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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他再偷偷得了那门可助他成就圣体的功法, 他便可以铸就回血肉之身, 然后无所顾忌地回到人世,取回自己的帝皇之位, 真正千秋百代, 永垂不朽地将皇朝永远统治在自己手上, 再不犯当初那等让他一朝国灭, 以至于让奸佞盈朝的错误了。
这般想着,回想起自己曾经恣意纵然,从不需要任何躲闪, 也无需担忧身外之事, 整个天下都合拢在他掌中, 随他一言而决无数人生死的生活, 戾帝苍白而清瘦的面上方才显出了彻底的沉醉在回忆之中的快乐与迷醉。
然而拉长着足有数米高的浓黑魂魄之中,一张苍白的脸微笑沉迷的面容若隐若现着, 便足以让这幕场景变得可怖起来。
直到注视到宫殿一角的金柱上模糊倒映了他此时可怖的身体与不和谐的面容,戾帝方才从这美梦中被强行拖回到了现实当中, 他的面孔拉长模糊着,长长的舌宛如吐不尽一般地从着喉中伸出, 如黑浓卷雾一般的身体颤抖着,一股股浓黑波纹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向整个宫殿荡漾开来。
不多时,四处如同萤火般与这浓黑魂魄格格不入的魂魄便在那浓黑魂魄中显现出来。
那四人的面孔也是依稀清晰可见的,然而在那浓浓的近乎如同重碾一般一遍遍碾压着他们的黑色魂力中,它们的魂魄被一次次碾为粉碎,然后又在魂魄的体质下自动愈合, 然后一次次显得比先前的形体更加虚弱了起来。
到了最后,这四张面孔的五官逐渐模糊着,如腐蚀般的黑气中四人的尖叫越发凄厉,然而声量却逐渐地小了下来,戾帝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的意识快要消散不见时,方才幽幽出声问道。
“那处功法,到底在何处?”
“不知……我们真的不知啊。”
然而四人之中,只有一处魂魄勉强保持得了清醒,然后勉力用着虚弱却轻弱不能闻的语气说道。
戾帝脸色一沉,他审问这些人已经不下数十遍了,然而这些人只会给他这般含糊其辞的回答。
而瞿问说的他吞下这四魂的后果,戾帝自己也不是不明白,毕竟那无论是搜集到的寻常魂魄的量,还是那些奇怪魂魄的长老,都显示出了这些魂魄背后有着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
戾帝自己也清楚,他虽然有信心自己可以在这千万寻常魂魄中出入自如,可他也曾偷偷去看过那些魂魄口中的金丹长老,他虽是不知这金丹长老和他之间的境界是相差何几的,然而在相差万米之处窥望那人,他都有种仿佛当初直面着将他头颅取下的那煞星的感觉。
而他哪怕是如今能无忧无虑地在这富丽水晶宫中,继续做梦当自己的圣上,若不是瞿问尽心尽力地帮他摆平这一切难题,他也是做不到这一点的,然而让他永远保持这幅不人不鬼,半死不活的样子,岂不是对他曾为九五之尊最大的羞辱和折磨?
因此哪怕是冒着被那所谓的金丹长老找上门来的危险,他也是要从这四人口中问出那功法下落的。
“你们要是还不说,我现在就把你们生生吃了!”
到底是生前受了无尽折磨,乃至于死后也残留着满身不甘的厉鬼,待到再催逼几次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来时,已经顾忌不了再多,戾帝凶性大显,此时他的脸上五官狰狞着,七窍之中缓缓流出黑色的脓血来,样子也越发可怖地随着他的心绪波动,向着他死前的情态靠近着。
而直到戾帝感觉到一双苍白的手平静地从他喉咙间穿过时,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一层冰块冻住,他的魂魄凝结得就连一个普通向后望的动作都再也做不出来。
瞿,瞿问!
