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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岳蓉家门口,盛逢时敲了几下,等半天张阿姨才过来开。
“你们来啦。”张阿姨脸色有些为难,小声说,“岳老师正发脾气呢,要不你们再等一会儿?”
“没事。”盛逢时道。
“那好吧,岳老师在卧室。”张阿姨让开门,盛逢时和袁木走了进去。
盛逢时很少来这里,但是房间的位置都还记得清楚,当先走进卧室,便看见岳蓉坐在轮椅上,眉头紧拧,眼神锐利。岳蓉本来就是个很凶的人,只是在很多年里她都在学校教书,而她面对学生的时候总是和蔼关切,当她离开岗位之后,她的学识与教养仍使她克制自己,不对人发脾气。
但一个人不发脾气,不等于这个人不凶。如今岳蓉控制行为的能力减弱,便立刻显出凶的那一面来。
“你来干什么?”岳蓉瞪着盛逢时。随即她将目光转向门口的张阿姨,质问道:“你叫她来的?”
“岳老师我……”
盛逢时打断道:“是我请张阿姨帮忙,发现你情况不好及时通知我。”
“情况不好?我哪里不好?我现在是要死了吗?我喘不上气要你联系殡仪馆吗?不用你操这份心,殡仪馆我自己早就联系好了。你管好你的事情,别想着管我的事。”
盛逢时心想:她竟然能一次骂这么多句,果然像医生所说的,这次骨折之后她的症状迅速明朗化了。
“我听说你想要拆石膏?”盛逢时问。
岳蓉道:“我的腿和你有什么关系?”
盛逢时说:“现在还不能拆,要等到拍片确认你的腿骨愈合好了,才能拆掉。在那之前你都要注意,尽量休息,那条腿不能用力。”
“我说过了,这跟你没关系,你走吧。”岳蓉根本听不进去。
“就算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曾经是你的学生。学生劝老师也没有错。”
岳蓉冷笑:“有病的学生。”
“是,我有病。”盛逢时问,“如果别的学生有病,你会这样对待吗?”
“有病就要治,不管是哪个学生,治不起我出钱。当初你要是想治病,我也会给你钱,你自己愿意病着,那你就病着。你还带着你的病友过来了。”岳蓉像是才看见袁木,“嗤”了一声,“年纪轻轻就得病。”
袁木:“伯母好。”
“乱喊什么。”岳蓉嫌恶地瞥了她一眼。
盛逢时不想袁木无故遭受白眼,将话转回自己身上:“我得病的时候更早。”
“知道自己有病,就别再在这待着。这个房子里容不下这么多病人。”
“你生了我,我对你有赡养义务,你病了我不能不管不问。”
岳蓉:“如果我能选择,我希望没生过你。”
盛逢时说:“我知道。”
袁木有些担心,单手按着盛逢时的背,想给她一些力量。
盛逢时感觉到了,朝她笑了笑,心中温暖。盛逢时接着对岳蓉说:“可是你生了我。我过问你的病情,合理合法。”
“你今天是一定要管我了?不管我你不会走是吧?”
“是。”
“好。”岳蓉拍着轮椅的扶手,说,“我不愿意坐在轮椅上,好像我已经瘫了一样,我有腿有脚,我能自己走。”
“等你的腿好了,你可以自己走。如果实在不想坐轮椅,到医疗用品店买副拐杖。”
岳蓉像是还不满意的样子。
盛逢时说:“其实如果你不想见到我,只要你遵医嘱,不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不会过来。”
“行了,我知道了。”岳蓉皱着眉,终于答应,不耐烦道,“你们走吧。”
袁木放下按在盛逢时背后的手,盛逢时牵住她,离开卧室。
张阿姨送她们到门口,说:“麻烦你们了,这次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办,就怕我不顺着她,她自己下地,弄伤了腿恢复不好。”
“没关系。下次有事还是联系我。”
“好,那再见啊盛教授……”张阿姨看看袁木。
盛逢时道:“她叫袁木。”
“哎,再见袁木。”
袁木笑笑:“张阿姨再见。”
从进门到出门,统共没两分钟,她们就又要回去了。现在回学校离下班不剩多少时间,盛逢时也不太有心情,反正两人东西都拿齐了,干脆回家。出租车司机有点热情,找遍了话题想跟她们搭话,得到的恢复都是“嗯嗯嗯”,后来就放弃了,自己开起了电台听节目。
一回到家里,袁木就从后面环住了盛逢时,脸颊蹭着盛逢时的耳朵。
盛逢时拍拍她的胳膊,笑着说:“先换衣服。”
“好。”袁木放开。
穿着柔软的睡衣坐在沙发上,身体才真的放松下来,盛逢时轻轻摸着袁木的耳朵,问:“刚才是觉得我不高兴吗?”
