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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力大仙不是老年诈骗犯, 他是个真道士。
秦政被鹿力大仙卷走了。
不知道鹿力大仙用了什么道门秘术,秦政站在原地,鹿力大仙在他身边施法, 眼前景色一直在换,秦政认不出他去哪了,只能看出来景色换着换着, 人迹愈来愈少。
秦政被卷走了没先说话,倒是鹿力大仙皱起眉毛把秦政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像要看清楚秦政是人是鬼一样。
秦政被他盯得发毛, 往后退了一步:“大仙,你看我干嘛?”
鹿力大仙又一把把秦政捞回他身边, 不悦道:“别瞎动!”
“你就是秦政?”
这话鹿力大仙问秦政第二遍了, 让秦政恍恍惚惚产生了他这辈子是上古神兽投胎转生成的拯救世界唯一奇才的错觉,小心翼翼问:“我是, 怎么了吗?”
鹿力大仙还皱着眉毛,像看怪物一样,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你他妈就是那个让魏寅庄每天哭哭啼啼以泪洗面、你一提分手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天天想给你生孩子的高中生?”
秦政:“……”
“我真不信……”鹿力大仙摇了摇头,打量完秦政一遍又开始打量第二遍,仿佛不把秦政看个对穿、把皮肉底下骨头什么模样都看清楚就不肯放弃, “魏寅庄那人就算哪天死了,我也不信他会雨里哭风里追雪里跪, 求你让他生个孩子。”
秦政:“……你听谁说的?”
“在我元神里面不肯走的一个东西,它说它叫04。”
“……”秦政吸了口气,“然后?它找你干嘛?”
鹿力大仙想起这事, 气笑了:“它让我把你带魏寅庄那儿去。”
秦政也笑了:“让我去他那儿干嘛?”
“它让你去陪他。”
依照经验来看,秦政知道他现在说话04能听见,于是道:“他不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地跟着我了,也不雨里哭风里追雪里跪求我让他生孩子了,他现在不想见到我,我去找他,不是很为难他,也为难我自己吗?”
秦政这么一大长串屁话,鹿力大仙还在细细琢磨话里在说了些什么,秦政又道:“既然说了,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我在上高中,我现在高中毕业了,大学也毕业了,我找他能干嘛呢?”
鹿力大仙显然没琢磨出什么,拧紧了两条眉毛,和秦政上话不搭下话地聊:“04说,魏寅庄在骗你,他其实很喜欢你,也不讨厌你……”
可传04的话传着传着,传到一半,鹿力大仙很不赞同地半路插/进了自己的观点:“其实我觉得不可能,姓魏的不可能喜欢你……我不是针对你,我是针对他,他这种人不可能喜欢任何人。”
说着说着,好像04在那里激烈反抗,鹿力大仙眉头一皱:“别吱哇乱叫的,我说话呢……小朋友,你知道魏寅庄是什么人吗?”
秦政坦然道:“不知道。”
鹿力大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冷笑:“他是修道人里命格最煞的一个,命中要在天道登顶。他如果不听命,就得死,因为天底下的人精鬼怪跟他命格相仿的只能活下一个。魏寅庄一条路走到现在,如今快走到顶了,喜欢上谁,上赶着去死吗?”
“他从没和我说过。”
“那你以为他能把你当成什么?”
秦政没说话,没什么表情。
但04好像闹起来了,鹿力大仙神色暴躁起来,恶狠狠道,“魏寅庄认为自己能护住他?那你他妈逼着老子把这小子带去找魏寅庄干嘛??老子安安分分种花种草一百多年了,难不成你认为我打得过魏寅庄要杀的那个东西??鬼魇你以为是……”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不知道04又跟他说了什么,鹿力大仙骤地安静如鸡,深呼吸一口气,咬紧牙,哭似的笑着说:“祖宗,我现在就带他去找那个姓魏的,你别这样。”
秦政笑了笑,像浑然不在意大仙刚才说的话:“04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04是跟03一样的系统,能逼得鹿力大仙叫祖宗——
大概只一个可能。
“你知道04是个什么东西??”鹿力大仙暴躁中浮现出一丝绝望,“它哪来的?为什么能把人带去别的世界?”
“你最好别去。”
“难道老子不想去就真的不会去???”鹿力大仙露出崩溃,“老子又没参透世界法则,老子他妈能怎么办???”
“去了是其次,你还会回来。但你需要做一些很奇怪的事。”
“什、什么事?”
