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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祯九年,正月十三日。
寒夜漫漫,紫禁城一片静谧,只有不时响起的更声,体现着时光的流逝,勤政殿中的灯火仍旧通明,连日以来,这座大殿总是如此,直到将近三更天时,灯火才会熄灭。
崇祯坐在暖榻上,正在灯下看奏折,殿中四角放着炭火炉,使得殿内温暖如春,但是崇祯的心里,却始终笼罩着一片寒意,消失不去。
他在看各地的塘报。有安徽的,辽东的,关中的,河南的,湖广的,四川的,山西的,厚厚地叠起一摞。崇祯挨个看过,不禁大皱眉头,轻轻摇头叹息。
所有的战报,几乎没有一个好消息。
安徽有流贼骚扰,是老回回,革左五营,众约二十万,辽东的皇太极正在准备建国,这伙女真蛮族真的建了国,便是摆明了与大明分庭抗礼,因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嘛。
关中倒是很安静,但是细作有报,关中的秦军正在秣兵厉马,加紧操练,日夜赶制军器,督造火铳弓箭等物,还有攻城器具,虽然不知道要进攻哪里,但看架式,近期肯定会有大的行动。
山西的洪承畴来报,大同已经收复,后金军已然撤走,因为多尔衮要回辽东去,参与建国一事,因此山西暂时安定下来。
再有便是关于李自成与张献忠的,傅宗龙来报,李自成一进河南,便打下了故县,补充了粮草银钱,人马军器,然后在这里过了年,于正月初三便开进河南腹地,此时傅宗龙正调集兵力,准备包围李自成部。
崇祯最为关心的,则是杨嗣昌那边。据报,杨嗣昌还在尾随追击张献忠,只是张献忠极为狡猾,多次追剿终没有将其歼灭,张献忠部在四川与湖广交界之处,忽而东,忽而西,使得官军抓不到他的主力进行决战。
崇祯将塘报扔在案上,愁眉不展。
一边站立的兵部尚书张凤翼看了,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陛下,当前剿贼之事,错综复杂,局势不明,别的地方都好办,有名将督办,唯独关中的秦军,缺少制衡之力量。一旦秦军也开出潼关,进入中原,与李自成联手,傅宗龙只怕顾此失彼,控制不住啊。”
崇祯叹息一声:“若有良帅,何愁流贼不灭?只是眼下,朝中无人可用。”
张凤翼小心地道:“微臣以为,还有一人。”
崇祯一抬头,盯着他问:“是哪一个?”张凤翼沉吟道:“便是……便是尚在诏狱中的……孙传庭……”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盯着崇祯的脸色,生怕他震怒起来。
哪知崇祯听了,并不恼怒,只是神色黯然,然后站了起来,走到炉火边上,伸出手烤了烤,才道:“朕岂会不知?但是孙传庭与杨嗣昌,势同水火,若是再度起用孙传庭,杨嗣昌必定会阻止,两人必然不睦,他二人不睦,必定牵扯剿贼大事,到时候万一相互掣肘,岂不误国?就像年前,大同失守,皆因高起潜与卢象升不和,虽然朕查办了高起潜,但终究丧了卢象升这员名将,悔之不及啊。”
张凤翼这才心服:“陛下想得周全,微臣不查,失口乱言,有罪有罪。”
崇祯道:“朕也知道,孙传庭是帅才,极有韬略,但是杨嗣昌也有长处,二人只能用其一,说到底,还是一大憾事。”
此时又有太监送进来一封奏折,崇祯一瞧封皮,便知道是杨嗣昌来的,他曾经下旨给内阁,只要是杨嗣昌的奏报,不论何时,都要立刻呈报,不得拖延。
崇祯立时开阅,看了一遍,眉头复皱,然后将奏折交给张凤翼,让他看过。
张凤翼将奏折打开一瞧,也吓了一跳,杨嗣昌在奏报上说,近日以来,左良玉称病不出,人马不前,对于剿灭张献忠一事,很是消极。他再三催令,左良玉只是不理。而且不光如此,他手下人得知,范雎近期一段时间以来,刻意与左良玉接纳,二人经常来往,情好日密。杨嗣昌担心,范雎有异志,要拉拢左良玉,另立山头,无论是不是这样,都需要着意提防,他在奏报中建议,将范雎调出湖广,让他去别的省,先孤立起来,然后再观察其言行,以便处置。
崇祯问道:“你看如何?”
