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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那个老女人被拖出去还在不住哀嚎着的声音,那矮个的大人也不禁流下了一滴冷汗,偷眼看着他身边那个气场强大的修长身形,不知道这位“大人”发话,下一个被拖出去的会不会是自己。
只是,那男子就一直注视着还爬伏在牢房地上的海愿,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和腿上、肩膀上、手臂上的伤口和正流出来的鲜血,却总是没有说话。
“主子……”那矮个子终于有些抑制不住这样的低气压,再次谄媚的叫了一声。只是这一句“主子”,传到了海愿的耳朵里,这个称呼竟然如此的熟悉!
心头猛的一跳,海愿咬牙忍着身上的剧痛,慢慢的转回身来,向着牢门外站着的人影看过去。两人穿的都是官靴,那个矮胖子穿的是黑呢子面的,而那另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下踩的是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子。
再往上看,那修长的身形有很高的腰线,一身青蓝色的锦袍,腰间的丝带上用金线精绣了莲花图案,中间还有一块玲珑剔透的翠玉;再向上,只能看到并不壮硕的胸膛,但那胸膛看着十分精壮有力;一双长臂背在身后,看到肩膀处,再到喉结……
越向上看,那周围火把的光亮更加刺眼,而海愿也只能看到一个高束起发髻轮廓的脸,却看不到那个人的面容了;但海愿知道不是他,是啊,她的域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呢,即使出现了,他会一下子就认出自己吗。
“放人。”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短短两个字却说的果敢、冷硬。接着,那修长的男子先一步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海愿也只能借着最后的一点火把的光亮,看着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走出了视线。为何不是她熟悉的人,却有种熟悉的感觉;而那声音,却又似曾相识。
“她的东西呢?”才出了地牢的大门,那青蓝色锦袍的男子就停下转身问了一句。后面的矮个子一时没收住脚,差点就撞上了那人结实的胸膛。努力的稳住身形,矮个子才向着后面的士兵一挥手,马上就有人提着两个包袱过来。
其中一个人将那个大大的包袱打开,里面竟是一些烙饼、熏肉和馒头,而且在包袱打开之后散落出不少。那矮个子一看就急了,上前一巴掌扇在那个小兵的脸上,吼着:“还不马上捡起来。”
那小兵慌乱的捡着,旁边一个就学的乖了,打开包袱的时候比较小心。不过他这个包袱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之外,再没有了其他的东西了。
锦袍男子看了看那些衣服,上前一步,将上面的两件用一根手指挑开,就露出了下面一件精致的女装来。从那衣裙的料子、到上面繁复精美的花纹,一看就知道绝非普通绣工能做的出来的。
“包好了,一并还给她。”把那衣服重新放好,看着小兵小心翼翼的仔细包好了,锦袍男子沉声的又吩咐一句:“那样东西交给我。”
“是,是,在这里。”矮个大人忙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盒子来,双手捧了上去。
锦袍男子一把将那只小盒子抓过来,握在手心里,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他此时的心里,有些乱,竟也有些微微的痛。他自己都不相信,连续两天在这条路上奔了两个来回,找到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要做什么。
“主子,主子……”矮个子大人惊慌了半天,没有等到主子明确的指示,就只是“放人,把东西换给她”这两句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而且看主子这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可又没有治罪,那自己究竟是抓错了人要处罚呢?还是得罪了什么更大的人物,要重罚呢?