秦政如实回答:“变成另外一个人,天天生孩子出车祸。”
“……”
鹿力大仙吓得一哆嗦,竹筒倒豆似的,再不敢瞎他妈发表观点:“04要我跟你说,魏寅庄这次要过的劫数提前了一百多年,他怕自己能去找你的时候人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不想让你等他,所以故意骗你装作厌恶你,他其实……”
鹿力大仙又很不认可地拧紧了眉毛,但他继续复述04的话:“他很喜欢你,你留下的小纸条他都一直留着。魏寅庄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秦政愣了一下。
声音很低地重复:“他喜欢我?”
04恨不能把这劳什子道士那张破嘴安自己界面上替他说:“他真喜欢你,魏寅庄那个畜生只是不自信!把我话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来的说给秦政!”
鹿力大仙枯了:“他真喜欢你,魏寅庄那个畜生只是不自信,把我话一个字都不能落下来的说给秦政。”
他真喜欢你。
04说的。
可秦政听了没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空荡荡的了——
像失去了听懂别人在讲什么的能力,大仙的话从秦政耳朵里进去,又空荡荡地出去,留不下痕迹。
像没墨水的钢笔,在纸上一遍一遍一遍地写“他喜欢你”,纸上却根本没有一个字。
秦政茫然地看着他,慢慢问:“04是魏寅庄的系统?”
“是。”
“它要我去找魏寅庄干什么?”秦政开始回想刚才鹿力大仙自己说的话,“他要杀的东西……叫鬼魇?能耗损魏寅庄几十年的东西,我是个普通人,帮不了忙。”
“04想让你和魏寅庄见一面。”
秦政冷静问:“我去不是拖后腿吗?”
“只是见一面,鬼魇这东西……”鹿力大仙皱起眉毛,“应该还没发作。那种怪物我也没见过,不清楚情况,我只是在魏寅庄动手前建立一个传送阵送你跟他见一面,等你们聊完,你撕了这张符,就传回来了。”
大仙丢给秦政一张红底青字符。
好像说一句话,秦政便会忘掉上一句话他和大仙说过什么。
他接住符纸,低下头盯着它,问:“我为什么要和他见一面?”
04很急,它好不容易从判决系统里逃出来,只有几天时间:“有什么误会你们可以讲开,等不等魏寅庄那个畜生,你可以自己选择。魏寅庄不是要和那个东西打上几十年,而是可能有几十年都伤得很重,什么都做不了,几十年时间,他怕耽误了你,也怕留不住你。魏寅庄总认为你还年轻,害怕你只是年轻时候冲动,害怕你总有一天会后悔……唉,说到底,还是那个畜生又傲慢又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秦政去和他见一面好吗?你们为什么不能一直当恋人呢?快,把我的话复述给他!!”
鹿力大仙:“……”
“快啊!”
“没记住,太长了,你再说一遍。”
04:“……”
鹿力大仙艰难回忆,逻辑混乱地背诵:“魏寅庄是个畜生,不相信你,到了这个地步,你们讲开,自己选择,恋人别在一起。”
04:“……”
“不行,”但说完,鹿力大仙又自己想了一下,把秦政手里的符纸抽出来,“我还是不认为你应该本人去见魏寅庄。鬼魇我没见过,见过的基本都死了,我不确定魏寅庄现在动没动手,你贸然过去,哪怕你就出现了一瞬间,如果魏寅庄分神,就可能会死,改变他原来的命道。”
鹿力大仙又抠抠索索了一阵,换了张黄符:“我设一个阵,把你虚影投进去,你看得见魏寅庄,可以自由活动,但你本人不在那里,魏寅庄也看不见你。他听得见你说话,但你听不见他说话。有什么事你这样说说就行了,我跟他不熟,可我不会看他因为你这样一个突然出来的普通人坏了命道。”
04激烈反对:“不行!!!你……”
鹿力大仙轻蔑问:“你行?”
秦政接过来,倒不反对,任鹿力大仙怎么说怎么换,露出一点笑,道:“谢谢鹿力大仙,我怎么回来?”
“撕了就行。”鹿力大仙又暴躁起来,想拍秦政脑门儿但手又收了回去,冷哼一声,“老子才他妈不是鹿力大仙!老子道号元机子!”
