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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 自然是诸事忙乱, 每日批奏折都批的手腕泛酸。然而景风不论忙到多晚,都会来探望幼春。有时候来的太晚了些,幼春已经睡下……幼春睡着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有次半夜醒来,竟发现景风伏在自己床边上, 一手执着自己的手,静静睡着。
幼春惊了一跳, 这才知道原来景风多晚都会来, 已经在她床边睡过了几次,却每每平明就离开,那时候幼春还未醒, 因此全然不知。
对于景风这般, 幼春一来觉得心里有些怪异,但同时又觉得景风对自己如此上心, 故而也多是感动。
这晚上景风忙过了子时, 出外之后,寒气凛冽,一天冷月。
景风照例换了衣裳,便去探幼春,不料到了门口, 就听到里头说道:“小公子还是安歇罢,大人不会来了的。”就听得幼春打了个哈欠,道:“再等等看, 我不困。”
景风又惊又喜,笑着进门,果然见幼春趴在桌子边儿上,手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眼前红烛跳动。丫鬟见景风来到,行了礼,急忙出外去了,幼春抬头见了,也跳下椅子,便来迎景风,景风握了她手,说道:“怎地这么晚了还不睡?”
幼春说道:“我想等景风叔来啊……”说着,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哈欠。景风低低一笑,同她到了床边儿上,说道:“困的这样子了,先睡罢了,我又不一定会来。”说着,便抬头替她擦了擦眼角打哈欠沁出的泪。
幼春揉揉眼睛,说道:“我就是怕景风叔在我睡着之后来,才等的……景风叔,你白日里甚忙,晚上太晚了就不必来了,又睡在床前,多么辛苦?我是想同你说这个的。”
景风抱了她肩膀,说道:“哪里辛苦?我心里觉得快活着呢。”
幼春说道:“可是我见了却觉得难过,景风叔,你不用总是来,有空儿来便是了。”
景风笑道:“莫非春儿讨厌见我么?”
幼春摇头,说道:“自然不是,我很喜欢景风叔。”
景风低头看她,心头砰然而动,微笑说道:“这便好了,景风叔也是,因此不管多晚都要来看春儿的。”
幼春双手交错,捏了捏,也不知该怎么说是好,只望着景风,有些发怔。景风看着她灯下面容,近来幼春被他养的好,每日里虽然不说是山珍海味,但是些精细贵重的补品却是一点儿不缺,何况幼春本就是个绝色美人,如此细细一养,虽然是简朴的男装,却仍然难掩那耀眼丽色,而灯下看来,却比白日更多一分朦胧之美,景风一时竟看得怔了。
幼春打了个哈欠,看景风时候,见他呆呆望着自己,便伸手摸摸脸,问道:“景风叔,我脸上有东西么?”景风一怔,便笑道:“没……没有。”
幼春略觉古怪,问道:“那景风叔那么盯着我做什么?”
景风转回头去,低头想了片刻,终于说道:“春儿,其实……”
幼春问道:“什么?”
景风想来想去,终于说道:“春儿,其实是……女儿身罢?”
幼春听了这个,顿时一惊,咽了口唾沫,又手忙脚乱地将景风推开,说道:“你、你、你……景风叔……”
景风见她慌乱的样子,苦笑说道:“春儿怕什么?景风叔……难道会对你做什么不成?”
幼春脸上涨红,说道:“不、不是的……我只是有些……嗯、景风叔怎么会知道的?”又惊又羞,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景风。
景风望着她涨红的小脸,说道:“其实……自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幼春越发大惊,瞪大眼睛看向景风,道:“什……什么?”
景风说道:“当时春儿在黑蛇岛的水牢里头昏厥过去,是我亲抱了你出来的……因你浑身湿透了,那时候天寒地冻的,我怕你受凉了便更不好,于是就替你换了衣裳。”
这件事其实幼春也是知道的,当时她在妙州的战船上醒来,也是颇为疑惑了一阵,没想到此刻才被景风说破,顿时又惊又惭愧,更加脸红。
景风说道:“春儿怪我么?只是……当时船上又都是男子,嗯……我是没有法子。”
幼春把头扭过去,脸仿佛被火烤过一样,景风叹了口气,说道:“因此后来……我看春儿混迹军中,才又特意叫你不许同那些士兵们住在一块儿。”
幼春听到此处微微一怔,心头一动,便慢慢回头来看向景风。景风语声微涩,说道:“春儿不说话,是……真个怪我了?”
幼春看着景风双眼,回想昔日种种,虽然“无意”之中景风看过她的身子,但那也是为了救她,而且此后,景风因知道她的身份,的确也相助了她不少,当初她还疑惑为何景风要让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不让她跟些士兵厮混,如今想想,岂不是正为了她好?
