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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哥儿趴在她肩窝,揉了揉眼睛,道:“吃果果。”
琳琅轻拍着他的肩背,道:“明儿起来吃。”
虎哥儿听了,方心满意足地依偎着她睡了。
第二日一早,琳琅混沌未醒,便觉得虎哥儿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才睁眼,便对上他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精神百倍地嚷道:“妈,起来吃果果。”
琳琅笑道:“你这孩子,一夜还没忘记?”
一面说,一面起来梳洗了,又给虎哥儿用热水擦了手脸,围上松花绫子绣花猫戏蝶图样的肚兜,穿上大红棉纱对襟小夹袄儿,系上绿纱夹裤,散着裤腿,蹬着虎头鞋,颈中带着如意云头璎珞圈,缀着玉锁儿,越发显得粉雕玉琢,乖觉可喜。
及至到了杨奶奶屋里,杨奶奶一见,便抱在怀里,百般摩挲,道:“一日一个样儿,出去,谁不说是观音座下走下来的善财童子?”
琳琅笑道:“奶奶越夸他,越是上头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杨奶奶问道:“你不去各处告辞一番?”
琳琅一面摆饭盛粥,一面道:“很不必。我不在这,必然是上山了,他们都知道,也不用特意告辞。横竖上山也耽搁不长,过些日子还要进城。上回进宫里,老圣人说公主郡主们喜欢我打的各色花儿盆儿,须得好好打出来,送进去呢!”
杨奶奶又惊又喜,忙道:“可繁琐不繁琐?”
琳琅想了想,笑道:“也不是很繁琐,打花儿比绣花要简便好些。从前每常闲了,便拿着丝线编成绳子一捆一捆扎好放着,根根匀净鲜亮,总共存了好几匣子,如今正好用上,一日就能打出好些花儿叶儿盆儿,顶多一个月也就得了。”
杨奶奶听了,便放下心来,道:“如此便好,我怕你累着。”
说着,又笑道:“老圣人赏东西看着体面,值什么呢?还不如从前忠顺王府的三千银子。”
琳琅不禁为之莞尔,道:“咱们是务实,偏别人都爱那虚体面。横竖已经得了,说了也无用,玉如意供奉在家里,有钱都买不得,别人见了,等闲不敢轻慢,也是用到实处了。”
杨奶奶端起碗喝了一口粥,道:“你也做下赶紧吃,吃完了咱们回去。”想了想,又对琳琅道:“我记得你嫁妆的头一件便是个如意,在山上供着呢。”
琳琅喂了虎哥儿几口,答道:“那还是圣人未登基之前所把玩之物,也算是御用的了。”
杨奶奶笑道:“怪道我常见别人出来进去,都格外小心,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一时用过早饭,也没甚东西可收拾,不过几件家常衣裳,横竖两边都有铺盖妆奁,琳琅先写了信,叫人送至驿站,快马送到林家,回来方命人套了车,祖孙三人乘一辆青绸翠幄车,几个小丫头坐一辆青布大骡车,午错便上了山。
草草打理一番,用过午饭,琳琅便去拜见莫夫人。
莫夫人如今身重,轻易不出门,丫头婆子无时无刻不在一旁照看,见到她带着虎哥儿来,再看虎哥儿活蹦乱跳,俏若仙童,莫夫人十分欣喜,笑道:“你这回也去了许久。前儿听说你进宫,得了好些东西,我也瞧了,这是你的本事所致,我也为你欢喜。”
琳琅见过礼,扶着她道:“妈家常也走动走动,这样生时才顺当。”
莫夫人听了笑道:“你写的那本子养生书,我都问过大夫后照做呢,早中晚各走两刻功夫,别人都说我这么大年纪,很该头疼脑热的,谁知竟没有一点儿,都说我身子好。”
听她这么一说,琳琅放下心来。
莫夫人瞅着虎哥儿笑道:“虎哥儿,你说,姥姥这是小舅舅呢?还是小姨妈?”
虎哥儿含着大拇指看着她不说话,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说不尽的狡黠。
莫夫人又笑道:“你说,姥姥拿果子给你吃。”说罢,叫丫头端来一盘洗净的新鲜瓜果。
在路上,杨奶奶和琳琅早教过虎哥儿怎么说吉利话了,只见他踮着脚尖从矮着身子的丫鬟手里盘中抓了一个果子慢慢磨牙,干脆利落地大声道:“是小舅舅!”
莫夫人听了,越发爱虎哥儿入骨,对琳琅道:“多承虎哥儿吉言了。”
琳琅却是淡淡一笑,生男生女也不是靠吉利话来的,不过她总不好给莫夫人泼冷水。
如今,苏守备夫妇和苏颂都对这一胎重视之至。
琳琅也盼着莫夫人能一举得男,以慰丧子之痛。
因莫夫人快临盆了,琳琅常拿着活计到苏家来做,好方便照料她,苏颂如今家有要事,不便上山,故而琳琅所帮甚多,苏守备夫妇都感念不尽。
这日才从苏家回来,便见陈安人来还首饰。
琳琅叫翠儿收了,又让她吃茶。
陈安人细细打量着琳琅,见她身上穿着白底撒红牡丹花儿的对襟纱衫,衬着一条大红罗裙,裙上用黑色丝绒绣出墨色牡丹来,裁剪看似简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华贵,虽是艳阳下回来,但不见汗渍,反闻得一股极清淡的幽香,不觉纳罕道:“你身上熏的什么香?”
