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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叛亲离夫人悲泣,兔死狐悲宝钗警心
贾政那休书理由一栏,洋洋洒洒总共罗列了一十二条,条条有理有据,不容置否。去看网.。王夫人至此,方觉后怕,顿时一股傲气散尽,萎靡于地,面如死灰。
想她刚刚与薛姨妈谈笑风生,畅想贾府未来,多么美满惬意。不想顷刻之间,万般美景烟消散,巨大失落让王夫人犹如万箭攒心,眼睛翻白一瞪眼,仰头就倒了。
王夫人几个陪房早就闻讯而来,此刻与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几人,一阵惊呼,一拥而上,都来抢救王夫人,捶捶背,掐掐人中,嚷嚷,哭哭,屋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贾政看着满屋子仆妇,人人争相巴结王夫人,是自己为无物,更觉碍眼,也挑起了他多年被人漠视隐痛,只觉得厌恶烦躁,一声断喝:“周瑞家,吴兴家,郑华家,来旺家,来喜家,你们是王氏陪房,速速与她收拾妆奁,待我过目,立刻返家去吧。”
回头看见赵姨娘周姨娘,又抬手一指,吩咐道:“你们两个,带着丫头小子盯着些,切勿让这些龌龊东西偷拿碰坏一点东西。”
贾政受了多年腌臜气,今日一刻尽扫而光,心情大为畅快。眼见王夫人晕厥,笃定她是装模作样博同情,心里更加厌恶,哪里睬她。
说完话,横眉一扫,气哼哼一跺脚,拂袖而出,探视贾母去了!
赵姨娘觉得今日真是个大快人心好日子,赛似过年一样快活,只见她一甩帕子,款款走至王夫人跟前,一声娇笑:“太太,您就别装了,老爷经走远啰。”
转眼见周瑞家里怒目瞪她,赵姨娘那染了豆蔻鲜红指甲,直指到她眼窝里,厉声喝道:“周瑞家里,你瞪什么眼?老爷休得太太,你瞪我干什么?有本事去瞪老爷去呀。哈,我量你个狗奴才也不敢。哦,对了,五家陪房以你为主,还不快些带领他们清点妆奁去!
嗳哟,我可是忙得很,老爷这些日子天天要我服侍,我哪能跟你们似,吃香喝辣享清闲呢,你们手脚要快些,可别耽搁我功夫。”
周姨娘原本也恨极了王夫人,当年若不是王夫人给她下红花,她也不会掉了五个月孩子,不是赵姨娘同病相怜,偷熬了人参给她补身,又偷拿了王夫人当归川穹给她下尽恶露,周姨娘只怕逃不出命来。谁知她九死一生逃了一命,却从此失去了做母亲权利,她自此恨透王夫人,以及给她下药狗奴才周瑞家里。
为了报复王夫人,她一力帮扶着赵姨娘,替她制造机会,帮她严防死守,几次堪堪躲过王夫人暗害,让赵姨娘连生一女一子,只可惜,虽然恶心了王夫人,到底没能动摇王夫人根基,使她一口怨气憋到今日,不得畅快。
今日见贾政忽然发狠,要休王夫人,她心底喜悦难以抑制,她恨不得再踏上一只脚以欲解心头之恨,可是此刻眼见王夫人房里仆妇个个,虎视眈眈,目光冷森,她又怕了。
王夫人多年来毒辣手段,让她不寒而栗,那些莫名其妙死在豆蔻年华女子,音容宛在。王夫人娘家强势,她那一对长脸子女,都让周姨娘觉得胆寒。想她如今越老越吃人不吐骨头,连嫡亲侄女儿也下得爪子,被她害得生死不明,周姨娘心里更加恐惧,偷偷拉拉赵姨娘,道:“我们还是走吧,由她们折腾去,左不过有老爷老太太呢,我们犯不着在这儿碍眼。去看网.。”
赵姨娘感念周姨娘每每暗中照顾提点,一向与她共同进退,闻言咯咯一笑:“也是,走吧,休不休得,与我们且不相干,走了这个太太,左不过还有别人来填房。”又对王夫人款款一拜:“太太哟,您可要好好保重,妾婢们告辞了!”