竟是她粗心大意了,倘若是细细想想的话,大概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又怎能怪他?
隔了半晌,幼春才低着头说道:“景风叔……我未曾怪你。”景风将她的手牵了,问道:“真的?”幼春缩了缩手,却未曾挣出来,就点点头,道:“景风叔都是为了我好……”
景风笑了笑,松了口气,说道:“春儿不怪我就好了。”幼春望着他温和笑容,犹豫了片刻,说道:“景风叔,我有些不明白。”
景风问道:“什么不明白?”
幼春说道:“我……景风叔为何对我这样好?”
景风怔住,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喜欢春儿呀。”
幼春望着景风,脸颊上仍旧红红地,说道:“可是……”
她先前流浪之时,遇到许多恶形恶相之人,对她极是凶狠虐待,有的人虽然衣冠楚楚,然而却在无人处露出本来面目,着实可怕,因此最初相遇景风跟阿秀时候幼春才百般警惕提防,但是从开始到现在,景风对她却始终如一的好,幼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忐忑。
景风见她犹豫着,便问道:“可是什么?”
幼春疑惑问道:“景风叔为何会喜欢我呢?”其实幼春也不知如何问的好,……她跟阿秀两个两情相悦,也是一步一步被阿秀引着直至确认自己心意为止,阿秀对她好,她隐隐地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但是对景风,从最初的误解到后来的依赖,她心中虽然也已经当景风是最亲的人,但是却不明白景风心中怎样想的,只知道景风对自己是极好的。却又有点不安……只因景风对她实在是太过好了些,似乎已经超出了寻常。幼春虽然很感激景风如此相待,却隐隐也有些不安心的。
景风想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其实……我也不知,只是觉得,倘若是春儿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心里安稳。……故而喜欢你罢。”
幼春似懂非懂的,景风说完,自己似也觉得这个答案不甚好,便笑了笑,说道:“罢了……夜深了,春儿还是早些睡罢。”
幼春眨眼,说道:“景风叔呢?”
景风说道:“我……看春儿睡着了再走。”
幼春说道:“景风叔休要再在床前睡了,好么?”
景风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好。”
幼春爬上床,景风替她盖了被子,便看着她,幼春起初还有些不安稳,到底是困倦了,一刻钟功夫也就睡着了。
景风在床前静静看了许久,望着她宁静睡容,情不自禁缓缓地伸手向着幼春脸上探去,将碰到幼春脸的时候却又停下,那手指当空抖了抖,终于叹了一声,起身出外。
次日,幼春独坐屋内,正在看书。却见一个丫鬟抱了许多东西,笑嘻嘻地进来。幼春将书放了,问道:“姐姐,这是何物?”丫鬟笑道:“是好东西呢,快过来看。”幼春便跑过去,低头一看,顿时怔住,原来眼前尽是些锦绣的女子衣物,此刻另个丫鬟也进来,却抱了个盒子,说道:“这盒子好沉,差些儿就叫人帮我抬进来了。”
幼春若有所觉,却又有些不敢确认,嗫嚅问道:“这是……做什么的?”两个丫鬟望着她,笑眯眯说道:“大人已经交代我们了,小公子原本是女孩儿,方才送了这些东西过来,要我们帮姑娘打理打理,换回女装。”
幼春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便跑到里屋里去,叫道:“不要,我不要换。”
丫鬟们面面相觑,便劝她。幼春只是不听,被她们说的急了,就把她们赶了出去,紧紧地关上门不叫她们进去。
幼春躲在屋内不肯出来,丫鬟们本以为她不过是闹闹脾气,不料她竟连午饭都不肯用,丫鬟们才知道事情非同一般,急急地出去派人去报知景风。
景风忙了一上午,正要用膳,听了来报,当下搁下筷子,急忙换了衣裳来看,里头幼春听了景风来到,才把门打开,景风进来,见幼春眼睛红红地,便问道:“春儿怎地了?”
幼春说道:“景风叔……我不要换女装。”景风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此事……不愿意的话,又有何难?不过……春儿为何不愿?”幼春犹豫片刻,说道:“景风叔,我……我不喜欢女装。”景风笑道:“傻孩子,莫非你一辈子都要着男装么?”幼春被逼急了,便说道:“那又如何?”景风说道:“嗯,那倘若春儿嫁人了的话,难道要穿着男装同夫君拜堂的?”
幼春听了这个,顿时就想到了阿秀,刹那满脸飞红,就转过身去,说道:“景风叔拿我说笑,我不理你了。”景风哈哈一笑,说道:“我说的是正经事情呀。”又道:“其实,我是很想看春儿穿女装的模样呢。”
幼春皱着眉,叹一口气,景风转到她跟前,低头问道:“春儿……真个不喜?若是不愿意,就不穿好了,我叫人把那些衣裳首饰拿走就是。”幼春抬头看看景风,说道:“景风叔,我……不是有心不听景风叔的,只是,我不能穿的。”景风见她眉心皱着,问道:“为何呢?”