反正摸不着头脑,这个大人就心慌啊。只是他追了两步,却因为腿短、身子肥,被落下了一大截。眼看着那个青蓝色的挺拔身影就直接出了府门,跨上了马,接着就是一阵急促而震撼的马蹄声传来。
“呃,走了?”那位矮个大人看着自己府门外扬起的一串尘土,想着那浩浩荡荡的上万铁骑军,心里说不出的慌乱。
“回大人,已经走了。”一个胆子大点的小兵出门去看了看,马上就跑着回来禀告着。
“啪”一个耳光扇了过去,那个本来以为大人会有赏、起码也该被表扬几句的小兵没有想到竟然挨了个大耳光,顿时也六神无主的站在那里,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主子走了还不赶紧放人,都等着掉脑袋吗?!”那矮个子抬起本来就短肥的萝卜腿,又踢了那小兵一脚之后继续向着所有人吼道:“天大的事情都给你们办砸了,等着府台大人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吗?什么人都抓,什么人都打,打的究竟是谁,你们知不知道?皇恩浩荡啊,看明天都把你们的脑袋摘了。”
那大人狠狠的一通吼,吼的周围的小兵都是呆头鹅一般的摇着头,他们真不知道牢里的那个是什么人,就连男女也都没分清楚呢,怎么就摊上大事了吗?那皇恩浩荡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应该赦免,而是要砍头吗?
虽然每个人想的都不怎么明白,但放人是肯定了的。其实就连那位府台大人自己都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本来要抓个蓝桐国的奸细,立一个大功,结果就得罪了那一位大有来头的主子呢!
海愿是被抬进这间地牢的,也是被抬出去的。但亮点不同的是:第一,她进来的时候是昏迷的,现在却很清醒;第二,她进来应该只是随便两个人给抬进来一扔,而现在却是用一架简易的担架抬出来的,上面还铺了干净、松软的锦被。
而之前的那个矮个大人一脸的谄媚,笑的海愿心里发颤,用很狗腿的声音对海愿说道:“小爷,后院给您安排了丫鬟洗澡,还有上好的伤药,请移驾吧。”
“呃,我能问问,之前为什么要抓我吗?”海愿身上还火辣辣的疼,但躺在这松软的锦被上总算好了一些,所以她也有心思想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被抓来,又莫名其妙的被放了?
“这个……抓错了,抓错人了嘛。所以小人已经把那些办事不利的属下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请小爷宽宏。”想了一下,那狗腿似的府台大人又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双手恭敬的碰到海愿面前说道:“这是之前下面人从大人身上拿来的银票,小人不是有贪心,只是帮大人保管一下而已,显然如数奉还了。”
海愿这才想起身上确实还有一张四百五十两的银票呢,包袱里还有现银,肯定也是被那些无良的小兵给拿走了。既然这两张银票是补给自己的,他拿出来了,也就大方的收了。只是拿到手里才发现,那银票一张是四百五十两的,另一张却是一千两的。
“这个是我的,这个不是。”海愿把自己的那张银票收好,另一张一千两的却给他递了回去。包里的现银被拿就算了,这大张的找回来就好,另一张更多的,却不是自己的,她不会要。
“呃,小爷您这是看不起小人了,难道小爷您在我这里做客,我还没点东西孝敬吗?”这个府台大人想算计的很精明,既然那位大来头的主子没攀上,那这个小爷可别放过,先笼络一下再说。
“不是我的,我不要,如果你真想为了误伤我的事情道歉,就帮我找一辆车,送我回京城吧。”海愿想着,本来自己就是要找车子去京城的,现在既然这个人肯拿出一千两银子孝敬,难道还不能找个车把自己送回去吗。
“这……小爷回了京城,可要给小人美言几句啊。小人也只是觉得边关吃紧,又怕又奸细潜入,才错抓了小爷的,话说回来,还是小人的一片忠心,却糊涂的办了错事啊。”
那府台大人这样一说,海愿也明白了,原来真的是因为自己是蓝桐国的人,被错当了奸细。也没有再细想,海愿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着:美言?我要如何给你美言呢,我自己都怕找不到回家的门了。
于是,海愿被抬去了后面的一间别院,果然有两个丫鬟在那里等着,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水里漂着不知道是什么草药,清香中带着点苦味。海愿让那两个丫鬟退下去了,才关紧了门,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