周姨娘也跟着一福身,忙忙随着赵姨娘走去了。
却说那王夫人恹恹一息躺在炕上,花白鬓角,披散发丝,满来褶子,再没了往日狠毒与跋扈,俨然垂垂待死一老妪。
五位寻日作威作福陪房,顿时成了丧家犬,哭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金钏儿忙着熬了人参汤来,替王夫人提气,又是搓揉,又是呼喊,王夫人悠悠醒来,所眼一看,除了丫头就是仆妇,李纨凤姐三春一个不见人影,王夫人顿时悲从中来,怀念起凤姐好来。想从前,那一次不是凤姐闻风而至,前后忙碌周旋,世事安排妥妥帖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王夫人被贾政逼到了绝境,倒想起了凤姐好来,她此时方觉察,自从凤姐疏远自己,似乎一切都不顺了,老太太跟着翻了脸,宝玉跑路了,直至今日老爷也翻了船,一个做娘娘女儿也不能在眼前,远水不解近渴,难给自己撑腰,如果自己被休回娘家,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宫里娘娘宝玉将要如何自处呢?
王夫人一时思绪万千,心痛如绞,痛哭嚎啕,任谁也劝不住。
王夫人自己哭累了,方才住声,一时霉了良心有所觉醒,因抽抽噎噎问道:“你们有谁知道,凤丫头到底如何了?当真差点落胎吗?”
五个陪房以及大丫头小丫头都摇头不语,这也不足为怪,只因王夫人不待见凤姐,凤姐除了去奉承老太太外,一向蜗居不出,她们这些捧高踩低主儿,谁还去留意凤姐动向呢!
唯有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两知道端倪,无奈她们心里有病,以为这一通祸事是鸳鸯引发,打死也不敢明言,害怕王夫人把她们当成凤姐一伙子,日后施行报复就糟了,王夫人手段,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是以,她们只是推说不知,谨慎言道:“小婢们一直在家没看门户,不敢出门逛去,委实不知道详情,要不,小婢现在去跟平儿打听打听去?”
王夫人闻言一点头叹气:“去吧!”
却说这王夫人虽然不情愿凤姐生下男丁来,恨不得她落胎才好,只是到底还有一份血缘在,没有丧心病狂去下红花,时值今时今日,她则更是希望凤姐母子无事,那样自己被休事情方有转圜余地。
正在胡思乱想,一时丫头通报:“姨太太,宝姑娘来了。”
王夫人闻听犹如救星降临,这一番姐妹见面,王夫人又是一场痛哭流涕,历数自己自嫁贾府所受苦楚,所立功劳,等等云云,喋喋不休。
薛姨妈宝钗好容易方才劝住了。去看网--.7-k--o-m。
王夫人驱散了丫头仆妇,姐妹姨侄三人一番筹谋,薛姨妈母女倒是同时想起了凤姐玲珑,凤姐好,想着眼下唯有凤姐去老太太跟前周旋,王夫人之事才好转圜。
王夫人闻言愣一愣,怅然道:“据老爷说,凤丫头如今一死致命,她今日差点落胎,也是因为我逼她要银子所致,我之前又冷落她,恐怕她是不肯援手,为我周全了。”
薛姨妈道:“姐姐别急,我去瞧瞧凤丫头,探探口风劝劝去,总归血浓于水,只要我好好与她分解,你们姑侄同气连枝,她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轻重。”
王夫人抹抹眼角,点头道:“也好,你去告诉她,她若好了,如后号是她当家理事,我们还是好姑侄,我依然如从前一般待她。”
薛姨妈是个急性子,说着就要动身,宝钗言道:“妈妈别急,既然说探病,总不能空手而去罢,妈妈陪着姨妈稍坐,女儿回去取些药材补品,见面也好说话。”
王夫人忙道:“还是我儿想得周到,倒也不必家去了,彩云,把柜子里药材找几包出来,交给姨太太。”
宝钗看了,见有当归、红参、人参却是腐朽不堪了,因皱眉:“这几宗少了些,拿出去不成话,还是我回家去找几样,再配上半斤燕窝送去罢。”
王夫人房里恰好燕窝短缺,只好由她家去。
宝钗去了一刻,香菱来寻薛姨妈:“太太,姑娘问,我们从南边带来药材都放哪里了,家里都找遍了,总也找不见,姑娘说别是太太放错地儿了呢。”