幼春揉着衣角,她自跟阿秀说过,是母亲临死之前交代她不可穿女装,怕被人欺负,因此只扮男孩儿,可是如今景风照料的她很好,倒不必担忧会有人敢欺负她,只是一时仍旧难以适应而已,便说道:“嗯……我穿那个……会、会不好,总之是不能穿……”
景风想了会子,便道:“嗯,不穿的话,那就不穿好了,无事的。春儿高兴便好。”幼春松了口气,又有点愧疚。景风却全不计较这个,见幼春未曾吃午饭,就叫人将饭菜重拿了上来,自己同幼春一块吃了顿。
两个人吃过了午饭,幼春才又问道:“景风叔,这几日怎地不见大人来?”
景风说道:“秀之……他最近极忙的,春儿想见他么?”
幼春说道:“嗯……许久不见他了。”到底脸皮薄,面色就有些忸怩。
景风眼睛微微一眯,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抽空儿去告知他一声,让他抽时间来看看春儿。”
幼春笑道:“景风叔,多谢!”
景风说道:“谢什么,唔,对了……春儿若是真个谢我,就穿一回女装给我看看如何?”
幼春面色微变,景风一挥手,笑道:“好罢,不过是玩笑话而已……”又道:“只不过,大概秀之跟我一样,也都想看看春儿穿女装是什么样子的呢……”
幼春听到此处,就怔怔地出神,问道:“是么?大人也……也想看的?”景风点了点头,幼春就低头不语。
到夜间景风来之时,幼春却仍旧未睡。门外丫鬟们见景风来了,有一个便上来,低声说道:“陛下……”同景风说了一番话。景风双眉一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丫鬟们便行了礼退到外头。
景风迈步入内,到了里头,却见幼春趴在床上,却并不是睡着。景风唤道:“春儿……”幼春身子一震,从床上爬起来,不料起来的时候双腿压着长袖子,顿时又扯得整个人歪倒下去,幼春慌里慌张把袖子扯出来,抬头看景风时候已经脸红红,叫道:“景风叔……”忽然眼睛上看,望着头顶上一串儿晃荡不止的金钗珠串。
原来此刻的幼春,竟是换了女装,也做了女子打扮,头上的发髻高挽,鬓角两边缀金花,头上凤钗随着动作颤巍巍地动,也不知画过了眉眼不曾,全然不似先前着男装时候那清水芙蓉,却忽然变了一朵倾国名花相似,其娇柔艳,动人心魄之处,难以形容。
幼春这边十分局促不安,景风却已经看得呆了,虽然在心底描绘了千遍幼春着女装的模样,但却仍未比亲见时候的惊绝倾绝,景风眼望着面前的幼春,忽地一阵心悸,如潮而至。
幼春眼睛跟着头顶那晃来晃去的珠串儿转了一阵,才皱眉搓搓手,提着裙子从床上站起来,叫道:“景风叔……”裙摆太长,一个踉跄差点绊倒,景风想也不想上前,将幼春拦腰抱住,幼春惊魂未定,呼呼喘气,说道:“吓死我了……”景风望着怀中忙着吐舌的幼春,忽地心头一动,想起幼春那句含糊其辞的“会不好”是什么意思。
景风急忙将幼春放开,幼春站定了,打量身下那逶迤的裙摆,便说道:“景风叔,我穿这个是不是很古怪?”她很不习惯,此刻已经出了一身汗。
景风闷声不响,幼春心惊,就伸手去把头顶的钗子拔下来,景风说道:“怎么了?”幼春皱眉说道:“定然是很难看的,我要换回来……”景风摇头,伸手握了幼春的手,道:“不难看,一点也不,……相反……”幼春望着景风,却见他说道:“是……很好很好……很好看的。”
第二日,幼春便仍旧做女装打扮,她从孩子长成少年一直都是男装,如今自然仍旧有诸多不习惯,但相比较前天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虽然走起路来仍旧会把裙摆高高地提起,但却已经极少跌跤。
幼春从早上等到将近午时,虽然恼恨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发髻跟钗子,却仍旧咬牙忍着,一直到了晌午,才听得有人说道:“是唐大人来了!”幼春大喜,这才从床上跳下来,往外就跑,狂喜之下忘了提着裙摆,一脚踏出去顿时踩了个正着,顿时“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阿秀进门之时,便正看到地上跌坐一团的小美人,双手正抓着乱乱散开的百褶裙摆试图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