“谢谢圆鸡叔叔。”
元机子:“……”
阵成,秦政走进去,眼前景象一转。
天阴,像要下雨的样子。
元机子说的话,他听不懂。
像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他说的话,他听了,却因为像与自己毫无干系一样记不住什么,到现在,秦政只记得,他在这里,看得见魏寅庄。
秦政不知道他有什么需要和魏寅庄说的。
以前可能有,但慢慢忘掉了。
远处矗着很暗淡的山峦,山峦高高低低、连绵了一周,一条宽阔的河从远处山峦上来,不知能流到哪去,只有向上沉暗、压着乌云的天顶让人能联想到外面。
像一处囚笼。
河边,秦政看见了一个男人。
明明没有下雨,河水却慢慢溢出,漫上他脚底,他像站在很浓重的水雾气里一样,衣服贴在身上,手指尖慢慢滴着水。
不像元机子,像个现代社会的神经病一样,秦政没见他穿过道袍,一直都是衬衫、西装裤,很简单的装束。
两三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
秦政慢慢走到他身后,叫了他一声:“魏寅庄。”
魏寅庄一僵。
秦政伸出手,他的手是虚影,从魏寅庄背后穿了过去,秦政像很新奇,向前迈了一大步,从魏寅庄身体里穿了过去,到他面前,盯着他。
他盯了好久,都没想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特别、特别想和魏寅庄说的话。
心里空荡荡的。
只是两三年过去,看见魏寅庄,秦政还想亲亲他,抱抱他。
像养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习惯。
魏寅庄应该是看不见他的,但秦政不知道为什么,魏寅庄像看得见他似的,紧紧盯在他脸上,一声不吭。
然后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
秦政听不见。
他凭逻辑猜,魏寅庄可能说的是:“你怎么来了?”
但其实那句话是:“我听得见你的呼吸。”
魏寅庄太熟悉秦政了,哪怕看不见他,秦政也没说别的什么,可他猜得到秦政现在在想什么。
只是秦政听不见。
他猜魏寅庄在和他说话,于是想出了和魏寅庄说的第一句话:“你说话我听不见,你不用说了。”
有了开头,秦政说话便顺畅多了,他向四周打量了一眼,叹了口气,坐到地上,魏寅庄随他坐在地上低下头看他。
秦政昂着脸,道:“听说你要和妖怪打一架,我只是个影子,在这里待一会儿,你不用搭理我,我不会烦你,也不会拖累你。我一会儿会走。”
魏寅庄蹲下来,他伸出手,向秦政伸过来,但顿在半空。
他的确没说话,只盯着秦政,那种眼神让秦政有点茫然。
像在压制着什么很浓烈、晦暗的情绪,似乎能从一层一层的隐匿下,看见一簇很烫的火。
那一瞬间,秦政几乎克制不住问:
“魏寅庄,你为什么会烦我呢?”
但那点眼底烫得人生惧的火像只是眼花看见的幻觉。
魏寅庄冷淡地站起身,低头,很慢很慢地用唇语说:“离,开,这,里。”
秦政不怎么在意,躺到地上,他后背浸上水,但他只是一个虚影,水漫过他耳廓。
他笑了一声:“04让我来的,你好歹让我在这里稍微多留一会儿,刚进来就回去,岂不是很对不住04对我的期望?”
“滚。”魏寅庄眼神很冷。
秦政认得出魏寅庄的口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上一次魏寅庄让他滚,秦政像心口插了一刀似的难受,逼着魏寅庄和他做,结果差点被魏寅庄做残废。
可现在,秦政跟魏寅庄最后一次做的时候,魏寅庄刚走的时候,那点难受、期盼、渴望和懵懵懂懂想不明白的情绪都被磨干净了。
他又想回去打球了。
但没球,也不能现在就出去,圆鸡叔叔可能会打他。
秦政爬起来,习惯性地拍拍屁股,但又想起自己是个影子,不太自在地站好了,向魏寅庄凑过去一点点,很乖地说:“我在这里自己玩一会儿,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我玩累了就走了……我现在就走远一点。”
没再回头看魏寅庄,秦政真走远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魏寅庄像能看见他一样,但如果魏寅庄真能感受到他在哪儿,应该会知道他真走远了。
他就第一次说喜欢魏寅庄的时候,骗过他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秦政本来就讨厌骗人,现在更讨厌。
地方很大,秦政嗖嗖嗖沿着河向远处的山峦跑,跑出好几百米。
他回头,看不见魏寅庄了。
于是秦政继续转过身,向前走。
天色越来越阴沉,空气凝出很淡的水雾。
秦政从来没接触过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打量着四周,有点新奇——
妖怪长什么样?
