而现在被王易拉来,他们都明白王易的用意,因此谁也不敢怠慢。
新附而来的年轻人显然料想不到站立也能成为一种煎熬。起初小站片刻倒没什么感觉,但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肌肉那里回馈过来的酸涨感。
还有那些工匠毫不停息的活计,还有那闷热烦躁的风,甚至是脸颊上那颗不能流下来的汗珠,脖颈后头停憩的蝇虫……
这群年轻人虽然大多性如烈火,少有几个能沉着冷静的,但出乎王易的意料,他们还是具备吃苦耐劳的韧性的。
一群桀傲不驯的年轻人为了扳立足的颜面,与训练有素的童子军比试军姿,确实不易。
王易看到很多年轻人身体扭动,动作走形,但依然在咬着牙忍受瘙痒和燥热。他知道再继续比试下去并不会出什么成果,于是笑道:“好了,看来你们都还是有些耐性的,都是可造之材。”
他扫视一遍众人,随即笑道:“比试结束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年轻人们出了释放不适感的声,彻底放松的那一刹那,先前忍耐的那份毅力也都暂且抛去。这些年轻人都软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了。而此时他们才完全感受到手脚的无限僵硬,以及组成它们的肌肉的滞胀感。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他们当中那群暗蓄大志的智谋之辈。他们揉捏着万分不适的腿脚,冀希能迅恢复体力,但当他们不经意中抬起头来时,令人吃惊的一幕投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是五十个身材颀长,肌肤晒成古铜色的童子纹丝未动。而王易快步流星地穿梭在他们的阵型之中,大声训导,喊着口令。
“选锋!”王易在跨出大步的同时突然爆喝。
“威武!”那群童子齐齐出沉稳滞重的应答。
这是王易最新想出来的鼓舞士气的临阵口号。这震撼人心的一应一答彻底震慑住了瘫倒在一边的年轻人们。
尤其是那些有些智慧,他们在残酷地现自己的远远落后后,从眼睛里又露出灼热的求知欲。
“听我口令:向右……转!绕校场跑步三圈……走!”王易行至队伍右翼,高喊着口令。
“一二一”的号子声沉稳有力,毫无紊乱。队伍整齐得就像豆腐块一样,每一位成员的神情冷峻沉默得如出一辙,令人印象深刻。
这支队伍就在王易的率领下小跑起来。因为整齐,以至童子们在一致地做出摆臂动作的时候,手与衣物的摩擦都会出清脆的“夸夸”声。
夜色渐深,在人畜入眠,万虫起鸣之际,这年轻的生命仍在燃烧漏点。
有些年轻人试图站起来。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追随这群童子,他们默然无语,只能用最简单的动作表达至心底的敬意。
李严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那支喊着“一二一”口号的队伍。他的身体竟然因为激动而逐渐颤动起来。
月色洁辉透亮了他藏匿在内心荫翳的那片热情。李严迅恢复理智,但他而后现那群年轻人都全神贯注,不敢出任何声音去打搅那彷若神圣的“一二一”。
虽然没有顶礼膜拜,但眼神就将虔诚的教徒的追随之意暴露得一览无遗。
一声锣鸣在李严心中敲响。李严猛然惊醒——他现在短暂的片刻之中,他竟然失神了两次。
“王易……非常人也。”李严情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
身后出乎意料地响起一个应答之声:“驭兵之术,古来少有。”
李严扭头一转,却见是刘馥和董昭。适才正是董昭所言。董昭也意犹未尽,他接着又道:“尉缭子曾曰:‘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主公若与敌接战,敌军一观军颜足可倒戈而走。练成精卒五千,主公足可尽江南之地而有。”
李严被这大逆不道的言论震惊。身子震颤中他几乎不能言语。他知道董昭所说的“江南”范围意指整条长江以南,而不是这个时代传统上人们所以为的荆襄等地。
刘馥呵呵笑道:“主公只以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练出这样的悍卒,如今徐盛乐进之辈又都在与主公学习这练兵之法,日后别说五千,便是数万亦未尝不可。”
李严大惊,他急不可耐地说:“这……这才训练了两年都不到?”
刘馥想了想,说:“唔,也是去年这个时候吧。真算起来,倒才一年多点。”
李严冷汗如浆涌。虽然他早已对行将就木的汉朝丧失了信心,但心存大志的他还是感受到了剧变前的暴风雨。
李严现在已经不敢离开了。这些肆无忌惮的人在他看来,是比黄巾军更加令人畏惧的存在。是的,是黄巾军,而不是严白虎之流。严白虎之流不过是一现即败的昙花罢了,不可日日赏玩,也不可流芳于后。
却说王易领着队伍回来。他先解散了童子军,然后走到那群年轻人之前,朗笑道:“今日比试也累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突然那群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然后是一片连成一片地跪了下来。他们捣头如蒜,高喊道:“主公!”
