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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兰在一周后的某天匆匆敲响了韦兰家的门,开门的安妮对他已经很熟悉了,但见这位未来的小姐夫婿满脸急切的样子,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梅小姐恰好出门了。
“您来访没有提前写信告诉小姐吗?”安妮很奇怪地问道,因为这对未婚夫妻总是按部就班、固定时间见面,如果有可预料的意外事件,也会提前通知对方,两年来她从未见过阿切尔先生不请自来的情况。
纽兰的脸有些尴尬,恰在此时玛丽从楼上走下来,她意外地看着风尘仆仆且形容焦躁的纽兰,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然后和颜悦色地招呼道:“纽兰,你找梅有什么急事吗?真不巧,她和姨妈出门了。”
纽兰看到有这么一位做主的人在很是高兴,他这才跨进门来,摘下帽子,很是熟络地坐进会客用的沙发里:“很抱歉没有通知你们突然前来,我只是想告诉梅我在斯库特克里夫有紧急的公事要处理。”他掏出了怀表:“是三点的火车,还有两个小时,时间很紧。”
玛丽直觉上有些不可置信:“可是后天就是韦兰家的游园会,梅应该已经邀请你一起出席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去的?”
纽兰一滞,突然觉得这位来自英国的表姐很难对付,相对来说梅则要顺从乖巧得多,她从未对他的去向追根究底过,每次不过是例行叮嘱他注意安全早日归来。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是公事,”纽兰的回答有些苍白无力:“委托人很急,律师行指名要我去,我只能对梅说抱歉了,回来我会亲自和她赔礼。”
玛丽已经看出端倪来了,她冷漠地回答道:“我不能代替梅左右她的决定,但是你说的每字每句我都会如实转告她。既然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赶火车了。”
玛丽的态度让纽兰感到心虚,可他说服自己以往因公紧急出差的机会也不在少数,就这么一次……一次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但是实际他离开的时候颇有落荒而逃之嫌。
晚间韦兰夫人住到了后天要举办活动的郊外别墅,监督活动筹备工作,大宅里只有梅、玛丽和鲍伯在灯下对坐。
玛丽正在写信,已经落笔不停地整整写了两页纸,当她在信末署名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话要说。她纠结良久要不要重写一张更简洁的,最终还是将信仔仔细细叠起来,写上了地址和马修·克劳利收,盖上火漆,又交给安妮,让她明天代自己寄出去。
而现在让玛丽烦恼的另有其事。
玛丽抬起头,对着掩在报纸背后的鲍伯问道:“鲍伯,最近斯库特克里夫有什么新闻吗?”
鲍伯抬起头来,将报纸搁在膝盖上:“怎么这样问?”
玛丽轻轻地看了一眼梅,示意鲍伯好好想想,这个年轻人立刻心领神会了,他将自己最近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范德卢顿夫妇在斯库特克里夫有座别墅,是这位先生年轻的时候送给自己新娘的礼物。老夫妻俩每年冬天都要去那里小住一阵子,不过这次据说他们捎带上了自己的公爵表亲,还有上次宴会他们特意邀请的客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
梅从自己刚刚专注的诗集里抬起头:“艾伦能够获得范德卢顿夫妇的亲睐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另两人绝对相信梅的这句话发自真心,但至于她知道了全部实情后是否还能抱有这样的美好心态,玛丽和鲍伯都没有底。
玛丽决定给梅第一次在真正把话挑明的情况下透个底:“今天你白天外出的时候,纽兰·阿切尔先生来找过你,他让我告诉你他有紧急的事情要去斯库特克里夫公干,恐怕后天无法陪你出席游园会。”
“哗啦”一声,是鲍伯猛地将膝盖上的报纸折起来的声音,可他的眼睛却盯着梅,仿佛要看穿梅那毫无变化的天真笑容下的一切秘密。
可是梅让他失望了,她只轻巧地将树叶状的纸片书签夹在书页里,把书优雅地放到了手边的小圆几上。
“看来真的是很紧急,让纽兰都没有来得及提前通知我,”梅两手交握在膝前,坐姿挺拔而优美,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真可惜我不知道艾伦也在斯库特克里夫,不然我一定会关照纽兰代我问候她,如果她需要帮助,更要竭尽所能。”
梅的反应让鲍伯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在自己和玛丽如此明显的暗示下,不,连暗示都算不上了,她竟然还能故作一无所知和大度无私,耶/稣基/督真应该封她做个圣徒。
玛丽听见鲍伯隐忍之下的气息粗重起来,仿佛就要跳到梅的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脑子摇醒,她知道自己必须出面缓解气氛。
“鲍伯,后天的活动,你是韦兰家唯一的男人,还得靠你出面招呼客人,”玛丽缓缓地却一针见血地提醒鲍伯:“在一切顺利结束之前,不要让愤怒降临在这个家庭。”
梅对这一切照例置若罔闻,只简短地道了“晚安”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游园会的当天是个好天气,虽然气温还是很低,但是阳光灿烂,一反之前略显阴霾沉抑的天空,极适合各种户外活动。
韦兰家在郊外别墅外一望无尽的草地上支起了一个大帐篷,摆满了鲜花水果还有饮料食物,邀请来的客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偶尔对西边正在举行的比赛投去感兴趣的一瞥。
男人射箭比拼的是力量和稳定,女人射箭比拼的是仪态和沉稳,而梅·韦兰小姐射箭则是一道极美的风景。
玛丽并不擅于此道,只好在一边观战。而让她感到不自在的是,明明在范德卢顿家宴会上彼此没什么好感的圣奥斯特雷公爵,竟然没有跟随自己的表亲去别墅度假,反而令众人惊讶地出现在了今天的游园会上。
而且他不同于第一次出席宴会时对玛丽兴致缺缺的样子,今天他简直有大献殷勤的趋向了。
在公爵两次假装和她在这片极大的草坪上相遇后,玛丽决定和他聊聊,或者可以把话挑明一些:“公爵大人,您觉得今天韦兰家准备得如何?”
