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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徐九英来找颜素。
近来陈守逸和颜素之间的情形十分让她在意。虽说现下宦官娶妻之风盛行(注1)。陈守逸长得不错,脑子灵光,又很会说话,在宦官里算得上出类拔萃。颜素一时有些迷惑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宦官始终是宦官。徐九英从不觉得他们是好归宿。如果颜三娘真想再嫁,过几年局面安定,她想办法放她出宫就是,何必在陈守逸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不过颜素面薄,让人听见怕是没脸做人,是以徐九英打算私下和她谈,因此一个人都没有带。可她到了颜素房中,却并不见颜素。徐九英犹豫了下,决定在屋里等她回来。
颜素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除了架子上堆放的书卷,几乎没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徐九英久等不到颜素,随手抽出几卷翻看,看来看去却没两个字认识。她叹一口气,正要将手中书卷丢在一旁,却忽的听见窗台边一阵悉索响动。她走近窗台,见有人正把什么东西从窗缝往里塞。
徐九英不喜鬼祟之人,蹑手蹑脚地靠近窗台,猛然用手推窗。
窗扇应声而开,砰地撞上窗外之人,却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中人。被打中后,他尖叫一声,捂着鼻子大哭起来。虽然涕泪横流,他却还未忘记自己的任务,手上依旧紧紧拽着一个信封。
徐九英见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倒愧疚起来:“我可不是故意的,谁叫你行迹这么可疑?”
她摸摸他的鼻子以示安慰,小中人却连声惨叫:“痛痛痛。”
徐九英忙放开手,又问他:“你是谁?在哪里做事?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小中人不答,眼泪汪汪地举起手中书信:“你的信。”
“给我的?”徐九英疑惑地问。
小中人点头,把信给了她。
徐九英接了,正要问他是谁送的信,那小中人却一溜烟跑了。徐九英嘟囔:“跑得倒快。”
她低头看信。信封上并没有写字,只用墨笔勾了一只冲天的飞鹤。她毫无头绪,拆开信看,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徐九英顿觉头疼。反正颜素没回来,她索性去找陈守逸看信。
谁知到了陈守逸房中,他也不在。
“都去哪儿了?”徐九英没好气地弹了下信封,“这人也是,不知道我不识字吗?送什么信啊。”
她一脸晦气地返回自己居处。正好小藤和小蔓见她回来,奉酪上来,徐九英干脆叫她们过来读信给她听。
小藤和小蔓都面露难色:“太妃,我们认得的字不比你多多少,这信……”
“让你们读就读,哪来这么多废话。”徐九英不耐烦道。
两个宫女互相看了看,最后小藤勉为其难地展开信念:“什么三……娘……子……什么……启……”
徐九英一愣,信是给颜三娘的?她一拍脑袋,她当时在颜素房内,那小中人一定是把她当成颜素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中人,连人都没问清楚就把信给了?
她走神的这一会儿,小藤已经接着念了下去:“什么一别,什么什么思……思……”
小蔓在一旁道:“服,是服字。”
小藤续道:“思……服……”
“思服是什么意思?”徐九英问。
小蔓想了想,说:“好像就是思念的意思。”
徐九英“哦”了一声。
小藤道:“后面这一大段奴婢都不认识。最后是什么什么月,什么什么花……”
“算了算了,”徐九英抢过信,“我看你们俩比我强点有限。让你们平时不念书,现在抓瞎了吧。”
“太妃也不读书啊。”小蔓嘟嘴。
徐九英让她噎了回去,强词夺理道:“我是太妃,用不着读书。”她把那信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嘟哝:“这又是思念,又什么花啊月的,听着像是情信。”
小藤道:“奴也觉得像。”
小蔓吓了一跳:“谁这么大胆,敢给太妃递情信?”
“谁说是给我的,”徐九英白她一眼,“没听见前面三娘子这几个字啊?”
“咦,是给三娘的吗?”小藤问。
徐九英快让她俩这慢半拍的反应给气死了:“明显有人对三娘有意思嘛。”
小藤和小蔓面面相觑,最后小藤问:“会是谁呢?”
徐九英招手,让她俩靠近了,才神神秘秘道:“你们就不觉得三娘和陈守逸最近有点不对劲?”
小蔓张大了嘴:“太妃是说……”
徐九英点头:“一男一女老是眉来眼去,又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一起躲起来吃酒,你们说是什么意思?”
“一男一女?宦官也算男人吗?”小藤奇道。
徐九英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头:“不算男人,但还当自己是男人呀,不然怎么这么多宦官娶妻?你想啊,宫里和陈守逸差不多年纪、地位的宦官,有几个没娶妻的?他能不想?不过他这个人性子怪,眼光又高,普通女人八成看不上,所以拖到现在。可三娘不一样呀,出身好,教养好,学问好,不正好是他喜欢的那型?”