身体比意识更早一步地在喉间嘶吼着,然而他先前让人将这水晶宫布置得隔音之效,却在此时仿佛成了将他硬生生推往深渊的一只手一般,他的任何声音如果不借助法术魂力,都无法传到宫外来。
他尚且没有主动找上门去,这煞星竟就找上门来要他的命了。
到了这时,戾帝脑子里方才真正对瞿问离开时,脸上流露出的极力抑制住的绝望方才有了真正一步的认识来。
原来哪怕他就算躲在这重重防御的水晶宫殿之中,也始终躲不过这金丹修者的一击来。要是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身体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就此凝结住,除了眼睛中回忆起自己曾经死亡时不自觉流露出的恐惧,还有一开始时勉强能发出的低哑嘶吼,戾帝只觉得此时仿佛有一只手在他身体里翻搅着,然后将他魂魄中所有能支撑他行动的魂力缓缓吸食干净。
而魂力被彻底吸食干净的后果,想到了那曾经和他娇笑着,却在他大口之下再无半分残留痕迹的美人,想到了自己也要踏上这般的后路,纵使戾帝极力想要挣扎着,然而在魂魄形态越发虚凝之中,他也察觉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躲过这人的绝望来了。
吴万阴的脸上没有多少波动,或者说他此时穿着的是寻常人修的一处壳子,哪怕就是心中有想法,那张没有任何神情与活人生机的脸上也不可能显出多少波动来。
而鬼王身上源源不断的魂力被汲取入他的身体之中,哪怕对于他浩荡的魂力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也不由视他露出惬意的有些许放松的神色来。
然而下一刻,本来如同寻常金砂,珍珠和琉璃浇筑而成,浩大同样庄严无比的宫殿之中,每一砖每一瓦上都缓缓绽放出了仿佛如同日月朝晖一般澄澈,却又透着无比清透得仿佛渗入人心力量的柔白光芒。
而这光芒,落入了戾帝身上,便仿佛融雪在热烈无比的阳光之下被浇融了一般,饶是戾帝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中,此时也不由被那灼烈得仿佛要将他燃烧殆尽的白芒痛得硬生生惊醒,然后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然而这灵芒天生便是克制魂体之用,魂魄薄弱的戾帝在这灵芒之下尚且被照得满地打滚,几乎恨不得立刻死在此刻上,那魂魄本就比戾帝强大得多的吴万阴没有万分防备地接下了这一击。
饶是吴万阴已经遭受过了宛如剥皮削骨般的切肤之痛,在这白芒之下,他仍是忍不住一声闷哼,随即怒火瞬间燃起,暴涨开的数十米黑色魂体硬生生撞开那间璀璨宛如白昼一般的水晶宫殿,却是连地上哀嚎着的戾帝都来不及看上一眼,便在瞬间化为一道黑光,飞速逃遁向远处离去。
然而在吴万阴即将闪身离开这片区域之时,水晶宫殿旁数百处平凡无奇的茅屋或者是石屋顶上陡然绽放出与那水晶宫殿之中同样灼人耀眼的白芒来。
这无数处白芒宛如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在射出光芒的立刻立刻,便彼此相通连接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阵法枢纽,茅屋和石屋底下,无数处面目模糊的魂魄走出这石屋之中,身形或飘渺得一散即逝,或如虎熊一般已经能看出凝实的魂魄中露出的生前清楚的样貌。
而在走出石屋,向着那水晶宫殿旁,最不起眼的一处茅屋中无声敬一个军礼之后,无数神态不一的魂魄便这般没有任何犹豫和怨言的,在下一刻间便化为一道光芒,投入那散发着耀眼白芒的屋顶上来。
而在被无数魂魄投入之后,那道本就璀璨宛如白昼般裂然的灵芒便铺天盖地地再度朝着吴万阴所在之处笼罩而来。
离着水晶宫殿最近的茅屋之中,那闪耀光芒透着茅屋间隙漏下,纵然魂魄上也被烧灼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来,瞿问仍然是稳稳地坐着,然后将酒倒满桌子上盛着的九十三处酒杯来。
那些奋不顾身投身于明魂珠玉的士卒,是曾陪他奋战到死,浸润了九十五个久经沙场的将士之血的兵俑之身。
而这些兵俑经过这数不清的岁月积磨,方才凝结出百年难遇的器魂来。而若是没有跟随他,也没有遇上这意外之敌,这些器魂本可以修炼百年,然后比寻常阴魂更容易地化为人身,然后以纯粹的魂魄之体踏上这无上的长生修炼大道来。
然而如今,只因为他的这一句话。
这些千年前便为他奋不顾身,以身挡箭的英勇将士,便要在这百年之后苏醒不到十数年里,再为他死上这一次。
而这一次后,便是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再不得魂归故里的结局。
昔日无数已经记不清面貌的好友这般痛心疾首地劝告或者怒骂他的面容仿佛仍然在他的眼前,仍然这般鲜明地斥责着他:
——为这样的昏君搭上这千百好儿郎的性命,瞿问,莫非那昏君的命就是命,这千百人和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命了吗?
——瞿问,你的心就是铁铸的,你除了忠,没有情,也没有义。
他的妻孩与亲族当年怒骂着他,然后再不望他一眼,便决绝投入城墙下的大火中时的面容,襁褓中婴孩生动啼哭的面容,无数好友与曾经抵足共眠,亲如一家,却为他厮杀到死,刀戈穿身的将士们的面容语笑,一遍遍闪过他的脑中。
待到将桌上那九十三处空酒杯斟满之时,两道让他猝不及防的眼泪就这般从他的眼眶中落了下来。
戾帝少年时,曾在万人之中,眼神轻扫到他身上,轻飘飘夸奖过他的话语就这般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这人好生俊秀,看着却不是个兵蛮子,若是好生培养,说不定日后便是我北国的一大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