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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雷应誓。
玉微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冥冥之中,自己身上有两条因果线断了。
心,仿佛空了一块。
浑身都是冷的——对于玉微来说,兄长昭告天下,不再认他这个弟弟,他到底不是全无感觉的。因为他明白,以兄长的性格来说,不认他就是不认他。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只会有太清、玉清、上清这三个个体,而不会再有三清。
在某一瞬间,玉微惶然地想起了曾经太苍大劫,想起他们兄弟三个在魔祖罗睺弟子寂华无影布置的大阵中,以元神之力,召出盘古虚影迎敌的情景。
他还记得自己那时说过的话:“我不要主导权”。
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必须要有退有进。当他决定要将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时候,他与老子通天之间的兄弟情谊,其实就已经到头了。
在心中对自己轻声发问:‘落到如今的地步,痛吗?’
痛!当然痛!!
那是一种深彻骨髓的痛!
到底是亿万载的兄弟之谊,是在彼此都弱小时便结下的那一点最珍贵的感情。
可是,为了他最终的目的,他又甘愿舍去这段感情——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用牙齿在柔软的舌尖上狠狠一咬,玉微微微闭了眼,心底翻腾着的情绪慢慢淡去,心境重归澄澈。
身上清光一闪,玉微身上血迹全消。
不再是织绣着太极九宫的金色道袍。玉微身着一袭不染纤尘的雪色长袍,外披鎏金纹青色大氅。拂衣振袖,法力过处挥尽一地的鲜血。
他长发披垂,不挽不束,通身做派让在场一些经历过太苍大劫的仙神恍然回忆起那时的“诸神”。
“既然诸事已毕,那么,道祖请恕玉微告辞。”
眼瞧着面色虽仍显苍白,却比之前作为“元始天尊”时更加高贵出尘的玉微告辞后拂袖远去,站在诸圣之后的镇元子不由得目光晦涩地扫了眼自己的一身道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于镇元子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了。
呃,或许说比起震撼,用惊悚来形容可能更适合一些?
自道祖横空出世以来,凭借着无比强横的实力力压天下生灵之后,虽然一直以来都不怎么管事,连徒弟也就收了那么六个,后门关得死死的,一点破例收徒的意向都没有。
可即使道祖如此,其座下弟子,甚至是童子,却也在无意中将玄门发扬光大。
就算是先前佛宗双圣叛教而出,对玄门威名也无甚影响。
若非玉微……若非玉微如今这堪称石破天惊一般的叛教之举,恐怕他们还发觉不了,他们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认可了自己“玄门之仙”的身份。
举目扫过在场的一干仙神——除了佛宗双圣身着薄黄直衣配□□,女娲着一袭粉白罗裙之外,都穿着一身身道袍。
别说他镇元子了,就连曾经的妖师鲲鹏,如今不也是一袭道袍加身么?
目光落在了昊天与瑶池身上,镇元子突然回忆起前段时间封神之战中一些小妖小仙们的讨论——只盼做那逍遥仙,不愿做天庭之神。
做仙,不做神。
明明“神”这个称谓才应该是最崇高最尊贵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洪荒生灵的思维都被扭转了。神从神坛跌下,变成了被束缚的代名词,取而代之的,却是玄门之“仙”。
眸底流露出晦涩的神情。
镇元子垂目沉思——道祖,真的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从来不理事实么?
**
混沌深处,冷宫寒阙。
一张法榻,层层垂纱。将结跏趺坐于榻上的身影遮盖得朦朦胧胧——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肌肤,白色的衣袍。那冷冰冰的气质,宛若北冥深海与海眼之间遍布着的,永不融化的冰面。
他阖目坐在那里。
仿佛亘古之前便在,千载万世都不会动上一动。
而这一日,那双数百年都不曾睁过一睁的眼眸突然张开,一丝怒容从寒若冰霜的银瞳中闪现。
搭在双膝上的手抬了起来。
半笼于袖中的手指微微翻转,千百道印在指尖转瞬即逝。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略一张口,就是朱红色的血点落了下来。那血染红的了他的脸颊,染红了他的发袍,让那被冰封的美丽鲜活了起来。
“云!辞!尘!”
