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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抬眸看了卢修斯一眼, 看见铂金老爷也稍稍蹙眉,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 向四周看了看。
斯内普放在袍子里的手忍不住攥紧魔杖。
“昏昏倒地。”一声爆响陡然在他们身旁响起,斯内普的眼球在一瞬间只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条件反射般迅速抽出魔杖, 稳稳地指向来人,咒语滑过舌尖又被险险止住。
留着一把栗色山羊胡的男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了斯内普半天,许久之后才确认了没有危险,僵硬的眼珠转了转,看向早在码头等得不耐烦的卢修斯。
铂金老爷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你来晚了,布兰尼根。”
布兰尼根浑身哆嗦了一下, 袍子里面似乎有什么还在叮当作响:“看在老天的份上, 马尔福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他迟疑的目光在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随后在伊凡那里停留了一会儿。矮个儿男人咬了咬牙,把手伸进袍子里,像下定决心一样说:“您会后悔的……有很多人都后悔过, 这男孩会死在那里。”
伊凡好奇地看着他们讲话, 听到“死”这个字,突然歪了一下脑袋,悄悄拉住了斯内普垂在袍子里的手指。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但又不明白布兰尼根为什么这么说。
卢修斯提起银手杖遥遥制止了布兰尼根的行为,惫懒的面孔微带戏谑:“不,不,别这么做。我承认我已经看到你所有的善良了, 布兰尼根先生。但我保证这男孩会好好的,像现在一样好——现在,带我们出发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你有个食死徒妻子的事情不会流传出去。”
布兰尼根像是被火焰炙烤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珠略微湿润地把袍子里的手拿了出来,绝望地任由那些金光闪闪的小家伙叮当作响,仿佛正在讽刺他有多么背弃良知。
卢修斯见不得山羊胡男人低着发顶稀疏的脑袋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悦撇起嘴角,手杖轻点在地面上,引起布兰尼根的注意。
布兰尼根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抽出魔杖朝运输船的方向点了一下,跳板徐徐地放了下来,伸到卢修斯脚下。
他率先走了上去,接住软绵绵倒下来的小精灵,略微迟疑地回头说:“我应该先把拉里送进船舱……然后我们很快就能出发,马尔福先生。”
卢修斯懒洋洋地微微抬手表示赞同,回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僵硬地拉着——或者是被拉着手指的面孔严肃的魔药教授。
斯内普拽着伊凡的手走路的样子仿佛中了石化咒或者只能移动半个身体的僵尸,卢修斯在心底里乐了个够,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在外人面前一向淡漠疏离的倨傲。
他们走上甲板,伊凡睁大眼睛,让整个无垠的暗蓝海面扩充了他的整个瞳孔。他拉着斯内普的手指突然动了动,面上现出犹豫,仿佛正在对走向大海和贴在斯内普的长袍上两个选择中摇摆不定。
斯内普却拉着他继续走,停在了扶着栏杆眺望海面的卢修斯旁边。他的脸色不是很好,比往常更显得灰暗,但犹带警惕地向船舱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对卢修斯说:“那个布兰尼根——他是谁?他的妻子又是谁?连你都不可能在魔法部任职……他竟然能?”
卢修斯不以为然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海上的空气:“那是因为他妻子根本不是食死徒。”
斯内普看着他的眼神陡然写满了“你搞的鬼”。
卢修斯不满地撅起嘴:“我可不是那样的人……好吧,我是。我们都是这种人——你敢说不是吗?”他转过头冲着斯内普粲然一笑,语气柔和得不像他本人,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背后生寒,“我们曾经做过的那些,可不止是用一句荒唐就能敷衍过去的——补救?你以为你真的能补救完?看看布兰尼根吧,他妻子根本不是什么食死徒,只是个蠢兮兮的麻瓜。一个麻瓜执法者,被他们叫做警察的人,在食死徒行动的时候跑出来捣乱,才被打上黑魔标记折磨给整个镇子上的麻瓜看。”
卢修斯停顿了一下,毫不避讳地看着斯内普深不见底的眼睛:“然后……黑魔王失势了,所有印有黑魔标记的人都被傲罗追捕,包括她,也包括……我们。麻瓜的证词不被魔法部认可,只能是他的丈夫站出来给她作证,可又没人相信。当时人们都说她是被吓坏了,连魔法都忘了怎么施展,但失去记忆的食死徒仍旧是食死徒。如果没有布兰尼根始终不肯放弃地上诉,她可能早进了阿兹卡班——但是你看到结果了,哪怕她已经被判定为麻瓜,她的丈夫还是一辈子都得不到晋升。”他撇撇嘴,“连韦斯莱那个蠢货都能在禁止滥用魔法司站住脚,布兰尼根却只能掌管‘海图’。”