在秦政贫瘠的童年想象里,妖怪不是长着美女头的蛇精,就是绿皮说人话的大青蛙。
但蛇精和大青蛙秦政都没见过,所以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妖怪长不长这个样子。
譬如那个叫鬼魇的妖怪。
可能是绿皮的八丈大蛇?
忽地,秦政看见脚底的河水迅疾地漫了上来,淹过他脚踝,河面几乎和空气中的水雾勾连到一起。
余光似乎有东西在动。
秦政转过头,竟然看见远处的山峦开始扭曲,像在火焰中燃烧的风景画,一点点卷曲、发黑,像向大地倾倒,天骤地全阴了,像掩盖在山峦倾塌投下的阴影。
秦政呆呆地注视着扭曲的山峦。
他从未见过那种景象,但或许因为在这里的只是他的影子,秦政不很害怕。
所以他只是用一种看待他从未见过的新事物的眼光,去看待这里发生的事——
被03拉进一些奇奇怪怪的世界前,秦政以为他生活的世界全然科学,他从小学习的内容、接受的教育、认识的人们都在向他保证这一点。
但不是这样,很多事他都不知道,都不懂。
可他原本从生到死,也不必懂。
天空隐隐传来一声尖利渺远的啸鸣。
秦政骤地抬头。
天阴了,灰黑色,他什么都看不见。
可秦政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得久了,看得眼花,竟像在天空中看见了一只庞巨的眼睛,像冰一样,漠然地俯视着山峦、河流、土地。
像在搜寻什么。
魏寅庄。
原本元机子说的一堆一堆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秦政听了却记不住的话全部清晰地显现在他脑海,一句一句地在他耳边重复:
“他是修道人里命格最煞的一个。”
“他如果不听命,就得死。”
“天底下的人精鬼怪跟他命格相仿的只能活下一个。”
“他劫数提前了一百多年。”
“他怕能去找你的时候,人间已经过了几十年。”
“他不想让你等他。”
“他在骗你。”
——因为他真喜欢你。
魏寅庄是个畜生,不自信的畜生。
秦政望着天空中的眼睛,心里空荡荡的。
他不知道哪儿变了——
只是到现在,秦政才发现他从前和魏寅庄刚刚在一起的时候,那点儿潜意识里不受他控制的、对魏寅庄的害怕,消失了。
因为现在他很难再被别的什么打动了。
恐惧同理。
比他强大再多,最多不过让他死掉而已。
还有什么呢?
荆棘骤地破地而出,自河流、自土地、自山脚,像群魔乱舞,呼号着冲向天空,刹那便刺出数十米高。秦政向上看不见尽头,向下找不到一点容纳下他影子的地方。
“哗——”
一道白影倏然破出河流,狰狞、血淋淋地刺穿在荆棘之中,荆棘生长迅猛,交错在一起,那白影瞬间挤作了碎血滴。
秦政甚至没看清那长龙一般的白影是什么,就血肉都散没了。
秦政的影子一样被荆棘刺穿,地面像被荆棘掏空了一样开始沦陷。
他也一起向下跌。
但他只是个影子,连失重的感觉都没有,只站在原处,慢吞吞地想:魏寅庄会死吗?
魏寅庄死了,他也做不了什么。
秦政向上看了一眼,去掏元机子给他的黄符。
但还没找出黄符——
一道无形刃气骤然劈开了秦政身前交错在一起的荆棘,所见之处霎地开阔起来,眼前数百米荆棘竟燃起火来,火光极深,像燎到了天上,火行处荆棘迅速萎缩,如破地而出时一般迅疾地缩回了地下。
火舌猎猎地盘附在泥土上,男人蹚过火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柄剑。
他衬衫上破了很多地方,流了一身血,头发也湿漉漉的,他喘着气,裤脚沾了水和泥,很狼狈的样子。
他像能看见谁一样,盯着前面,嘴唇动了动。
他说:“我找到你了。”
秦政茫然地看着他,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没有减缓语速,也没有只说一两个字,秦政猜不出来。
但他继续说:“倘若你不愿意走,闭上眼可以吗?”