薛姨妈说了半天,香菱总是问不住口,闹不明白,薛姨妈挂着王夫人安危,就有些烦躁了:“你们一个个看着聪明样子,如何都这般扶不上墙呢。”
宝钗在家里里外外一把手,如何会不知道药材放哪里呢,宝钗本事与心机,王夫人心知肚明,这丫头是有意推诿呢,顿时有些灰心:“妹妹罚步家去一趟吧,总是受了我拖累,我若此事能够转圜,日后总要设法回报妹妹与外甥女儿,纵我无能,还有娘娘宝玉呢。”
说着又抹泪红了眼圈,心里却在拿凤姐宝钗比对,前前后后思虑往返,怅然若失,长出短气不休止。
却说薛姨妈家去,正值宝钗坐着闲闲喝茶摇扇,桌上放着已经找齐了各种药材包,惊异之下问道:“你这个孩子,已经备好了如何要哄骗我回家,你不见姨妈哭得多凄惨,我差点走不起身呢。”
薛姨妈到底与王夫人是嫡亲姐妹,说这话直抹泪。
宝钗笑道:“妈妈别恼,坐下歇歇罢,大长日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间。”
说话间支派家里几个婆子,让他们去烧些热水来,说是要香汤沐浴。又给莺儿一个眼色,口却说让她与香菱去准备茶水糕点,等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人,宝钗忽然肃静了容颜道:“妈妈猜得不错,是我故意诓骗妈妈回家一趟。”
薛姨妈奇道:“这却为何?”
宝钗道:“因我忽然想到此行劝说凤丫头,实在不妥当,妈妈想过没有,凤丫头遭此劫难,追根究底为了什么呢?”
薛姨妈一楞:“这我倒没问,也没想过,依我儿意思,为什么?”
宝钗目光幽幽,深深吸口气:“为得银钱,刚刚我们与姨妈说话时候,莺儿已经打听清楚了,凤丫头就因为琏二哥要买家当凑银子,才激怒攻心,吐血动胎,差点壹尸两命,据说是当时情景十分凶险。”
薛姨妈一惊:“你可别胡说,你姨妈这事告诉我们了,她只不过是要跟老太太别劲儿,说了,日后会补齐余下银子。”
宝钗摇头道:“妈妈你想想,是凤丫头了解姨妈,还是我们更了解姨妈呢?若不是心知姨妈厉害,凤丫头那样威风霸王人物,如何会吓得那般情形。”
“你意思,你姨妈是哄我们,她就是要凤丫头倾家荡产替她填亏空?这不能够,你姨母与凤丫头到底是嫡亲血脉,做不得假。”
宝钗见母亲不明白,继续与她分析:“那我问一问妈妈,姨妈之前拿了我们两万银子,说是要还,还了没有?后来又拿了十五万,说要给我们打借据,照价付息,可曾立下字据呢?她前后已经拿了我们十七万银子,加上之前哥哥办事时收得银钱,给我托情收得银钱,已经整整二十万了,除了救哥哥那次,她何曾给过我们一星半点实际好处?”
薛姨妈一想却如此,神情一滞,勉强分辨道:“可你姨妈说了,等娘娘省亲,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有大把赏赐,那时候就尽数归还我们了,你姨妈会知会娘娘,让她支持我们薛家,做我们薛家后盾,保证我们薛家世世代代皇商资格。”
宝钗挫败闭闭眼睛,自己这个精明半生妈妈,怎么如今一沾惹上皇家就忒糊涂了。
“妈妈,您实话告诉我,她今个是不是又来哭穷,想打我们秋风?不是金钏儿忽然撞进来,妈妈是不是差点就答应了呢?妈妈之前说我们只有三十万银钱,到底是真话假话呢?我们到底有多少银钱呢?难道妈妈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女儿吗?”
薛姨妈闻言红了脸,半天方道:“我那日只说了一半数目,我儿别误会啊,你我是不怕,我就怕你哥哥知道了,更加胡天胡地,这是薛家最后根基了。”
宝钗眼神凛一凛,道:“我当然相信妈妈,我劝妈妈一句,为了哥哥,为了妈妈自己,也为了薛家将来,妈妈收好余下银钱,再不要拿出一分一毫了。正如宝玉所说,凤丫头为了姨妈可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替她捞钱,替她挡灾,不过一次不周到,姨妈就下这般狠手,明知道凤丫头怀着孩子心眼小,气性小,她却要逼人家倾家荡产,这不是有意逼死人命吗?妈妈想过没有,姨妈为何这般呢?”