王易略略转身,沉声道:“明日训练开始,回去好生歇息吧。”
夜中仍有大量事情要做,王易的安排还颇为紧凑,因此他也不作过多理会。
年轻人们逐个站了起来,他们神色决然,眉宇间透露出的情绪再不同往常那样轻浮。
他们之间的轻声谈论显然不如从前那样急迫了,内容也不再充斥无聊的信息。他们回住宿的屋舍的脚步有些从容了,不似从前那般漫不经心了。
然而离开高台最后一个的,却是李严。
第二日的训练总体依照计划,但还是有些小出入。那就是训练的对象不单单是这些年轻人,还有六个村庄输送过来的青壮年。
毕竟昨日的会议已经通过,工作安排也布置详尽——既然要实行均田,公平合理分配生产资料,那也需要有合适的乡里基层制度作配合。魏晋时期与均田制配合的乃是三长制,其内容是党里邻三长负责检查户口,催督租赋,征徭役和兵役。这套制度配合均田制,使荫庇户口脱离宗主,成为均田制下的农民,对展生产和增加政府的赋税作用起到了相当的积极作用。这套制度具有极好的减少荫庇户口的切实成果。
生活在后工业化时代的人更多时候无法理解基层制度的作用,譬如城市中很多人只是感觉得到居民委员会的存在罢了。但生活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人们,往往十分依赖这个制度。
依托种种机遇而脱离豪族的樟树村和湾村其实已经在脱离豪族的过程中,逐步建立了一套自己的管理制度。而在禾兴南面的那些村庄因为是多姓村的缘故,村里各户关系较为分散,并没有能约束全村的有力的人存在,自然管理情况就十分微薄。
其实在这个时代,多数村庄都笼罩在豪族的阴影之下。缺乏自我管理带来的恶果就是他们既要无节制地忍受豪族的剥削,又会在面临官府征徭时毫无抵抗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户民在战乱中的大量凋零,与之有很大关联。
这是个只有少部分人生活在城市中的农业时代。用因地制宜的自我管理系统控制住村庄,就控制住了人口,就稳定了民心。
王易打算在依附于他,以他为中心的村庄这样做:每个村庄设置村正一人、村副若干人。除此外,挑选村中有德望的人组成村会堂,以取代原先的三老。
两个单位互相协作,互相监督,就像后世的村部和村党委一样。
而因为频繁的战乱即将到来,而目前盗匪流寇又十分频,所以王易还要在每个村庄挑选年轻人,成立有编制的护村队。
护村队可以维护本地治安。其中有过训练,拥有技战术基础的成员还可以在官府需要的时候及时转变为正规军。可以说,系统化的组织赋予它类似后世的民兵组织的骨架。
工匠们连夜在高台校场上新筑起了一个三人高的木结构的讲演台。王易和他的一干心腹就在上头站定。他们虽然都穿着平日里的着装——黑色短裾以及宽檐圆边帽,但威风仪度显然都轻而易举地体现出来了。
经昨天的考验,年轻人们已将童子军当作了竞争对手。然而这次六村来的青壮都各自接受过王易的训练,站姿很标准,也很能吃苦。这给予年轻人们以极大的压力。
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往往会迸出更大的潜力。看到年轻人们那张张带着厌恶和深深不安的面庞,王易会心地笑了。
“今天的操练由徐盛安排。”万分期待的年轻人们想不到不是王易亲自出马。王易竟然只是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讲演台。
村子里来的青壮也很失望。王易在这片很得民心,人们知道他智勇双全,都想得到他的亲身点拨教诲。
坐在一边石椅上的李严也很失望。不过他很快听见徐盛喊起了类似昨日王易出的那种奇怪口令。而听到命令后,村中青壮和快集结起了队伍。而年轻人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又不时扭过头去,颇为艳羡地看那群村民列队。
徐盛平时训练起队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他将两队人马分开训练,让村民们训练队列,练习步伐。而只是叫年轻人们练习站姿。
感觉到被人远远甩在后头的年轻人们忿忿不平,但他们也看出了差距,无法,只得照做。
训练到了下午。村民们来回踢了数十次正步,到最后时整齐的步子真叫赏心悦目。年轻人们被这种长步震惊,直恨不得自己也踢上几步,然而他们仍被勒令练习站立,练习枯燥无味的军姿。
傍晚时分训练结束,他们三两个聚到一起,拿着上头分下来的竹筒,在凌厉的目光逼视和鞭笞的威吓之下排起了蛇行长队——不得不承认,王易整人招数丰富。他还命工匠在饮水地点的前面建筑了木制栏杆。这些栏杆使得排队的人就好像置身与循环往复的迷宫之中。
这也是训练耐心的一种手段。这支即将出的队伍,要的就是耐心。
有些人破口骂起来:“什么鸟玩意!还要搞出这些许花样来!”
“排他娘的队啊!”当即有人翻起来,试图从远处空域直接去抢水。
但带头吃螃蟹的人这次没这么幸运。他们被老牌工匠队的捉住,徐盛看到后走过来,让他们到高台上站半个时辰。
磨练如此残酷,以至有些人萌生退意。但当他们这种推出的情绪越来越浓烈时,才现自己已经置身于队伍之前,虽然前面弯曲的队伍貌似证明着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路程。于是他们只能无奈地接受既成事实。
人往往便是如此:体会到来之不易的时候,又难以抛弃了。
而李严今天的感悟或许比昨日更加深刻。他从来听说将帅训练兵卒,要约束纪律无非是重视刑律,稍有罪责就要鞭笞乃至砍头。而多数时候人们所谓的“体恤下士”,无非是多加赏赐罢了。
而王易的训练方法,不但能不用极度苛刻险毒的律条也能有效地训练出部队的纪律性,而且也能增进团队的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