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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是很漫长的。
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们分开,跌入谷底,以为自己会被痛苦彻底掩埋。
二十八岁到三十八岁,他们重逢,相携着往上爬,终于学会欣赏万家灯火,能品尝柴米油盐,不再孤独。
这十年里,安也嗜睡过两次,演戏入戏后僵直过一次,其他的时间,都很正常。
安也入戏僵直是婚后第五年,她接了一部讲述家暴的电影。
剧本太好了,制作班底也非常不错,演了几年爱情电影文艺电影甚至喜剧片的她演虐戏的戏瘾犯了,没忍住就接了。
那部电影的童年和她的真实人生高度重合,望女成龙的母亲,出轨家暴的父亲,甚至还有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
和安也不同的是,电影里的女主角没有成功,她高考前一天被父亲殴打,低烧参加考试,高考失利,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学,童年的小伙伴考上了重点大学和她渐行渐远,为了逃避原生家庭,她开始不停的恋爱,可是被家庭影响,她看上的男人多多少少都带了点她父亲的影子。
她在大三那年怀了孩子,结了婚,婚后第五年,被殴打致死,死后一个月,无人问津无人关心,这件事被捅出来,还是因为杀人的丈夫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尸体,一步步把自己暴露出来的。
整个故事是律师视角转述的,从这个可怜女人出生到结束,最后的镜头是那位红着眼眶的女律师把女主角的丈夫送进了牢里。
而扮演这个女律师的人,是刁瞳。
一开始的拍摄很顺利,安也这几年演技越发游刃有余,少年那段是小演员拍的,她的戏份是从大学开始,虽然是三流大学,但是离家很远,远到她以为自己可以远走高飞。
但是已经离婚的父亲并不肯放过她,他在她开学第一周就带着行李坐火车到了她大学门口,坐在门卫这里来一个同学就问一个,他问他们,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女儿,我女儿叫张青青,长得很漂亮,今年读大一。
张青青爸爸说他要在这个城市找工作,他说他原本的工作被你那个讨债鬼妈妈搅黄了,如果你让我回去,我就弄死她。
张青青答应了。
张青青爸爸好赌。
张青青一次又一次在上课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在宿舍熄灯的时候被她爸爸或者被债主打电话催她出去还钱。
同一时期,当初追她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初恋出轨。
情绪那么压抑的戏,安也都拍得很到位,只是出戏稍微慢了一点,心情也不太好。
大家都觉得没什么事,毕竟这大学的戏已经连续拍了一周,持续压抑负面的情绪输出,兴高采烈就奇怪了。
可迟拓在连续两个晚上和安也视频结束后,请了一周事假飞到了电影拍摄地。
他到剧组是小幺去机场接的,小幺没经历过小兰一芳经历的事情,觉得迟律有些过于小心了,甚至飞过来这件事都让她不要告诉安也。
小幺嘴巴牢,就真的一字没提,已经陷在张青青人设里的安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天拍的还是校园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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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张青青终于鼓起勇气拒绝给她爸爸还赌博债,把他的电话拉到了黑名单,结果她爸爸冲到了学校里,拦住下课准备去图书馆的张青青,在人来人往的林荫大道上,坐在地上拉着张青青的袖子拍着手臂嚎啕大哭。
说的自然是老三样,不孝顺,不管父母死活,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能飞了。
那场戏,安也没有台词。