伤口有的地方已经结痂了,但好在没有和衣服黏在一起,脱下来的时候只是扯动了伤口,但泡进水里,那药水似乎有止痛的作用,泡一会儿感觉除了清爽之外也不是那么火辣辣的疼了。这具身体确实够娇嫩,海愿数了数身上起码挨了六、七下鞭子,如果不是自己使劲躲着,只怕挨的更多了。
好在现在看看伤口都不是很深,并没有到皮开肉绽的程度,让海愿总算松了口气。至于疤痕,她倒是不太在意,额头都一个窟窿了,身上破点皮算什么呢。
洗好了,海愿把自己包袱里的那套男装找了出来,重新换上,束起了头发,对着镜子照了照,像是个漂亮少年,并不十分女气,才推开门出来,门外那两个丫鬟却还在等着。
“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路?”海愿看着那两个丫鬟,她不知道该去问谁,随性拉住一个就问了。
“这个……”那丫鬟明显有些懵,看看旁边的那个,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的一个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再回来,向着海愿恭敬的一福身说道:“大人说今晚给您接风、向您赔罪,明天……”
“那再麻烦你一次,告诉他我现在要走了。”海愿从刚刚那个府台大人的谄媚、狗腿来看,就知道他打的是要抱大腿的心思,可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是,他巴结有用吗?而且那一套海愿不习惯,打算避开。他不送就不送,不拦着自己走就好。
那两个丫鬟见海愿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了,不敢拦,一个在海愿的身后紧紧跟着,另一个似乎是跑出去报信了。
海愿凭着感觉七绕八绕了半天才找到正门口,就看到那个矮个子的府台大人从另一边慌忙的跑了出来,海愿怕他是来拦自己的,又怕他拉着自己去接风,脚下一急,几步就奔出门去。
“小爷别走,小人已经备下了……”那府台大人还在气喘吁吁的说着,海愿一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听到他后面喊着:“小人已经备下了马车,这就送您上路。”
“真的?”海愿这才停下,站在稍远的地方转头问着,她才不用接风,有车子上路就好。
“是,是。你们马上把车子赶出来。”那府台大人向后面的小兵吼着,马上有人去了后面,不一会儿就真的赶着一辆车出来,海愿一看,正是自己来时候坐的那辆,只是现在变成了两匹马拉着,似乎这样可以更快一些了。
“小人府上的都是官乘,所以不合适走远路,这辆车子倒是合适,里面也有新加的被褥和垫子,小爷您路上歇着舒服点。”府台大人说着,就有小兵掀起了帘子,海愿一看,脸微微一抽。
这车子外面还是那样子没怎么变,里面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羊毛地毯,靠着棚子的座椅还是那张,却已经在上面绑了两层厚厚的椅垫,靠背也是临时加宽的,看着就比原来舒服。
最夸张的是:本来这马车两边是座椅的,现在另一边的座椅拆了下去,竟然铺着一床厚实的被褥,而且还有一条绣花的帘子从车顶上垂下来,将那床被褥遮挡在里面显然是一间改造的临时休息室。这样子看上去确实舒服,可是让海愿在这车里安家吗?
“您看还满意吗?我特意挑选了两名最好的车夫,可以昼夜不停的赶路,这样速度就快了,保证让您后天就看到京城的大门。”这府台大人真的狗腿到家了,海愿点点头,虽然有几条黑线从额头垂了下来,但毕竟还是有些感谢的。
而她更知道,该感谢的其实是另一个人,那个说“放人”,就给自己带来这么大利益的人。可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海愿爬上车,坐了下来,打算这一路上好好的想一想。因为海愿确定那个人看到自己之后才打算放人的,既然他没有认错,那他就是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了,可自己却好像不认识他,或是说有些熟悉感,却想不起来他是谁,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关系的人,却给自己帮了大忙,是巧合还是特意?
