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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节姐姐,知节姐姐,今天你下厨吗?”
厨房门口探进几个小脑袋,清一色齐刘海儿双环髻,一张小脸儿冻得通红,一双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其中一个吸了吸鼻涕,瓮声瓮气地说:“能吃吗?”
任知节掳起了袖子正在和面,闻言挑了挑眉,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说:“你们可以选择不吃。”
几个小女孩儿相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视死如归地说:“知节姐姐做的年夜饭再难吃,我们也会吃下去的。”
任知节抽了抽嘴角:“我真的没有在勉强你们。”
几个小孩儿一溜烟跑了出去,裙角在厨房门口闪出一片令人心醉的碧绿,任知节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回过身继续和面,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匆忙在围裙上拍了拍沾了面粉的手,然后跑到了厨房门口,朝着那几个蹦蹦跳跳往怀仁斋半月拱门外的小孩子喊道:“你们几个千万别告诉大爷我下厨了!”
小孩儿们头上的双环髻摇摇晃晃的,清脆的童音响起:“新年快乐!”
院子里老头儿们正笑呵呵地下着棋,棋子落在石制棋盘上,发出一声声脆响,挂在屋檐上的八哥扑扇着翅膀,尖声叫着:“知节知节,成亲成亲。”
“知节就要成亲啦。”一个老头笑着说,慢悠悠地在棋盘上落了子。
站在厨房门口的任知节愣了愣,随即脸上泛起薄薄红云,她还未说话,旁边就传来了任栋气呼呼的声音:“哪有哪有,我家知节才不会嫁给那小子呢。”
下棋的老头呵呵笑了一声:“之前急着让知节嫁到长歌门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说呀。”
任栋语塞,这时那八哥又叫了一声:“知节知节,成亲成亲。”
任栋走到屋檐下,抖了抖鸟笼,八哥扑扇着翅膀挣扎,但嘴里还是仍在执着地冒出那八个字,任栋虎着脸:“叫你多舌。”
任知节看着这越活越像小孩儿的老头儿跟一只鸟斗嘴看得直乐,她笑了笑,又折回身去,案板上的面团刚刚揉匀,肉馅还未剁好,大锅里的水冒起一阵一阵的白色水汽,她银色的盔甲在昏暗的厨房中显得有些晦暗,偶尔闪过一道道银光。
农历腊月三十,除夕夜,原本一片绿幽幽的长歌门也换上了喜庆的红色纱帷,各院子前挂上了红色灯笼,院门上也贴上了一副副春联。
任知节早早便托师兄杨逸飞从李白处讨得一副,诗仙李白为人狂放不羁,那字也是潇洒之极,反正任知节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愣是没认出写的是啥,不过在长歌门待得久了,她自认也多了几分文雅之气,挺着胸抬着头,没有胡子那便摸着下巴,点着头,学着九龄公说话的语气:“妙极妙极,不愧是诗仙李白!”
杨逸飞看她那样子,忍不住笑笑:“师妹既然喜欢师父的字,那我便托他写一副字帖送你临摹?”
“啊?”任知节懵逼,随即摇头犹如拨浪鼓,“不不不,我怎敢亵渎太白先生的字。”
估计就算是临摹,她也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
任知节在除夕当天早上,便拖了一只小胡凳,站在凳子上,将那副由醉酒之后的李白大大亲手写就的春联贴在了怀仁斋的半月拱门外。
贴了上去之后又怕两边不对称,便要下来走远一点看看,那胡凳年头有些久了,凳子腿有些腐朽,她刚准备下去,凳子便摇晃了起来,她一手撑在院墙上稳住身形,正要跳下去,忽然一双手从她身后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身,她还未回过神来,自己便被那双有劲的臂膀给抱了下来。
她身上盔甲未卸,然而隔着盔甲与战袍,她却仍能感受到那人宽阔的胸膛,以及那人喷薄在她后颈的温热的呼吸。
她缩了缩脖子,忍着笑说:“好痒。”
那人在她而后发出一声轻笑,如同喉间溢出,低沉,又略带懒散之意:“在贴春联?”
“对,李白大大写哒!”
