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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事之后,徐太妃冷眼看着东平王与王、孙两位太妃作别。她不是很瞧得上东平王故作从容的作派,在他经过她身边时忍不住哼了一声。东平王脚步微顿,显然听见了这声冷哼。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离开徐九英的视线后,他却加快了脚步。车驾出宫后,他甚至等不及回府更衣,直接命车驾驶向北里。
虽说都中也不乏好往北里寻欢作乐的高官显贵,但如东平王这般招摇的却是少见,何况他下车时还是一身素服,更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东平王却不顾旁人侧目,直入牙娘馆舍。
牙娘正在内室对镜梳妆,转头见了他这打扮,脸上笑容微微凝固:“大王这……未免也太不讲究了。”
东平王无心和她调笑,直接在卧榻上躺成一个大字出神。
牙娘一见就知他有心事,也不与他多话,仍旧去盘她的发髻。她很快就盘好一个堕马髻,接着打开妆盒,仔仔细细地挑选用于发上的饰物。
“赢不了。”身后床榻上的东平王忽然哀叹一声。
牙娘已在发间插了一把金镶玉的小梳,正拿着一枚精巧的花形金簪对镜自照,听见东平王这么没头没脑的话,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回头问他:“什么赢不了?”
“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东平王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对策,却总是没有头绪。今日在宫中见着徐太妃,更觉得我家大人赢不了。”
牙娘插戴好簪钗,走到他身侧,好奇地问:“那徐太妃当真这么可怕?”
“母亲为了孩子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东平王见她拿了衣服出来,起身张开臂膀,“气势上我们就先输了。”
牙娘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叹道:“何必非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就不能各退一步么?”
“我那对爷兄已陷得太深,哪这么容易抽身?”东平王也是一声长叹,“我看我得出京一趟。”
“怎么突然想起出京?”牙娘奇道。
换好常服,东平王坐回榻上,接过牙娘递来的酪浆:“陈进兴和徐太妃结盟以后,京中已很少有人敢于和他们公开作对。现在就是太后也得忌惮他们。京城之外,也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
“当真一点办法没有?”牙娘问。
东平王想了想,摇头苦笑:“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法子太过阴损,用出来就得天下大乱。怎么说我也受了这么多年百姓奉养,终归不愿走到那一步。”
牙娘却担忧另一件事:“诸王不得擅自离京,大王怕是不易走脱。”
“这我知道,”东平王道,“得想个法子掩人耳目。好在平日里我荒唐事没少做,就算在你这里醉生梦死,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今日来就是请牙娘帮忙,另外再替我收拾行装。过两日我就搬过来。”
牙娘已猜到他的计划,口里半真半假地嗔道:“就知道拿奴家做伐子,奴家可还想好好找个良人嫁了呢。”
东平王笑道:“等我回来,就替你脱籍。”见牙娘仍端着架子,他不失潇洒地起身,对她深深一揖:“一切拜托,一切拜托。”
***
就在东平王密谋出京之时,朝廷也开始采取行动了。姚潜给西川送了一封急信,将最新的计划告知节度使韦裕。西川很快有了回音。韦裕对这计划十分赞赏。
得到他的首肯后,姚潜和陈守逸分别游说徐太妃和陈进兴,再由他们劝说太后同意离间南蛮、西戎的计划。
太后既已决定出兵,自然愿意配合。她没有立刻与赞松谈判,而是又拖了几日,等到赞松心急如焚了,才授意诸臣开始与西戎使团的谈判。
马球赛后,赞松就察觉出中原对使团的态度日渐冷淡。他几度试探,中原的官吏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由他不急。就在他心慌意乱之时,中原突然愿意和谈,令他喜出望外。经过前次之事,他不免谨慎了许多,就算中原提出要以西戎放弃南蛮为条件,他也没有动怒,只是暧昧地表示,需要慎重考虑。