“小爷,这些东西您路上吃哈。”海愿本来等着车子会开动起来,却看到府台大人那张圆圆胖胖的脸伸了进来,双手还捧着自己之前的那只装满了烙饼、吃食的大包袱。
“哦,谢谢。”海愿点点头,把包袱放在脚边,然后才问着:“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当然,当然,你们两个路上好好伺候哈。”那府台大人说完,帘子又是一动,刚刚那两个丫鬟又一左一右的爬了上来,才爬了一半,海愿就急了,“下去,我不需要人伺候,有赶车的就好。”
无奈,海愿吼一声,那两个丫鬟当作没听到,仍旧爬了上来,却在门口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小爷路上有人伺候着舒坦点,您身上还有伤,什么事情差他们做就好。”府台大人这次说完,才把脑袋缩了回去,然后就听到大人一声吩咐:“开车。”
只是车子开动起来,海愿却听到了除了自己的马车之外还有马蹄声,再次掀开车帘往外看,就发现还有一小队人跟在马车后面,都骑着马,一身的便装,却都挎着官刀!
这阵仗让海愿有些汗颜了,微微有一种秘密押送的感觉。不过,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到京城,海愿倒是打算忍了。
一辆华丽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在街上行驶着,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又好像在围着京城来回的兜着圈子。马车里的顶棚上吊着一颗七彩琉璃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线将马车里照的温馨异常。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形稳稳的坐着,低头凝视着身边另一个娇小的身形。那个小小的身子窝在椅子的靠垫里,一双小手摆弄着一只黄金的小锁头。小手把钥匙一旋,锁“啪”的一声打开了;再按上,再旋开,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这个简单而单调的动作,乐此不疲。
“念儿,回家吧。”温柔的男声响起,修长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了那小小的肩膀,一张俊脸也低了下来,想要和那个小小的身影对视,可那双小手里的锁头还在反复的开了关、关了再开,却没有抬头看和他说话的人一眼。
“念儿,父王和你说,晚上天凉了,夜风也大,吹了会生病的,要吃苦药了。”那修长的身子干脆从座椅上下来,蹲在那小小的身形前面,一双手都搭着那瘦小的肩膀上,想让他抬头看自己一眼。
然而……
等了良久,除了那黄金小锁头的开启声之外,再没有一点点的回答。
“主子?”马车外,夜的声音传来,只要小世子晚上不肯睡觉,主子就要带着小世子在街上这样转着,直到马车的摇晃让小世子睡着为止。可谁又知道,寂寞、孤单的夜晚,谁又能找到让主子可以安睡的办法呢。
“继续赶吧,等念儿睡了再回去。”钟离域一声轻叹,干脆席地坐了下来,抱着双膝抬头看着面前的念儿。
因为念儿总是低着头的,所以如果不是这样的方式,钟离域几乎难以看到他的脸,可每次看到念儿,又不仅会有点点的失望。因为念儿太像自己了,像的就好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
可念儿为什么不像她呢?在钟离域心里,他多希望念儿能像海愿,那自己在这三年的岁月里,看着念儿一点点长大,是不是就好像看着海愿在身边一样了?
“念儿,你看看父王好不好?”钟离域伸出修长的指,轻轻触了触念儿小巧的下巴,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哪怕是一眼也好啊。因为钟离域在念儿的曾经的一个眼神里,发现了他有和海愿及其相似的眼光,但也只是凝眸一瞬,那一点相似的闪光便消失了,念儿也极少会看谁一眼,包括他这个父王。
“海愿……”钟离域仍旧把手收回来,抱着膝盖,认真的盯着念儿摆弄着手里的小金锁,却叫出了这个一直珍藏在心里的名字。
海愿,你知道吗,念儿很乖,只是他不说话,大夫说喉咙没有问题,听力也正常,唯一有的可能是心结,可那么小的孩子,会有什么心结呢?