她是被动方,被一直殴打自己的父亲拽着无法动弹,低垂着眉眼,瑟缩着肩膀,这是被打习惯的姿势。
她其实更怕她父亲嚎啕出来的那些话,那些她努力藏起来的家丑,那些说出来会让人看不起她的隐私,那些血淋淋的她逃避不了的现实。
那场戏拍了七次,换了四个机位。
安也这边一次错都没出。
导演喊了cut,安也今天的戏份收工。
安也接过小幺递过去的外套,低着头匆匆挤出人群。
这两天她拍完都是这样的状态,导演他们也没有叫住她。
安也步履匆匆的上了房车,随手就把门反锁了。
跟在后头的小幺有些错愕,安也甚至没有看到一直站在小幺旁边的迟拓。
“钥匙给我。”迟拓声音有点沉。
“哦哦”小幺急急忙忙的找钥匙。
然后她就看到迟律开了房车门,回头低声跟她说了一句“你先回宾馆吧,这边我来。”
房车门就关上了。
关上之前,小幺发现房车里灯是关着的,里面一片漆黑。
安也把自己塞进了角落,十月份,裹着一层薄毯,缠成蚕茧。
还没有开始念念有词,只是对迟拓进门关门都没有什么反应,听到声音反而把自己缩得更小。
迟拓也没说话,走过去把人抱起来,圈住她,把她脑袋从薄毯里弄出来,方便她呼吸。
他没有马上用冰的东西去冰她,她看起来并没有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像是灌满气体的气球,他不敢用太激进的方法,怕她情绪戳开没有宣泄口。
他就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的抱着她。
过了很久,外面已经收工,天光暗了下来,周围也慢慢变得安静。
“像不像在挪威。”迟拓突然开口说话,“暴雪天那次。”
安也没动。
她额角因为薄毯太热出了很多汗,迟拓把她手从薄毯里拿出来,只让她裹了一层肚子。
安也手指微微蜷缩,迟拓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她弯曲的凹陷里,安也像是初到世界的婴儿,怔了一下,安静的把迟拓塞在她掌心的手指包裹了起来,很用力的捏住。
迟拓亲了亲她的耳垂,低声温柔的鼓励她“很累的话可以慢点来,你做的很好了。”
安也于是放松了挺得很直的脊背
,把后背贴近了迟拓怀里。
又过了很久很久。
安也很低的嗯了一声。
迟拓也嗯了一声,只是声调是扬着的。
“你怎么来了”她嗓子有些哑,语速很慢,像是睡了一个很不舒服的长觉被叫醒了,脑子也转得很慢。
“想你了。”迟拓把头埋进她颈窝。
他为了请假昨天熬了个通宵,早上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有些戳人。
安也一开始没躲,但是真的太痒了,她缩了一下。
迟拓就顺着她躲的动作往下。
安也继续躲。
来回四五次,安也终于啪的一下伸手拍了下他的头“痒”
“帮我刮胡子。”迟拓的下巴还抵着她的脖颈,说话的时候痒意就更浓。
安也啧了一声,在迟拓身上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
用来包裹自己的毛毯因为她的动作滑落,像是脱掉了茧壳外衣。
迟拓托着她的腰把她卡在两人都舒服的位子上,靠着房车沙发的椅背吁了一口气。
“我以为我不会这样了。”安也叹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离上一次发作都已经五年多了,连心理咨询杨医生都说她可以考虑一个季度找他一次了,嗜睡发作都从一年两三次变成现在偶尔才一次。
结果,这一周密集的扮演张青青,体会张青青努力挣扎却永远挣不脱的绝望状态,她就知道自己有些不对劲了。
那种把她往回拉的力变得有些具象化。
“哪能那么快好。”迟拓声音懒懒的,一下下地摸着她的头,“那是藏在心底的洞,跟耳骨钉一样,哪怕外面长好了,摸起来还是会凹凸不平的。”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人活着总得有点阴影。”迟拓还是懒懒的,“你有我呢,怕什么。”
安也很低的笑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她又问了一遍,“怎么看出来的”
她情绪出现问题的时候有个非常可怕的特征,就是她会开始演,演自己很正常,彻底藏在镜子里了,跟人交流的时候别人也会以为她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更何况这次她其实还没有完全出问题,非常初期,昨天视频的时候她还盯着他让他不要再给老白加餐了,胖的原始袋都能用来拖地了。