琳琅笑道:“大热天,谁熏什么香?烟熏火燎的。”
陈安人便说道:“那我怎么闻得一股香气?这香气也奇怪,极淡,却好闻。”
琳琅但笑不语,她自然不好说是因茜香罗之故。
皇太后赏的茜香罗,她动了一匹,先给虎哥儿做了身内外衣裤,又给杨奶奶、莫夫人做了两条汗巾子,最后方给自己做了一条裙子,上身后,果然是肌肤生香,不生汗渍。
陈安人明明家境富裕,自己也有绫罗珠宝,并不缺这些,偏爱常借自己的衣裳首饰,琳琅微觉不快,若她知道茜香罗的好处,少不得又要开口借,若不借给她竟说不过去,若借给她终究自己心里不自在。一次两次也还罢了,偏她常常借。
陈安人又瞅着她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温润晶莹,柔泽如脂,蓦地眼前一亮,笑问道:“你这镯子罕见,我怎么没见你戴过?”
琳琅似笑非笑地道:“难不成我的首饰样样你都得见过,再借去戴?”
陈安人不觉红了脸,道:“难道你不肯借?”自觉先前戴琳琅的攒珠累丝金凤和珍珠头面,回到娘家住时,人来人往十分体面,谁不羡慕非常?想摸都不敢摸。此时又见她腕上玉镯,竟是世所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也只在传说中听过,于是便动了心思。
琳琅淡淡一笑,道:“这回我可不肯了。”
见陈安人脸上变色,琳琅道:“都道说玉有灵,我怕这对镯儿的灵性飞了,便成死玉了。”
陈安人听了脸色不虞。
琳琅见状,暗暗一叹,这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借她,是应该的,不借她,便成了仇。
这种人,终究不能深交,倒不如宁孺人那般,自力更生,虽然贫困些,却从来都是感恩戴德,有一个钱便做一个钱的事儿,从不贪慕虚荣。
又有人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可见小人难缠得很。
想到这里,琳琅笑道:“倘若你缺镯子戴,我倒另外有一副累丝花卉雀纹赤金镯子还算别致,原是北静王府大郡主赏的,你拿去戴两日再还给我。”
陈安人顷刻间转怒为喜,接了翠儿递过来的小匣子,打开一看,满目灿烂,便笑嘻嘻地道了谢,袖着匣子走了。
翠儿瞧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道:“什么人,奶奶不借她首饰,便成了恶人似的。”
琳琅笑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样的人,咱们不必深交。”
翠儿轻声应是。
杨奶奶带虎哥儿串门回来,知道后便道:“真真是说不得了,好眼皮子浅!”
又递了两吊钱给琳琅道:“这是宁孺人前儿从咱们家借去给她老娘治病的,她家钱不够,便从我这里借了去,方才可巧碰见了,遂还给我拿回来,你收着。”
琳琅没接,道:“奶奶留着零花罢。”
杨奶奶摇了摇头,递给翠儿,笑道:“在家里吃穿用都不花钱,我拿它做什么?细想想,自你进门至今,除了几家下人买布做衣裳,咱们家竟没买过一匹料子,也没买一件首饰呢!”
琳琅示意翠儿收了,笑道:“家常得的绸缎衣料就够做衣裳了,还买什么?元宵时娘娘赏了四端表礼,即四匹绸缎,前儿老圣人又赏赐了二十匹绸缎纱罗,一匹四十丈,够做多少衣裳?家常裁作尺头送礼也尽够了,别提还有别的。”
杨奶奶笑着点头,感叹道:“可不是,前儿你给莫夫人做衣裳送去,我听她说,寻常一匹香云纱要十二两银子,竟是百姓人家半年的嚼用,上用的就更别提了,真真好金贵!”
琳琅正欲说话,忽见莫夫人身边的小丫头提着灯笼赶来道:“姑奶奶,姑奶奶!”
琳琅一惊,问道:“怎么?”
那小丫头气喘吁吁地道:“太太要生了,嬷嬷叫我来找姑奶奶。”
琳琅不及换衣,忙对杨奶奶道:“我去瞧瞧。”
杨奶奶点头道:“你快去罢,家里有我。”
琳琅方披了一件单披风,叫秋菊提着羊角灯在前面开路,随着那小丫头快步走过去,一面走,一面问道:“还没到日子,怎么就生了?”
小丫头回道:“嬷嬷说是早了些日子,想来是因为太太年纪大的缘故。”
琳琅又问道:“稳婆请了不曾?”
小丫头道:“早请了,请的是木大娘,听说就是从前给大姑奶奶接生的那个。家里嬷嬷们也都是有经验的,都在太太产房里伺候着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苏家,因天色已晚,苏守备在外头转来转去,急得不行。
见到琳琅来,苏守备忙道:“琳琅,你快去瞧瞧你干妈,怎么没出声儿。”
琳琅忙笑着劝慰道:“妈没出声儿是在攒力气,干爹且不必焦急,时候想必还早呢。”一面说,一面问丫头婆子们,道:“热水烧起来了不曾?多烧些,不许断了。太太产后喝的小米粥和各样食物都预备了。”嘱咐完,要进去。
莫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等在房外,忙一把拉住琳琅,笑道:“我的大姑奶奶,里头都是有年纪的,姑奶奶也别进去了。”
琳琅住了脚,细听房内并不焦急,气氛也还松快,转身便料理苏家诸事,免得没头脑。
莫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几年前又小产过,又有过丧子之痛,故这一胎儿生得比琳琅生虎哥儿时艰难得多,一夜过去,又端了些吃的进去,还没生下来。
木大娘急道:“预备了人参没有?拿人参给太太含着!”
琳琅早已看过苏家预备的人参,不过簪子粗细,远不及黛玉赠给她的野山参,故切片预备着,着婆子送进去。
又不知过了几时几刻,只觉得日过头顶时,便听得一阵婴儿啼哭。
苏守备略略松下神,只觉得衣裳都汗透了。
琳琅忙问是否母子平安。
少时,王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