广袖一拂,将自殿顶上垂下的层层纱幔尽数掀开。
白衣白发银瞳的美人猛地起身,从榻上走下,绮丽的眉眼间染上了凌厉的怒火。他站在榻前,望着那自宫外虚步走入黑发青年,唇边含着冷得像是刀子似的笑。
“你下的好棋。”
“不及兄长。”云辞尘软软地一笑,微眯起来的眼眸弯弯的,一双温润的黑眸里就像是含着暖暖的火光。“辞尘只是以因果台上亿万载之因,还君今日被囚深宫之果罢了。”
“呵。”
笑了一声,微眯着眼睛看了下眼前的弟弟,云逸尘突然又收敛起了眼角眉梢间晕染着的怒火。
单手负于身后,他缓缓踱步,一步步欺近云辞尘。
而云辞尘随着他的动作,竟然也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这兄弟两个一个进一个退,动作都是那般不疾不徐,脚步轻盈,一举一动暗含道韵,优雅美丽得宛如舞蹈——然而,即使如此,也不能改变他们此时的举动简直好像是在上演一出滑稽哑剧的事实。
终于,云辞尘的脚步,停在了踏出宫门的一瞬。
对此,云逸尘仿佛全然无觉,他站在宫门口、跟他的兄弟仅有一拳之隔的地方。身子一倾,他整个身体的像是要扑进云辞尘怀里一般向外倒去。
可是,到最后,云逸尘到底没有倒进云辞尘的怀里。
云辞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那双温暖明媚的黑眸,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兄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起来一般,维持着整个身体微微前倾的动作,却无法再向前哪怕分毫。
白色的长发,自肩后微微垂落。
云逸尘冷然抬眸,目光越过云辞尘,落在他身后那空旷的广场上,眼神横扫过那精美的水磨玉砖,用不带一丝感□□彩的声音说道。“三百年前,我还能走到那里——云辞尘,你真的很好。”
“只怪哥哥当年还是太急了些。”
唇边带着和暖的笑,云辞尘纤白指尖向前伸出,却是轻松地越过了云逸尘倾尽一身之力都无法再跨越一步的屏障,温柔地替兄长将散落的长发挽回耳后。
“若哥哥有时间想得再仔细一点,辞尘必然不会如此轻松。”
“无所谓。”
身形向后一仰,云逸尘脚跟站稳,与云辞尘拉开了一点距离。
而云辞尘也随之垂下了手。
兄弟两个就这么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以被流徒与囚犯的身份,在他们共同的家中冷冷对峙。
“我总归是在洪荒的。”
云逸尘的一句话,让云辞尘唇边的笑略略一收。但很快,那笑就又恢复了原本的弧度。
“没有关系啊,哥哥。我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么说着,云辞尘笑得眉眼弯弯,纯真温暖得就像是个孩子。但是他那双柔软的嘴唇吐出的话,却一字一声,就如同云逸尘之前所说的话语一般凌厉歹毒。
“哥哥,我会将你从我手里拿走的一切,都夺回来。”
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云辞尘拉开与兄长之间的距离,抬头看了看广场上方那一片混沌之色,轻笑出声。他抬头想了想,而后就好像是真的很好奇一样,对云逸尘抿唇而笑。
“唔,哥哥你说,如果辞尘告诉鸿钧,你如今根本出不得这座宫殿一步,他会有什么反应?”
对于云辞尘的问话,云逸尘的反应只是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地冷眼瞧着。
而后,他就见云辞尘好似醒悟什么一般,笑着上前一步伸出手,牵起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指从几乎垂膝的广袖中拉了出来,抬起头满眼温柔诚恳地对他说道。
“啊,辞尘差点忘了,以哥哥的能力,断不会让棋子跳出自己掌心之外的。”
指尖顺着云逸尘冰凉细致的肌肤缓缓上抚,云辞尘敛了笑,轻声道。
“鸿蒙紫气,真是件好东西。辞尘真是羡慕哥哥。”
一条结实的狗链子——将那些自视甚高的混元大罗金仙,甚至于那高高在上的道祖的性命尽数掌控在指尖的利器。有了鸿蒙紫气的束缚,纵然那些圣尊再如何强大,都注定只能做云逸尘的傀儡。
“你的手段也不差。”
听着云辞尘惊叹一般的赞赏,云逸尘罕见地露出一个不含讽刺的笑。
只是他虽然笑着,眼神却依旧是冷的。
“我还需要付出鸿蒙紫气,你却只需要用你的笑容去稳住他们的心神。”
甩开了云辞尘的手,云逸尘就用那只被云辞尘握过的手,隔空描摹着弟弟那隽秀柔和的五官。
“不哥哥,你错了。”
脸上再度挂上了习惯性的笑容,云辞尘按下了云逸尘的手,这样说道:“真正让他们甘心站在我这边的原因,不是我的笑容和态度,而是利益——共同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