海愿,念儿的身体也不太好,吹了冷风就会生病,会发烧好多天,都是我夜夜哄着、抱着一天天、一年年的熬过来的。
海愿,念儿很像我,很漂亮的一张脸蛋,这个不好!但他的眼神像你,那么的温柔,但他却总不肯用他的眼神看谁一眼,好像整个世界都没有一分一毫可以在他的眼中。
小小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念儿那长长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从那羽睫后面飘出一缕温柔的目光,看着面前坐在地上的男子,只是一眼,随即就埋下头,继续开着他手里的锁。
忽然间,念儿手里小金锁的钥匙掉了,钟离域忙帮他去捡,而就在钟离域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竟然看到念儿手里刚刚还完好的锁已经散开成一堆小巧的零件:一个锁芯、一个外壳,还有一些细小的弹簧和螺丝。
“好吧,明天再换一个给你。”钟离域一笑,把大手摊开放在了念儿的面前,念儿则是把小手里的那堆零件放在了钟离域的手心里,然后把小小的身子从座椅上起来,也坐到了地上,依偎进了钟离域的怀里,倦了的雏鸟一样,在钟离域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看着怀里已经发出轻轻鼾声的念儿,再看看手心里那一把已经被完全拆开的锁,钟离域又是哑然一笑。这是念儿的一个习惯,他执迷各种各样的锁具,但是当他对其中一种玩儿的腻了的时候,会用你意想不到的速度将那把锁分家,拆的支离破碎。可这究竟是代表着什么意义,钟离域却不知道。
轻轻的将手里已经分家的锁放下,钟离域收紧了怀抱,将念儿娇小的身子拥在怀里,继而轻声说着:“夜,回去吧,念儿睡了。”
“是。”夜挥动一下手里的鞭子,将马车向瑾王府赶了回去,心却再一次酸了。因为每听到主子暗自叹息,他都会有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感。跟着主子近二十年,主子之前的清冷、孤傲好像都是一个表象,而当主子那一腔热情真正挥洒的时候,却因为那永久的离别,将那份炙热冰封了。
好像现在的主子会笑、会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小世子,但心却已经死了,甚至变的更加的我行我素。除了小世子那些要求之外,就连皇上的意思都可以忤逆,而皇上今天早朝还大发雷霆,怪主子居然抗婚,以至于天启国和蓝桐国的局势又紧张了不少。
“主子,明天……”这是夜替钟离域担心的事情,因为已经传来消息,四皇子钟离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明日即到,如果皇上看到四皇子再想起今天的事情,那主子不是又要被训了。
而且,四皇子在蓝桐国待了那么多年,努力维护着才使得两国的关系没有继续紧张下去。这一次钟离域拒婚,就使得蓝桐国的皇上大怒,直接将四皇子都赶了回来,两国也即将兵戎相见,皇上震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明天我自有斟酌。”钟离域伸手从一边拉过一条毯子,这是车里早就准备下的,因为念儿喜欢坐车,也喜欢在车里摇摇晃晃的睡着,所以这些小东西都备着,念儿睡了,钟离域就会自然的将他裹起来,抱回去,不让风吹到一点。
“到了。”夜无奈,只能一切等着主子的吩咐,将马车停稳,拉开车帘,钟离域就抱着那个用毯子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身子大步奔进去,生怕慢了,冷风将他吹病了,其脸上的焦急和眼底的慈爱更是让夜动容。
此时的主子还哪有那般的冷冽与冰寒呢,满眼的宠溺的骄纵,都只是为了他怀里的那一个宝贝。那是满满的两份情,却都释放在了小世子一个人的身上,那般的爱怜,真是难以言喻了。
“夜,把墨研上,我要上表。”钟离域将念儿的小身子轻轻的放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盖好了,把被角都仔细的掖平了,才放下纱帐,转身向书桌走去。
“主子,晚了,明天一早写吧。”看着钟离域更显消瘦的一张俊脸,夜没有去研墨,而是倒了一杯水给钟离域递了过来。主子除了上朝的时间,都是在陪着小世子的。
即使小世子一句话不说,主子哪怕就是呆呆的看着他,也会一坐一整天。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个不语,一个静默,却是同样的一种落寞,看着会让人有难掩的一种心酸。
“明天早朝就要上呈给父皇的,来不及了。”钟离域接过水喝了,坐到了书桌后面,铺开了宣纸,指了指砚台,示意夜赶紧的磨。
夜无奈的也是轻叹了一声,上前磨了起来。他知道主子为什么白天不做事,却要熬到晚上,因为如果不是困倦极了,主子会整晚的瞪着那双凤目,在眼神里都能够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亲自去蓝桐国一趟,看看究竟此事为何。因为我得到的消息与父皇并不相同,其实烨在蓝桐多年,早已经和那位长公主心生情愫,我又怎能夺兄长之爱呢。”钟离域一边写着,一边解释着。
“可是,传言并不可尽信啊。若是真有此事,为何四皇子这么多年都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也没有求父皇赐婚,偏偏就在蓝桐国有意让长公主和主子您和亲的时候,却传出了这样的消息呢?”
