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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躯体缩成一团,手脚不时抽搐,发出咝咝的呼气声。随着抽搐的间隔越来越长,呼吸也越来越弱,渐至几不可闻。最后的时刻,他似乎想向靠近太后,可是费尽全身力气,也只爬动了半步。反而是散落在他周身的棋子被他拨动,发出几声脆响。
太后端坐原处,甚至不曾看他一眼。
良久,呼吸声彻底断绝,她才转动双眸,看向地上的李砚,却在短短一眼后就闭上了眼睛。
“白露。”片刻后,她重新睁眼,冷静的女声在室中响起。
“奴婢在。”白露推门而入。
“徐太妃来了吗?”太后问。
白露对李砚的尸身视若不见,沉稳答话:“已经到了,正在佛室等候。”
太后点头,起身时她的目光最后一次飘向李砚。发绀的面色使得原本清俊的相貌变得有些可怖。青紫的嘴唇以奇异的弧度上扬,像是一个极诡异的微笑。
“太妃可还等着太后呢。”白露怕她看了不适,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太后收回目光,垂眸片刻后,低声吩咐:“这里交给你了。”
白露领命。
太后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走向佛室。
徐九英正坐在佛室里吃果子。与她同来的还有颜素和陈守逸。在室中陪他们说话的则是团黄。见到太后,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接着纷纷起身行礼。
太后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视线落到本该在西川监军的陈守逸身上时,她微微一顿,却没作任何表示。
徐九英抢先开口:“团黄说的事是真的吗?那个李砚真是东平王的奸细?”
太后点头。
徐九英倒吸一口冷气。回想起此人还是她推荐给太后的时候,徐太妃的表情更是微妙。
太后猜到她的心思,平静道:“此人我已经妥善处置,太妃不必担心。”
徐九英知道她所谓妥善处理是什么意思,打了个寒噤,突然失去了吃果子的胃口。
“恕奴婢冒昧,”陈守逸适时插口,“太后如何看出李砚有问题的?”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徐九英和颜素听了,都把目光转向太后。
太后缓缓道:“我原本并不知道他和赵王等人的关系,是他自己说漏了嘴。”她在这里停顿片刻才又续道:“他提到牙娘时,用的称呼是郑娘子。”
“郑娘子?”徐九英不解。
“牙娘的假母姓吴。”太后淡淡补充了一句。
徐九英和陈守逸顿时露出恍然的神色,只有颜素仍然一脸迷惑。
陈守逸料想以颜素的经历,必定不知北里习俗,遂出声解释:“北里诸妓多冒假母之姓。”
“你倒是挺懂嘛。”徐九英轻哼一声。
陈守逸听这语气不对,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
他一停口,徐九英却兴冲冲地拉着颜素道:“原来还有三娘你不知道的事。我跟你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北里的饮妓很少在外面使用自己的姓氏,都是用假母的姓。就算是常客,都未必知道她们的本姓。这李砚既然知道牙娘原来的姓,自然是她的相好,那必定就是奸细了。”
太后摇头:“并非如此。”
陈守逸嗤地笑出了声。
徐九英本是想炫耀自己的见识,谁料闹了笑话,瞪他一眼,讪讪问太后:“不是这样啊?”
“李砚若是牙娘入幕之宾,又岂会不知其假母之姓?”太后道,“正相反,他对北里应该不熟悉。我猜他是通过其他方式与牙娘有过接触,才会无意中露出破绽。”
徐九英一拍桌子:“有道理!”
陈守逸沉吟片刻后说:“一个称呼未必代表什么。”
太后看他一眼:“当然不能因为一个称呼就定他的罪。但是北里与东平王关系匪浅,京中却是众所周知。东平王私自出京,替他遮掩的人正是牙娘。现今东平王不知去向,李砚往来宫廷,又与牙娘有所联系,这可就有些微妙了。多事之秋,小心些总不会错,所以我让人查他。”
陈守逸点头认可,又接着问:“那么太后都查出了些什么?”