袁木忍住抖耳朵的*,回答说:“她的话不好听,怕你心里不舒服。”
盛逢时才摸几下就见她耳朵已经红了,不忍心再摸下去,放了手,心里却在想下一次除了眉毛也要记得舔一舔耳朵。
“因为理解,所以不会生气。”盛逢时说,“今天我问她,别的学生有病她会不会这样对待,是想提醒她把我当作学生来看,冷静地听一听我的意见。但是她做不到。因为我的存在就是她失败的证明,她看我的时候,看到的是她生产出来的一个多余的东西,她希望我不存在。她其实不想要孩子。那个年代生孩子普遍很早,她到二十八岁才生下我,也许她抗争过,但是最终她还是退让了,于是就有了我。她对我没有感情,我能理解。”
水烧开了,袁木倒了两杯水,把水壶放回底座。
袁木问:“姚若瑜说过伯母对学生很关心,上次我也看到了伯母对姚若瑜的态度,她这样不是因为喜欢孩子吗?”
“关心学生是工作的一部分,她把工作做到了极致。她热爱教师这份工作、这个身份、这个行业,她喜欢的不是孩子,是学生,或者说是师生关系。假如我只是她的学生,她会对我很好。”
袁木点了下头,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盛逢时忍不住又摸上袁木的耳朵,说:“人很矛盾。有些行为你觉得很荒谬,但别人认为就应该那样,两边互相说不通的,只能尽量理解了。实在理解不得,那就不去管不去想。”
“先把自己的生活过好。”袁木说。
“对,只需要自己过好。”
袁木的耳朵又红了,盛逢时恋恋不舍地放手。
袁木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心里总感觉这只耳朵被盛逢时摸得有点软,想找点什么凉的东西冰一下,重新硬起来。
盛逢时问:“怎么了?”
袁木起身说:“我去拿冰箱里的酸奶。”
“哦……”饭前喝酸奶?盛逢时看着袁木跑回来坐下,把酸奶贴在耳朵上,立时无语。
冰完耳朵,袁木把酸奶喝掉,就准备做饭了。
然后天黑。
然后入眠。
每天每天,时间过得让人不容易察觉。袁木来了以后,盛逢时觉得日子非常充实,每一天都沉甸甸的。同样是一秒,有袁木在身边,那一秒就更加的重,像收获了什么东西。现在盛逢时常会忽然感到满足,这种感觉与通过工作获得的满足感不同,盛逢时说不出她获得了什么,但她只要看着袁木,哪怕那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只是看着她,也会觉得满足。
今天盛逢时先醒。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袁木睡着的样子,丝毫没有浪费光阴的意识,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汲取能量。当袁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盛逢时才觉得,天亮了。
两人对视片刻,然后接了个浅浅的吻。
今天出门早,校园里有些空荡,学生们大概在食堂吃早饭,或者还在寝室没出门。老师们也只到了零星几个,楼层静悄悄的。
两人在办公室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敲门。
盛逢时:“请进。”
副院长看见袁木坐在盛逢时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神情颇为复杂,不知道是该先惊叹这什么时候添了把椅子呢,还是先感慨盛逢时居然能和学生以外的人相处如此和睦协调。不,学生也比不上袁木,副院长看出来了,盛逢时和袁木两个人的气场是融合的。
“逢时啊,来,你过来一下。”副院长觉得昨天晚上她辗转反侧琢磨出的那个惊人结论有可能是真的。
“等我。”盛逢时对袁木说。
即使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副院长的心情也还是不能放轻松,考虑再三,副院长决定先从他处说起,别一开口就给顶回来。
“你妈妈怎么样了?”
“没事了。”
“没太听你提起过呀?”
“嗯。”
“……”副院长发觉这似乎也不是个好话题。
终于她决定还是从工作入手:“你看,办公桌对面设一两个位置,对沟通很有帮助,对不对?你办公室面积不小,早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放一把椅子,或者放张沙发,有人来你就不用再走到会客区了,这样很方便。”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工作的地方走动。等袁木不过来了,椅子我就还回去。”
副院长问:“那袁木,她不算别人?”
“嗯。”
副院长真想有个机器能把盛逢时这个“嗯”拆开翻译一下。但是她还不能急,得继续问,而且要循序渐进、温和礼貌地问。
“昨天你是不是说,你和袁木同居了?”
“嗯。”
“家里多个人挺好的,忘带钥匙有人给你开门。”
“我不会忘带钥匙。”
“对对,你的记性我不怀疑。唉,我最近感觉我记忆力不行了,可能是年纪大了。我记得你那栋楼,房子是一居室的?”
“两居室。”
“哦哟,你看我这记性……”
“有一间做了书房。”盛逢时说。
副院长深吸一口气,维持脸皮上的平静,缓慢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盛逢时接着说:“我家里只有一张床。”
“噢……”
盛逢时又说:“我和袁木在处对象。”
副院长已无法作出反应。
盛逢时起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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