张凤翼想了想,才道:“陛下,范雎自从归顺过来,立过战功,而他拉拢左良玉这件事,也需要仔细酌量,会不会是他看着左良玉最近屡立大功,成了陛下眼中的红人,然后想巴结一番呢?也未可知。要知道,范雎毕竟是个降将,在朝中没有根基,巴结一下别人,也是人之常情。”
崇祯缓缓点头:“也是一理。不过杨嗣昌说得,也不无道理。这要看当下的剿贼大局。对于张献忠,有杨嗣昌与左良玉足矣,范雎在那边,也没有施展才能的余地,以朕看来,倒不如听从杨嗣昌的建议,将范雎调到别的地方,也好让他为朝庭分解一些难题。”
张凤翼听了,眼睛一亮:“陛下,此时安徽那边有老回回等数营人马,闹得声势可也不小,我看不如让范雎去安徽,剿灭流贼。如果他剿贼得力,自然是好,如果不得力,再治罪不迟,这样说起来,也名正言顺。”
崇祯笑了:“正合朕意,拟旨,调任范雎为安徽巡抚,子义为参将,原来的巡抚周至骏剿匪不利,罢职。命范雎全权负责清剿流贼事宜。”
张凤翼道:“遵旨。”
几天之后,圣旨便下到了杨嗣昌的营中,范雎接了旨,心头便是一愣。
接旨的第二天,便应该起行了,这天晚上,子义来到范雎帐中,与他商议对策。范雎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坐在那里,几个亲信给他收拾着东西。
子义进来之后,范雎便挥挥手,让旁人退下,帐中只剩下他二人。子义有些急迫:“先生,朝庭这道旨意,其意甚诡,我看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我们的坏话。”
范雎点头:“此人定是杨嗣昌。近日以来,我们与左良玉接近,令他很是不安。他怕我们与左良玉拉起手来,架空他在军中的地位,所以才上奏朝庭,朝庭因为不知道我们想干什么,为了防备万一,才将我们调走。可是调到安徽,这其中大有文章。”
子义道:“皇帝封的官不小,安徽巡抚,可是要知道,上一任安徽巡抚,因为剿匪不利被罢职查办,咱们要是去了,剿灭不了农民军,也得落一个同样下场。”
范雎道:“安徽有老回回与革左五营,人马数十万,朝庭这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如果剿不灭农民军,日后裂土为王的大志,就是空谈啦。弄不好还得把命搭进去。可是圣旨一下,不容更改,咱们只有硬着头皮,拼上一拼。”
子义道:“可是咱们身边自己的人马,只有五六千人,进了安徽,不要说剿贼,恐怕连保存自己都难。这可怎么办?”
范雎眼睛里露出狠戾的光芒:“事在人为,如果老天有意让我分茅裂土,必然马到成功,如果上天不佑,嘿嘿,太不了,再死一次。”
子义也咬咬牙:“好,走一步说一步吧。”
第二天,范雎与子义带着厉从周,苏单并五千六百余人马,向杨嗣昌辞行。杨嗣昌心中高兴,但表面上还是显出极为惋惜的神色,其中又带着鼓励的意思,说道:“范先生调任安徽巡抚,这可是皇上大大看重,破格提拔,我想先生定然不负重望,马到成功。”
范雎客气了一番,带着人马上路,他稍稍绕了点道,来见左良玉,二人一见面,左良玉也听到了消息,迎了出来,拉着范雎的手道:“先生,我已知道此事,一面想恭喜先生,可另一方面,又为先生担心哩。”
范雎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左良玉道:“安徽的情况十分严重,老回回与革左五营,在流贼之中,战斗力虽然只属中流,可是人多势众,人马不下二十万,即使其中有家属,老弱妇孺,可是能打的人也有十万之众,先生只带着几千人马,想要剿平这些人,相当困难,上一任巡抚周至骏就是因为剿贼不利而罢职丢官,您可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范雎拍拍左良玉的肩膀:“将军放心,范雎不是姓周的,以前在秦军当中,我能以数千新败之军,一战夺华阴,再战取西安,在强敌环伺之中,抢占立足之地,此时率领堂堂官军,正义之师,又何愁不胜呢?只是我走之后,将军好自为之,杨嗣昌其人,心怀阴险,先是诬陷孙传庭,将其下狱,再又勾结高起潜,害死卢象升,将军虽然屡获大胜,皇帝欣喜,可是也夺了他的风头,日后可要小心了。”
左良玉连连点头,他设宴款待了范雎与子义等人一番之后,双方互道珍重,拱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