鬼魇在窥视着他,魏寅庄不顾性命地一路寻过来,只是想说这一句话:“闭上眼,别睁开,等我带你走。”
他还想说,等我带你回家。
他想带秦政回家。
但魏寅庄不能。
他知道秦政听不见,所以他只能向秦政很慢、很慢地重复他认为最重要的两个字,告诉秦政:“闭眼。”
可秦政听不见,也没认出来,笑道:“对不起……我现在就走,麻烦你了。”
秦政本来以为一个虚影不碍事,但他又想错了。
只是分手而已,他不恨魏寅庄,更没恨魏寅庄恨到想亲眼看他死。
他人品还行。
魏寅庄骤地攥紧了手,盯着那处他能听见呼吸声的地方,眼睛盯得发红,水珠从额前滴落,和血混在一起,他嗓子哑得发不出声,只能做个口型——
“好。”
秦政利索地撕了黄符,撕前他迅速又认真地想了想,跟魏寅庄道别:“小老弟,以后开心一点。”
他第一次道别就只有这句话。
现在依然只有这句话。
或许他该加一句有缘再见。
可04、元机子都说,魏寅庄能再见他时大概在几十年后,秦政想了想,等他六七十岁,再和魏寅庄见面,未免太真实、太凄凉了。
不如不见。
转瞬眼前近乎谵想的景象都消失了,天色很亮,夏日的蝉鸣附在枝叶间很聒噪地响。
秦政不知道元机子把他本人带到哪儿来了,像建在自然林区的一处别墅,白墙黑檐,掩在浓密的绿枝后,一眼泉水咕噜噜冒出清水,在房屋旁侧淌出一条窄溪。
秦政没找着围栏,也不知道在别墅院子里面还是外面。
04见秦政回来,精神一振,连忙催促:“快快快!!快问问怎么样了,和魏寅庄说明白没有???”
元机子深呼吸进一口气,问:“小朋友,你跟魏寅庄怎么样了?”
秦政一愣,笑了:“他发现我后,想起以前在我面前求我让他生一个孩子的蠢事和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黑历史,恼羞成怒,让我滚了出来。”
元机子也一愣:“啊?”
04:“……”
“差不多,不骗你。”秦政向元机子眨了眨眼,很恳切,“他让我滚,我就出来了。圆鸡叔叔信我。”
元机子咂摸了一会儿,颇为认同:“以魏寅庄的秉性,他是该让你滚。”
04不敢相信:“不可能,不可能!!你们就没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吗??道士你帮我向秦政问清楚,他跟魏寅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元机子恨04恨得牙痒痒,但又真怕去别的世界天天生孩子出车祸,不甘心道:“04问你,你和魏寅庄以后准备怎么办?”
秦政没什么好回答的,但他突然想起从前还是镇北王的时候,没话找话说时对魏寅庄说过的“你如果不来找我,我就当你不要我了”——
这话那时真的羞耻,黏黏腻腻,像怨妇一样。
但秦政现在想起来,倒觉这话很有意思,笑嘻嘻道:“他不要我了。”
可能被04洗脑了,元机子看这小孩笑,心里很不舒服,于是自个儿做了个决定,道:“那你在这里等那姓魏的吧。”
“什么意思?”
元机子:“如果魏寅庄能活着回来,估计也快死了,我引他到这儿来……但他要养伤,跟你谈不了恋爱,你们再见一面自己决定吧。如果他连见都不愿意见你,小朋友,让你滚是对你好。”
秦政盯了元机子好一会儿,嗤笑:“我等他干嘛?话都说得很明白了,逼着我涎皮赖脸上去缠着他烦他给他添乱干嘛?”
“你们这些老道士是不是都没找过恋人?恋人分了下一个不就得了,藕断丝连有什么用吗?”
秦政掀了掀嘴唇,冷静道:“旧的腻了,除了换新的没别的办法。”
元机子愣愣的,皱起眉毛,像没听懂。
秦政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问:“这在哪?郊区?我怎么回去?”
没回答他。
元机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像04在那边逼他逼得很紧。秦政猜不出04又威胁元机子什么了,只见元机子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盯着他,冷冷道:“你必须在这里留半个月,半个月后,魏寅庄没回来就当他死了,回来了你们这些屁事就跟老子屁点关系都没有了。”
魏寅庄让他滚,裴子青让他接受他,元机子让他等人。
真他妈是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随意。
只要能打打球、打打游戏、学学数学,其他的,无所谓了。
秦政笑了,不怎么在意:“行,那我在这里住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再走……这儿有球场吗?或说不是草地的水泥地也行,草地上跑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