这正是姚潜和陈守逸希望看见的局面。因为中原在南蛮问题上的坚持,两国和谈暂时陷入僵局。另一方面,西川也在加紧行动。在韦裕的精心操控下,中原和西戎商谈的内容很快就泄露出去,并传到了南蛮王廷。
此前西川一直积极与南蛮接触,但南蛮一直在两国间摇摆不定,并不肯给出明确的答复。得到中原和西戎竟想瞒着他们进行谈判的消息,南蛮可谓朝野震惊。
虽是中原先提的条件,但南蛮和中原从未缔结盟约,南蛮君臣对于中原并没有太深的怨恨。西戎和他们却是同盟,甚至入侵中原时还数次要求南蛮出兵。以西戎和南蛮的关系,西戎对中原的要求竟没有断然回绝,反而表示了可以考虑的态度,就足以让他们心寒了。
韦裕感觉到南蛮已经动摇,加紧对他们的拉拢示好。虽然南蛮对与中原结盟之事仍有顾虑,但至少他们已明确表示,不会再助西戎侵扰中原。
暂时解决南蛮的问题后,陈守逸正式授职,出任西川监军。得到任命不过数日,他就与姚潜一道启程离京了。
因他是跟随徐太妃最久的人,又是第一次离京任职,徐九英特别给他面子,亲自送他启程。
除了徐九英,陈进兴也来为养子饯行。
不过听着太妃和养子送别,陈进兴有种他完全没有必要来的感觉。这一路上,完全是陈守逸一个人在说,根本没旁人插嘴的份。大到朝政的种种门道,小到什么季节该用什么香薰衣,他都事无巨细、不厌其烦地向徐九英反复交待,听得陈进兴无比气闷。
他收养陈守逸的这些年里,也就最初两年享受过养子这么无微不至的关怀。在陈守逸打消了报仇的心思后,他就日渐懒散。平日里别说殷勤侍奉,少和养父顶两回嘴都算是恭敬了。
儿子白养了也就罢了,偏偏徐太妃看上去并不怎么领情,一开始就听得心不在焉,最后更是不耐烦地说:“这么多事我哪儿记得住?”
陈守逸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没关系,奴婢都写下来,交给三娘了。”
徐九英瞪他:“那你还啰嗦这么多?”
“奴婢这不是不放心嘛。”
陈进兴在旁边听得直摇头。
徐太妃毕竟身份贵重,再怎么惜别,也不能送到宫外。遥遥望见宫门的时候,她即便止步,对陈守逸道:“路上小心。”
陈守逸应了,郑重向徐太妃下拜,起身后问:“太妃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话?”
“我没什么话了,”徐九英看了陈进兴一眼,笑着道,“不过我猜你们父子分别,定然有话要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带人走到一旁。
陈进兴确定徐太妃走出了能听见他们谈话的距离后,才痛心疾首地说:“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可没见你对为父这么用心过。”
陈守逸笑嘻嘻道:“父亲又不缺人伺候。”
陈进兴冲徐九英的方向抬了下脸:“她难道就缺人伺候了?”
陈守逸苦笑:“当初又不是现在的光景。现在虽说不缺人了,可也习惯了。”
“算了算了,”陈进兴笑了,“谁让我和你是父子,还能真和你计较不成?”
陈守逸沉默了一阵,缓缓开口:“我走之后,太妃就拜托父亲了。”
“为父的利益和她早就绑在一起了。你便不说,我也会护着她的。你放心去吧。”陈进兴道。
宫门缓缓开启。门外,姚潜已等候多时。
看见陈守逸走近,姚潜含笑与他见礼,亲自牵了一匹马给他。
陈守逸上了马,却没有立刻动身。他犹豫片刻,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掉转马头,驰回徐九英身边。
徐太妃正客气地和陈进兴说话,听见马匹嘶鸣,抬头见陈守逸又跑回来,微微诧异:“怎么了?”
“有句话,奴婢想说很久了。”
徐九英一笑:“有话就说吧。”
“以后晚上不要抹那么多粉,”陈守逸严肃道,“也不知太妃从那里学来的法子,不但不能养颜,还容易吓到别人。”
陈进兴知道不应该,可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身边的宫女、宦官也都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徐九英脸上有些挂不住,跺脚道:“要你管!”
陈守逸展颜一笑。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轻声说:“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