“其实不是看出来的。”迟拓说,“我这两天睡眠不好,心神不宁的,我就想还是过来看看你。”
“可能”唯物主义迟律师说,“相处久了就开始有心电感应了。”
安也“”
他最近越来越不要脸了。
“下次不接这种类型的电影了。”安也咕哝了一句,坐直身体,宣布,“我饿了。”
“你还说你再也不接杨正谊的电影了呢。”迟拓吐槽,“结果还不是拍了。”
安也“”
“想吃什么”迟拓也坐直,拍拍她屁股让她站起来,起身
去开了灯。
房车一下子亮了起来。
“只有减脂餐。”安也起身把毛毯拎起来放沙发上,凑过去和迟拓一起看冰箱。
她这几年的营养师比之前那个好多了,再也不是那种冰凉的水煮饭菜,搭配的食物颜色和味道都比之前好。
但是毕竟是减脂餐,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迟拓拿了两盒出来,打开电磁炉开始加工。
安也就站在旁边发呆。
情绪不可能那么容易缓过来,只是迟拓在她彻底陷进去之前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回光明里,但是人其实还是有些恍惚。
而且那种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实际上还是会发作的失望,也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车里只有食物加热后的香味。
迟拓加热完减脂餐,在冷冻层翻翻找找,翻出来一袋东西,找了雪平锅开始加热。
再过了一会,整个房车就都是食物香味了,不是那种没有油水的减脂餐的寡淡味道,是带着香茅草的酸辣味。
安也终于从发呆里回神,看着雪平锅里的红汤“这是什么”
房车冰箱里还有这种美味
“我昨天让小幺去打包的冬阴功,让她放冷冻层,你想喝可以热一碗。”迟拓说,“尤其是这种时候。”
情绪低落,需要抚慰的时候。
安也看着迟拓用木勺舀了一勺汤,吹凉了放在她嘴边。
安也抿了一口。
冬阴功汤的味道和很多东西都不兼容,又酸又辣,香茅草的味道更霸道,喝下去以后嘴里除了香茅草的味道就没有任何余味了。
“好喝吗”他笑看着她。
“嗯。”安也把剩下的喝光,觉得自己僵硬的喉咙舒服了一点。
“我请了一个礼拜假。”迟拓说,“还想吃什么我明天去买。”
“嗯。”安也抱着迟拓的腰,头在他后背蹭了两下。
迟拓拖着这个小尾巴摆好饭桌,回手拍拍小尾巴的肩膀“先吃饭。”
没那么快好,真的没有关系,有心理阴影,真的并不可怕。
因为可以把安也拉回现实的东西很多,安也的愿望一直都很容易实现,一碗口味很重的冬阴功,他隔日没刮的胡子,甚至老白的臭脚。
她的现实,已经和那些阴影没有任何关系了。
婚后第六年,王珊珊在沉寂了几年以后,突然又有了新目标。
她开始催生。
她们母女已经好几年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聚在一起吃个饭,安也每月给她寄生活费,看到她可能会喜欢的珠宝也会订好了送过去,但是交流很少很少。
婚后第三年,幻昼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严万被判了六年,王珊珊的问题最终以罚款收场,王珊珊似乎终于吃到了教训,不再干涉她工作上的事情。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所以她在生日前一周就和迟拓商量
着回望城一趟,她是和迟拓一起回去的,生日当天,没有生日蛋糕,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仍然一根雪糕都没有。
理由仍然是你得减肥的呀。
那一刻,安也就明白,她和她的妈妈,期盼的东西,想要的东西,终究是不一样的。
谁都无法说服谁,最好的方法,就是放过彼此。
一直这样不冷不热地处着,直到第六年,王珊珊打电话跟安也说,我给你们去庙里面求了个符,是多子多孙符。
她说你也三十多了,再晚就是高龄产妇了,你看你现在年纪到了,却仍然在演小姑娘,就是因为没有生孩子,这女人不生孩子不够完整,演起来都少点味道。
很神奇。