夜急急的说着。其实他倒是不在乎四皇子对哪位公主有心,但夜私下里是希望主子身边能有个女人的。不管是蓝桐的长公主也好,还是哪家的皇亲贵胄,哪怕就是一介山野村姑,只要能让主子心里好受一点,将那份执念放开一点,夜也愿意。
可偏偏的,钟离域眼里只有一个念儿,每每叹着念儿太像自己了,都不像她;却都从来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一眼。为何主子就不能放开心胸,再去寻一番温暖呢!
“是很蹊跷,所以我才要亲自去看看。”钟离域看看夜,抿唇一笑,他得到的消息却是如此,但还有后面的半段没有说,只是他现在只是想借着这个幌子,一走了之而已。
又到鸡快叫了的时候,天边都显出了青蓝色,钟离域才放下了手里的笔,把面前写好的表章又看了一遍才阖上,叫夜也去休息了。
回到床边,钟离域掀开床纱,向着床上的那个小小的身影看过去,闭上眼睛熟睡的念儿真漂亮,脸蛋虽然是浑圆的,但五官都极为精致,像是精心描画的一般,像自己,太像了。
“唉……”又是一声轻叹,钟离域想让念儿更像海愿多一点。伸出大手,轻轻的梳理着念儿那一头柔软的发丝,指间缠绕的丝丝温柔倒是很像海愿,钟离域掀开被子上床,将念儿的小身子拥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念儿的头,嗅着他身上稚嫩的奶香,倒是有了些睡意。
“娘亲……”低低的、柔柔的,过分稚嫩的孩童声音,传到钟离域的耳中却如巨钟一般,撞的他再无睡意,心也随着念儿的那一声轻唤而颤动起来。
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
钟离域感觉喉咙、眼圈都酸涩起来,胸口像是被那巨钟的大锤狠狠的敲着,整个人都震撼着,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努力的平复着那震惊、狂喜后的心情,钟离域附在念儿的耳边,轻声的哄着:“念儿,乖,你刚刚叫什么?”
“娘……亲。”是念儿口中发出的声音没错,虽然字的尾音拉的很长,而且口舌有些生硬,但钟离域听清了,这是念儿在叫“娘亲”没错。
一滴滚热的泪水在钟离域的眼角滑落,那本该三年前就流下的一滴泪,今天再也抑制不住了。滑落在腮边是凉凉的,可那滴泪却好像滴进了钟离域的心里,烫的他发疼。
三年了,念儿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却第一次在睡梦中叫了一声:“娘亲!”
第二天一早,钟离域没有拿着那张昨晚熬夜写好的奏折去上朝,而是在念儿醒来后,紧紧的抱着他,一声声的哄着:“念儿,叫娘亲。”
“……”
“念儿,父王给你再找很多的锁来,叫娘亲!”
“……”
“念儿,你再叫一声娘亲,父王带你去看二叔。”钟离域无所不用其极的哄着,因为念儿喜欢美人,除了对锁具上心之外,唯一睁眼看过的就是静王钟离桪,所以钟离域在哄念儿的时候,都会把二皇子摆出来。
“……”又是一阵静默之后,念儿的小脑袋终于抬了起来,真真切切的看了钟离域一眼之后,薄而粉嫩的两片唇瓣动了动,最后又低下了头。
“念儿,你就叫一声娘亲吧。”钟离域几乎要哀求了,这三年来,念儿是他的软肋,对念儿除了有求必应之外,就是又哄又求,哪怕念儿肯看他一眼,钟离域都会开心的乐上一个月。
“呃,域,我没听错吧,你居然叫念儿叫你娘亲?!”门外传来穆子羽的声音,而且那声音明显带着一阵恶寒,他刚刚听到钟离域的话之后就打从心底凉了,因为穆子羽一直认为物极必反,现在钟离域终于忍不住那番苦楚,精神失常了吗?