“不错,不错,”公爵状似赞美着,却又附带一个转折:“但是别墅的样子老式了一点,我刚刚从斯库特克里夫,范德卢顿家的别墅是意大利风格的,更迎合欧洲人的口味,您说是吧,玛丽小姐?”
“真可惜英国是座小岛,”玛丽让对方不轻不重碰了个钉子,随后问出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您为什么不留在斯库特克里夫,我认为范德卢顿夫妇十分好客,而且同去的奥兰斯卡伯爵夫人是为很健谈而有趣的女性。”
“有趣吗?”公爵不置可否,眼里却毫不在意地升起戏谑和轻视的目光:“我拜访过这位夫人,我以为她住在西边是出于某种与众不同的情趣,现在我知道原因啦,她的生活可真是不容易……”
玛丽很有兴趣听下去,可是公爵话锋一转:“玛丽小姐,下周中央公园要办园艺节,我能不能邀请你去看看美丽的花卉吗?”
玛丽认为今天打探消息的这段谈话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她并不愿和面前的男子有更多的深入了解。
“中央公园的园艺节,我听说了,”玛丽摸了摸颈间垂挂的长珠链子,手指却比珍珠更加白皙:“来自南美的花可是不常看见呢,我的确很有兴趣走一趟,不过我已经有伴了。”
她往边上一撇,正好看到卡尔,她对他举了举杯,卡尔见到玛丽面前杵着的矮胖公爵,自然心领神会地走了过来:“玛丽,有什么需要效劳的?”
玛丽假装对脸部表情僵硬的公爵视而不见:“卡尔,公爵大人对将要在中央公园举办的园艺节很有兴趣,既然我们俩准备同行,或许对纽约最熟悉的你还可以为他做做导游。”
两个男人伸手彼此交握,各自做了简单的介绍,但公爵显然觉得留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匆匆就告辞了。
玛丽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谢谢,卡尔。”
“要谢我的话,”卡尔接过她手上的空酒杯:“不然就去中央公园转转吧,我和妈妈待在纽约的宅子里,除了和她选择的‘高贵’小姐们见面,就是因为找不到好对象被她念叨。”
玛丽看着卡尔无可奈何的笑了:“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西边传出欢呼声和响亮的掌声,看来冠军已经决出来了,卡尔没有一点迟疑地断定:“冠军一点是梅的。”
玛丽挽起他的手臂朝比赛场地走去。
两人被拦在人群的外围进不去,只能看到梅高高地站在领奖台上,脸上没有赢得冠军的洋洋得意,而是浅浅微笑让人心生好感。
卡尔对玛丽说道:“从梅18岁开始,只要有射箭比赛她就必定是冠军,我始终认为在这种比赛上得到常胜将军的人,心灵是多么的缺乏刺激和活力啊!”
玛丽自然是不同意:“这是极难得的在年轻小姐身上能看到的大家气质,卡尔,你还需要多接触点姑娘。”
一边的人也表示同意:“霍克利先生,颁奖人正把荣誉颁发给梅小姐,这样一枚钻石弓箭型的胸针足以让一个姑娘在任何场合把荣耀带给自己的家族和未婚夫。”
两人回头,发现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桑顿正站在他们身后。
谈话被人听到令玛丽有些不适应,但这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且桑顿和他们并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严格来说卡尔和自己也不是一类人,她决定对这件略有些尴尬的事情视而不见。
她向桑顿打了个招呼:“日安,桑顿先生,你是鲍伯的客人吧,梅真是为韦兰家增光添彩了。”
没等桑顿回答,刚刚还对桑顿的插话略感不悦的玛丽却被迫当了回偷听着,人群里的窃窃私语在这个热闹欢乐的常客并不容人仔细倾听,却偏偏清晰无比地传到了玛丽的耳朵里。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听说公爵从斯库特克里夫回来了?”
答话的人声音很苍老,却仿佛历经世事,知道一切秘密:“那是自然,公爵在更年轻有地位的人面前,赢面也不高,不过他一向赌运不好。”
“那也未必,据说奥兰斯卡伯爵夫人境况很不妙。”
“这可未经证实,还做不得数,只不过公爵把钱财看得那样重,等不了那么久了。不过要说不妙,这位冠军小姐更不妙吧。”
那个年轻的男子轻佻地笑起来:“是啊,韦兰小姐对射靶子很在行,至于别的方面,她的眼光技巧可就没有那么精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