“有道理,”小藤道,“奴婢也觉得他们俩很谈得来。要不太妃成全他们算了?”
“你想害死三娘啊?”徐九英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要嫁也得嫁个正常人吧。再说三娘家里坏了事,命已经够苦了,你们忍心再坑她一次啊?”
“那要是三娘自己愿意呢?”小蔓问。
徐九英想了想,说:“如果是那样……我还是先找陈守逸谈吧。他先放弃,三娘就不会有什么话说了。虽然这么做有点对不起陈守逸,但这毕竟是三娘一辈子的事。他早点死心,对谁都好。三娘那边你们暂时都别露口风,这信也别让她看见,等我和陈守逸谈过了再作打算。”
小藤和小蔓都答应了。
因存了这个主意,晚间徐九英特意支开了颜素。
陈守逸跪坐在地上给她捶腿。徐九英见时机差不多了,向小藤、小蔓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都悄悄退了出去。
“陈守逸。”等她们都走了,徐九英才开了口。
“太妃有何吩咐?”陈守逸抬头笑道。
“就是……”徐九英眼珠转了转,笑着道,“就是想问下,你多大年纪了?”
“为何忽然问起奴婢年岁?”
“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就问问呗。你有没有想过娶妻呀?”
陈守逸手顿了一顿,才笑着道:“还没想过。”
“真没想过?”徐九英白他,“我才不信呢。宫里你这年纪的宦官,不少都娶过妻了。你就没想过成个家?”
陈守逸没作声。
“若是有喜欢的人,不妨跟我说说。”徐九英小心问。
“怎么?”陈守逸轻笑,“太妃发了善心,要给奴婢作媒?”
“想得美,”徐九英给他一个白眼,“我才不会吃饱了撑的干这事。”
陈守逸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奴想也是。”
“那这么多年,你就没中意过什么人?”停了一会儿,徐九英又试探着问。
陈守逸垂目片刻,回答:“有过。”
他大大方方承认,倒让徐九英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又迂回地问:“是我认识的人吗?”
陈守逸想了想,应了声“是”。
徐九英想她认识的人里符合陈守逸标准的可不就是颜素么?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委婉劝道:“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不管什么人,最后总还是想成家的。不过呢,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不要让她困扰。如果我们的喜欢会成为别人的负担,那还是不要喜欢的好。至少不要让那个人烦恼。我要是喜欢谁,一定舍不得那个人有任何不幸,你说是不是?”
陈守逸低头听着,最后徐九英问到他时,他抬起头,苦笑一声:“是,奴婢明白。”
见他神色郁郁,徐九英也有些矛盾。一样都是人,宦官难道没有感情?何况陈守逸并不是轻易动心的人。可为着颜素考虑,两人还是维持现状为是。徐九英暗暗叹了口气,陈守逸又不蠢,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就体谅下他的心情,点到为止吧。
果然之后几日,陈守逸和颜素都没什么异状,徐九英觉得自己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不免心情愉快。这心情一好,徐太妃便惦记起别的事情来。
宫中太液池里养着不少鱼,极是肥美。因是皇家之物,宫人们绝不敢动,因而这些鱼格外呆笨,有人捕捞也不知道躲避。徐太妃对这满池肥鱼垂涎已久。如今开春,正可捞回来,抹点葱姜盐酒一腌,再放搁火上那么一烤。啧,光是想想,徐太妃口水就流了一地。说干就干,徐九英趁着殿中宫人不注意,偷偷扛了个网兜,出门直奔太液池。
谁知她刚出寝殿不远,道旁忽地窜出一个半大的人来。
徐太妃正喜滋滋的盘算着整治那些肥鱼,被这人吓得连退两步,喝道:“什么人?”
“别叫,是我。”那人答。
徐九英定睛一看,认出他是前几日送信的小中人,便笑着问:“吓我一跳。你鼻子没事了?”
小中人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事了。”
“你在哪里做事?”徐九英问,“等会儿有好吃的,我叫人给你送去,算是我前几天伤了你的赔礼。”
小中人连忙摆手,凑近她飞快道:“明日未时三刻,蓬莱殿后面,有人要见你。”
徐九英好奇地问:“谁要见我?”
谁知她问句话音未落,那小中人又像上次那样快速跑开了。
“每次都跑这么快,什么毛病?”徐九英骂了一句。她脑子不慢,很快便想到,这小中人还当她是颜素。不用说,一定又是陈守逸搞鬼。
徐太妃大为不满,在她跟前答应得花好朵好,转个背接着打颜素的主意,也太不地道了。不过陈守逸一肚子坏水,欺上瞒下的事他还真干得出来。还好那个小中人呆头呆脑,又将她错认成了颜三娘,否则她不就让陈守逸骗过去了?
未时三刻,蓬莱殿后面?徐太妃冷笑,明天就抓他现形,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她面前玩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