“不是,念儿昨晚睡梦里叫了娘亲。”钟离域的脸色一寒,起身把念儿抱了起来,大步的往门口走去。
“你干嘛去?为什么我一来了你就走?”穆子羽看钟离域明显是在躲着自己,从身后追了过来。
“你该回去陪月痕和你家小月。”钟离域瞪了穆子羽一眼,不明白这个当了爹的人怎么就不爱孩子,平时没事出来闲逛什么,怎么都不回去抱娃娃呢。钟离域可不行,念儿几乎就是他一手抱大的,谁接手他都不放心。
“小月睡了,月痕一起睡,我闲啊。”穆子羽有些悲哀,谁知道月子里的宝宝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啊,谁知道女人生了孩子,注意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都不鸟自己一眼呢,他真心的很无聊。
“我带念儿去哥哥那里,念儿会叫给哥哥听的。”钟离域才不理穆子羽,他要去静心筑,让哥哥分享一下他的喜悦,让哥哥知道,念儿终于肯开口了。而且,念儿居然叫的是娘亲!
“呃……”明显被晒着的穆子羽更无聊了,一个人坐了下来,琢磨着该找点什么有趣的事情来做呢。
静心筑
“念儿,叫娘亲。”钟离域把念儿抱到钟离桪身边,轻柔的哄着。
“呃,域,你确定这个称呼对吗?”钟离桪手里拿着一只剪花的剪刀,身子微微一颤,那把剪刀差点脱手。
“不是要念儿叫你,而是念儿昨晚睡梦中居然叫了娘亲!”钟离域异常的兴奋,闪闪的眼神竟然像是个激动的小孩。
“睡梦里?”听到钟离域的话,钟离桪的眉头微微一皱,放下了手里的剪刀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念儿那张漂亮的脸蛋,然后轻声的问着:“念儿,告诉二叔,是想娘亲了吗?”
“……”念儿还是没有反应,但过了一会儿却抬头看了钟离桪一眼,那眼神里,有温柔、也有怀念,好像诉说着一种委婉的心情。而一个才三岁的小孩子,能有这样包含情感的眼神,让钟离桪狠狠的震惊了一下。
思寻良久之后,钟离桪拉了拉钟离域的衣袖,转身对念儿说道:“念儿乖,坐在这里吃糖糖,二叔和你父王有话要说。”说完,钟离桪将一只装着桂花糖的小碟子放在念儿身边的小桌子上,又拍了拍一边的小凳子。念儿看了看糖,乖乖的爬上了凳子,把那盘糖抱在了怀里。
钟离桪这才拉着钟离域,向花园的另一边走去,却没有走的很远,而是在能看到念儿、但念儿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站了下来,轻声的说道:“域,你想没想过,念儿为什么要叫娘亲?”
“他同我一样,在想着海愿。”钟离域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
“他见过海愿吗?你认为,在念儿小小的记忆中,会有海愿的影子吗?”钟离桪也不想要说的这么明显,这样直接,他更知道这样会刺的钟离域很痛,但他还是要说,他就算是为了念儿,也要说清楚。
“会,因为当初,我把念儿接到怀里的时候,他对我笑了。那笑容温柔极了,那分明就是海愿的笑容。”钟离域的口气更加坚定了。他犹记得,当初念儿那小小的一张脸上,连眼睛还无法完全睁开,却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释然又安心的笑容来。
那一刻,钟离域就知道,海愿没有怪他来晚了,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他们父子,而且天天都在陪着他们一起快乐,也一样看着念儿成长。而念儿应该也感觉到了,所以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叫着“娘亲”。
“唉……好吧。”钟离桪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作为哥哥,他该劝弟弟释然,劝他放开些,不要太多执着了。可是作为一个见证过那样深刻爱情的人来说,任何的语言都太过无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