她窝在对方怀抱里,笑眯眯地说,眼中略有嘚瑟之意。
那双白皙纤长的手从她伸手擦过腰身,环在腹前,她伸手覆在对方手背,她体温比起对方来说稍高一些,只觉得手心一片冰凉,那人轻轻一笑,翻过手,与她十指相扣。
“今天除夕。”他说。
“新年快乐。”她说。
“太早了。”他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今晚到我院子里来,我们一起守岁,那时候再对我说。”
她微微侧过脸,只看见杨青月微微翘起的薄唇,她点点头,说:“嗯。”
入夜,长歌门各院子的红色灯笼都亮了起来,将这片清冷的冬日也点上了艳丽的色彩,怀仁斋里的老人们的子女也都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赶来,一大院子的老老少少围着那棵掉光了叶子的银杏树,高声谈笑,裹着厚厚袄子的小孩子在树下捉迷藏,几个调皮的跑到了半月拱门外放起了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窄窄的石板巷子中回荡,连着小孩子们的笑声一起在任知节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一只手揉了揉耳廓,然后带着一群小孩子向院中老人一一行礼,说些吉祥话,老人们坐在胡登上,笑吟吟地受了礼,然后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轮到任栋时,任知节笑嘻嘻地说:“祝爷爷身体安健,年年十八。”
任栋瞪了她一眼,丢给她一个红包,她喜滋滋地接过,然后上前搂住了任栋的脖子,道:“爷爷,你孙女我去去就来。”
任栋哼了一声:“去去去,老人家留不下你。”
任知节嘿嘿一笑,收起红包便要跑出去,却又听见任栋喊了一声:“给青月那小子带些吃的。”
任知节忍不住回过头,笑道:“早就准备好啦。”
“……”任老头又生气了。
任知节提着食盒,走过小巷,踏过石板桥,湖泊上倒映着灯笼暖暖的红光,让人在夜中也能感受到如同白昼一般的喧闹,她拐过一道道院墙,终于走到了那幢偏僻的小院门前。
与之前的冷清不同,如今院墙外挂了两盏红色灯笼,照出了院门上那对春联。
正楷字体,笔画工整,饶是任知节这样毫无长歌风雅的人也能认出到底写的什么,她笑了笑,一手推开院门,陈旧的院门发出一声老朽的呻/吟,带起的风轻轻吹起灯笼上黄色的流苏。
她走进院中,只见那棵银杏树上也挂了一盏红色灯笼,灯笼正下方便是那张石桌,杨青月一人坐在石桌前,长长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从鬓角落下,垂在肩头,他听得声响,便转过了脸,在看见站在门口一身银甲红袍的任知节后,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我还以为你要来的晚一些。”他说。
任知节走到他石桌前,坐到了他对面,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道:“我怕你饿着。”
“怎么会。”他笑着说,“逸飞陪我来用过晚饭。”
“哦。”任知节伸手准备将食盒收回,“那用不着了。”
她手刚握住食盒,杨青月微凉的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那温度犹如冬日如水的月光,虽凉,却又让人觉得眷恋,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松开,便看见对面杨青月笑道:“你做的,肯定是用得着的。”
食盒中的饺子尚还冒着热气,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你为我包的。”
任知节一扬下巴,眼带嘚瑟:“那是,我包饺子可是十分地拿手。”
“嗯。”杨青月用筷子夹出一只圆溜溜的饺子,咬了一口,“味道也好。”
任知节的尾巴更翘了。
杨青月笑着看她:“明年再为我包饺子吧。”
任知节一拍胸脯:“小意思。”
她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吃完,灯笼的红光洒了一地,照得他脸上懒散的笑意如同深夜中流淌入眼中的暖流,远处爆竹声隐隐,她却恍若未闻,风轻轻吹过她脸颊旁的发丝,然后将杨青月擦着侧脸垂下的散发吹至他的肩后。
她忽然想到祖父任栋谈论过的杨青月小时候的趣事,便笑着说:“明天你还会穿着那件红色大氅挨家挨户讨压岁钱吗?”
杨青月愣了愣,随即笑道:“你陪我去。”
“他们说我们俩都是大人了,不给我们怎么办?”任知节说。
杨青月笑笑:“我弹琴震晕他们,你去取钱袋。”
任知节一拍石桌:“好想法!”
两人订下第二天去强取压岁钱的计划,又说了许多,包括每年独自守岁的杨青月,以及在准备年夜饭的天策府伙房里混吃混喝的任知节,说到兴处,任知节吃吃笑出声来,杨青月只是笑,黑色的瞳仁里映出她大笑的模样。
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任知节不解其意,微微倾过身子,却见对面杨青月也倾身过来,他眼中带笑,与她越靠越近,她眼睫不安地轻颤,在他的唇印上来时,缓缓闭上了眼。
四片唇瓣轻轻摩挲,一点点温度却从唇,燃烧到脸颊,再随着忽然炸响的爆竹在脑中迸裂,她的手扯着对方的袖角,那片可怜的布料在她指间揉搅,如同她忽地跳上嗓子眼的心脏。
“谢谢你陪我守岁。”他抬起唇,在她脸颊旁轻轻说,“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