“我先告诉他,北里一直有人在监视牙娘动向。他若当真与东平王有什么瓜葛,必定会避开那里。确定他不会靠近北里以后,我派人搜查牙娘居所。然后……”太后向团黄点了下头,“就搜出了这个。”
她说话的时候,团黄已从几上的匣子中取出一个约有尺余长短的卷轴。得到太后示意,团黄小心展开卷轴。
陈守逸细看,是一卷手抄的《棋经》,著者正是李砚。
太后看着那卷《棋经》,神色略显复杂。这《棋经》的来历她是熟知的。这一份乃是李砚抄录给王老品评的,她还曾经与他一道研读过王老的评语。想不到李砚会将它交给牙娘,更想不到这竟然成了暴露他身份的关键。
“这似乎是本讲解围棋要略的书?”陈守逸显然不解太后拿出这卷书的意义。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
“他写的内容不重要,”太后回过神,再次示意团黄,“重要的是这卷书证明李砚确实与牙娘有过来往。我并没有疑错了他。接下来要查的便是他与东平王等人是否有关系。”
陈守逸想了想:“牙娘可曾招认?”
太后摇头,语含讥讽:“这位娘子虽然籍属教坊,倒是个节烈女子,抵死不肯承认她和李砚有联系。好在她也不是唯一的突破口。李砚若与东平王他们有来往,总归会留下蛛丝马迹。缉拿赵王等人时,已经搜过他们的府第,如今也不过是再筛查一遍。”
太后再度示意团黄。团黄又取来两封书信。陈守逸和颜素分别上前看过。信很短,不过是答谢赵王赠送的礼物,落款是一个叫崔收的人。这两封信,光看内容并无不妥,但当两人对比那卷《棋经》后,却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最后还是颜素开了口:“这似乎是李砚的笔迹?”
太后点头:“赵王交游甚广,和他有信件来往的人不在少数。这两封信内容并无异常,赵王大概认为没有毁去的必要。当时搜查的人也确实没对这些书信起疑。现在有了这卷《棋经》,我们才发现,李砚原来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这个崔收……”陈守逸皱眉。
“我让人连夜提审了赵王,”太后道,“他很痛快地招认,这个叫崔收的人这些年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甚至……”
“甚至什么?”徐九英追问。
太后沉默了一阵,终于道:“甚至先太子之乱,也是他一手策划。”
徐九英惊呼:“怎么可能!”
太后苦笑:“我刚听到消息时也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赵王说得有板有眼,所有细节也都对得上……”
赵王交待他当时无意中发现了太子的隐疾,并把这件事告诉了崔收。崔收以此策划了一场变乱。他让赵王以一个慈爱长辈的身份接近太子,在太子播下对继母的疑虑。太子表面上看似控制住了病情,实则疾患已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因而很容易就被赵王牵着鼻子,走上叛逆之路。然而赵王和崔收的目标并不是太子。因此在皇后回顾家省亲时,崔收将一封密信送到了她手上。
崔收言道,以皇后素来的决断,必能看出太子谋反绝不会成功。为了保全顾家,她定会壮士断腕,舍弃太子,保护皇帝。而仓促之间,皇宫守卫不足,必然只能关闭宫城。宫门紧闭,不但能阻住太子攻势,也会切断宫廷与外界的联系,这时再鼓动太子攻打诸王所居的苑城,尽斩皇帝血脉。届时皇帝直系子孙尽亡,一切罪责又有太子承担,赵王则会因为血缘最近,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说到这里,太后幽幽一声叹息。这些年,她一直不得其解,究竟是谁把那封信送去顾家,告诉她太子谋逆的消息。想不到真相竟是这样……
“崔收既是赵王谋士,为何又要行刺余维扬,设计赵王?”得知所有来龙去脉后,陈守逸皱眉道。
“我想是他发现了比赵王更值得扶植的人。”太后说。
陈守逸目光一闪:“太后是指东平王?”
“东平是先帝选中的人,”太后道,“名份上比赵王更有说服力,智计也远胜乃父。何况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手上究竟有什么筹码……”
***
夜色中,一辆朴素的牛车驶进了京郊别院。
牛车停稳后,东平王迎上前去,对着牛车深深一揖:“见过孙太妃。”
车中人却无意与他寒喧,单刀直入地问:“你信上所言都是真的?”
东平王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道:“太后一直都知道戾太子的病情。兵变时皇宫内的布防也是她一手安排。某那时身在苑城,不敢妄言真相如何,太妃身在宫禁,理应比某知道得更清楚。”
车内沉默良久,最后伸出一只手来。那手本已枯瘦至极,又因紧握一物而显得骨节分明。
东平王看见那棱角分明的形状,就意识到什么。他上前一步,摊开双手。接着便有一物落入他掌中。手中之物微带凉意,触感细腻光滑。手指向下摩挲,能触到八个古老的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