“为何?”
“不过是之前姨妈根基不稳,要借助凤丫头讨好老太太,打压大房,如今娘娘封妃,宝玉长大了,要娶亲了,姨妈便觉得有恃无恐,想要惟我独尊,独霸贾府。
老太太也好,凤丫头也好,都不过是她过墙梯,挡风墙。现在目达到了,觉得她们一个挡道了,一个没有价值了,反正就是嫌人家碍眼了,就要把人一脚踢开了。
我们薛家如今有银钱,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她就把这我们,甜言蜜语,一日我们银钱殆尽,说不得就被她抛弃凤丫头,嫌弃老太太一样,过河拆桥了。”
薛姨妈咬唇半晌方道:“可是我刚刚已经答应你姨妈,替她补足三万祭祀银子,以搏老太太欢心。”
宝钗闻言赫然起身,杏目圆睁,一贯平静无波声音含了犀利:“妈妈!我说,唉,您怎么这么糊涂呢?这么大事情不告诉我也不告诉哥哥,就贸然答应,您若总是这般,您就等着瞧吧,总有一天,她会一点一点榨干我们薛家。”
薛姨妈闻言顿时惶然:“这可怎么好呢?我刚刚已经答应你姨妈了,又在这样关键时刻,总不好反口不救你姨妈罢,若是任其被休,我们日后如何见面呢。”
宝钗皱眉凝神,胸脯激烈起伏,半晌言道:“妈妈别想了,我们先去看看凤丫头去,妈妈定要听我一回,我们只是探病,无论其他。等见过了凤丫头回来,再行商量对策,这次非要圆回来不可,反正如今哥哥也知道上进了,能撑起家业了。说不得,只好各人自扫门前雪罢。”
却说凤姐虽然人清明了,心情兀自沉重,她原想着等金陵祖产落定,她就推说要照顾宗簇祖产,一家人脱离京城到金陵去过土财主快乐日子,没想到今日横生这一番风波,老祖宗这般挺身而出,生死维护自己,自己如何能昧良心弃老祖宗于不顾呢。
凤姐暗咬银牙,幸亏自己多方备办,早做了筹谋,与老祖宗掏心挖肝,对自己十足十信,不然这次真要给她弄得个干干净净了。
平儿见凤姐又在愣神,忙着劝慰:“奶奶宽心些罢,难道忘记王太医话吗!”
凤姐张口喝药,接了蜜枣在嘴里含着,眼睛望着蚊帐顶头空白又发起愣来。
平儿皱眉推推凤姐:“奶奶,怎又操心呢?”说着赌气坐着抹泪:“奶奶总是这般闷头苦思,倘若熬坏了,叫人怎么好呢。”
凤姐柔弱挤个笑意儿,轻轻推推平儿:“就你个死妮子怪多,唉,好啦,不想啦,你二爷呢?”
平儿道:“先时旺儿来送药,就被旺儿嘀嘀咕咕拉去了,至今未回,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主仆正在说话,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就听丰儿在外一惊一咋:“姨太太,宝姑娘,您们怎么有空来呢,真是稀客呢。”
凤姐闻言忙着躺下,平儿手忙脚快,替凤姐在额上抹上一条鲜红头巾子,凤姐躺在枕上,眼睛虚眯着,似睡非睡。
平儿安抚好凤姐,忙着往外迎客,恰好小丫头打起竹帘子:“二奶奶,姨太太宝姑娘来了。”
平儿食指放在唇边:“嘘,小声些,奶奶刚迷瞪一会儿。”又压低声音对薛姨妈母女堆个笑脸儿道:“姨太太宝姑娘这边屋里坐,我们奶奶闹了大半天,刚吃了药眯着了,不知姨太太姑娘如何有空来了呢。”
薛姨妈站在门口往凤姐床上瞧了瞧:“我们来瞧瞧凤丫头,唉,我们宝丫头这几天不舒服就没过来,怎么听人说凤丫头吐血了呢,这是则说呢,倒是真是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