这么多年来,王珊珊说的唯一一句听起来像是关心的话,原因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安也的戏路就能宽一点。
“我和迟拓,不打算要孩子。”这句话是安也特意飞到望城跟王珊珊面对面的说的。
“我给不了孩子完整的感情,我现在还会出现僵直状况,还会偶尔嗜睡,也还是很想吃那根雪糕。”
“所以,我不想生孩子,不想像你一样做妈妈。”
“妈妈。”安也看着王珊珊的眼睛,“我花了很多年才反应过来,我应该是恨你的,你也应该是恨我的。”
“我不能带着这样的恨意去生一个孩子,我心理不够健康,也无法处理健康的亲情关系,因为你,我如果生了孩子,可能会病态的爱着他,会害了他。所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
那是安也第一次在王珊珊脸上看到类似迷茫的情绪,她愣愣地看着安也,安也却没有再解释任何事情。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学会爱,没有体会过骨肉亲情,既然不会,那么她只能选择放弃。
这个决定并不艰难,因为她的丈夫和她在这一点上是互通的。
迟拓说得更加直接,他说,他不喜欢孩子。
很多东西的影响是一辈子的,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而王珊珊,似乎是一直到这一刻才明白。
那些小时候觉得反正她长大了就会忘记的事情,那些你是我女儿我只站在你这边的事情,王珊珊都觉得,反正是母女,血缘关系在,就算闹得再僵,那也是她女儿。
事实上,确实是这样的,安也仍然会回来看她,经济上面,她也一直没变差过,现在结婚那么多年了,他们过年还会回来吃顿年夜饭,看起来似乎都好转了。
但是今天,她女儿非常明确的告诉她,她恨她。
“是不是给你吃了那根雪糕,就会好起来”这是王珊珊第一次,在安也面前服软。
安也只是看着她,笑了。
“原来你知道雪糕的意义。”她说。
“不会好起来的,太晚了。”她说。
她当天晚上就回了望城,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二点多,大平层重新装修过,入目都是乳白色和暖黄色。
老白四仰八叉地睡在窝里,书房的
灯还亮着,安也听到里面有迟拓的声音,说的是英文,应该是某个有时差的案子。
安也先进房间换了衣服,然后推开书房的门,钻进去半颗脑袋。
迟拓抬头,嘴里还在说话,冲她招招手。
那就不是在视频,安也推开门走了进去。
迟拓给她让出了一半的电脑椅,两人又连体婴一样的抱在一起。
安也刚开始还把迟拓电话的内容当英语听力听,毕竟现在拍戏需要说英文的时候不少,她的英文发音没有迟拓地道。
听着听着,就开始迷糊,闭着眼睛开始打盹。
“滑下去了。”迷迷糊糊的听到迟拓笑了一声,把她捞起来,aaadquo去床上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还没好吗”她眯着眼睛仰头看他。
“还有一点。”迟拓说,“一点半前能弄完。”
“那我陪你。”安也起身去拿了个小垫子放在迟拓电脑椅旁边,坐在小垫子上把头放在他膝盖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就睡了。
迟拓“你这样我也会很困的。”
都打呼了。
安也吧唧了下嘴,没睁眼也没动。
迟拓叹了口气,把她往旁边挪了一下让她脖子不用折得太凶,手里敲击键盘的动作加快了不少。
以前她一个人回望城的时候,他都会担心。
最近这两年,他就不怎么担心了。
安也的生活已经彻底移到了现在的小家里,她性格自己和其他分得很清楚,王珊珊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其他,所以影响就变得越来越小。
挺好的。
迟拓想。
十八岁那年,头上缠着纱布坐上飞机的那一刻,他看着白云上面的蓝天,想过未来。
那时候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未来,就是自己学有所成回国,陪着安久久直到她不再需要他。
而现在这个未来,是他哪怕在上万米高空都不敢去奢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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