斯内普沉默地听着他说完,漆黑的眼底微微闪烁。这个时候布兰尼根从船舱里出来了,斯内普目光落在他泛着毛边的旧袍子上,又移开了视线。
布兰尼根略微迟疑,走到卢修斯身边:“我们可以走了,马尔福先生。”他魔杖向船侧一点,跳板仿佛陡然碎裂成块状的虚影,又在落地的一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接着他拿出一块刻满符号的棕黄色圆盘,小心翼翼地安在船头的一块凹槽上。
做完这一切,他半垂着脑袋对船上的三个人解释:“这是海图,去阿兹卡班的航线只有它清楚——除了摄魂怪。”他说到这儿突然打了个寒颤,立刻缩回手走了下来,开始用魔杖给整艘船只施加魔法,以免被麻瓜发现引起麻烦,也防止任何人追踪到阿兹卡班的位置。
当外表不起眼的运输船缓缓消失在空气里之后,布兰尼根用魔杖点了点海图,整个船只陡然向一望无际的海面窜了出去,缆绳像是有生命般嗖地缩回甲板上。
船只飞快地滑行在海面上,速度远远超过任何麻瓜的想象。布兰尼根看了卢修斯跟斯内普一眼,低声说:“这艘船到达阿兹卡班只需要几个小时,加上返航的时间,我们还能来得及赶回家中吃晚餐……除了你们带来的小家伙。”
伊凡这回仿佛终于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睁大的眼睛盯着斯内普,陡然受惊的目光刺得斯内普胸口隐隐作痛。布兰尼根眼中滑过一丝光芒,又强自压抑着避开三人的交谈,声称要进到船舱里去给消除小精灵的记忆。
“爸爸……你要把我留在那儿?”伊凡轻轻地说,“那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岛。”斯内普让自己迎向伊凡的目光,他没有逃避的理由,只能由他来向伊凡解释,“听着,伊凡,你不会永远留在那儿,等到我们解决外面的事情……一些事情,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只要你呆在那儿等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只是一点。”斯内普缓缓地说着,停顿了一下才加上最后一句,“……好吗?”
伊凡怔怔地看着他:“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吗?邓布利多教授说我是一个好学生,我会学得很快,比任何人都快,我……跟他们不同。”
斯内普紧紧攥着男孩的手腕,一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卢修斯警惕地看着他,但却不知道自己是在谨防他临时修改主意还是打算庆幸这一点——然而斯内普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摇了摇头,伊凡陡然露出失望的眼神。
“外面对你很危险,伊凡。”斯内普说得很慢,虽然这样会让说出真相的时间拖得更久,更令人觉得煎熬,但他不想立刻把话说完——好像再也没有更改的机会那样。
斯内普闭了一下眼镜,睁开的时候低头专注地对上伊凡,让那双淡蓝瞳孔里的惊惶尽收眼底:“你想忘记我吗,伊凡?如果不想,就必须要按照我说的来做。”
伊凡立刻摇头,手指小心地抓住斯内普的长袍:“我答应你,爸爸……你会回来找我吗?你保证?”
斯内普迟疑了一下,瘦削手指僵硬地覆在男孩后颈,突然把伊凡拉进并不宽厚的怀里,认真得像个许下诺言的普通父亲,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保证。”
男孩把头埋在他的长袍前襟里,满带着惶恐地享受着斯内普第一次主动的接近,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短的音节:“嗯。”
船只在布满礁石和激流的一处地方靠岸,他们从陡峭的山崖的侧面穿过入口,还是由布兰尼根在前面领路,这座岛上的摄魂怪只认得魔法部印鉴,所以他们被轻易地放行了。
他们穿过布满卵石的地面,不远处就是高耸的阴暗铁网,那里是整个岛屿上气氛最为低压的地方。
卢修斯与斯内普对视了一眼,他们在通过入口的时候特意关注了摄魂怪的反应——伊凡在它们眼里果然几乎等于不存在。
斯内普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一股荒谬的感觉。他刚刚还慌张得要命,害怕伊凡因此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甚至做出了一向违背他作风的举动。然而到了这个岛上,摄魂怪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伊凡与人类相差甚远。
旁边突然传来轻飘飘的声音,是卢修斯:“用久了的坩埚人们都未必舍得更换,更别提魔杖或者更重要的东西——还有就是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在脸上写心情了,西弗勒斯亲爱的?”
斯内普苍白瘦削的脸僵硬了一下,立刻把面孔埋在了油腻的发帘之下。伊凡可怜兮兮地看着卢修斯,蓝眼睛里写满委屈。
铂金老爷乐了一下,轻佻地抬起手弄乱男孩的头发:“不不,这当然只是个比方——要知道我也舍不得德拉科。”
伊凡犹豫地回想着卢修斯的话,最终决定相信这是真的——毕竟他不是唯一的,德拉科也很悲惨地被类比了一下。
他们要去的是岛屿西侧的一片山坡上,那里矗立着一栋略显阴森的古堡。在摄魂怪还没能掌管这座岛屿之前,阿兹卡班也曾经由巫师负责看管,这里正是典狱长一家的住所。
这里离□□犯人的区域很远——或许在其他地方看来并不够远,但对于这个岛来说,已经没有能够比这里更远的地方了。这里甚至连魔法部偶尔的探查都不会涉及,只要摄魂怪表示这边没有人类,魔法部官员从来不会关注这里。
他们在山坡下面就停住了,卢修斯冲斯内普猛打眼色,使得斯内普及时止住了妄图陪同伊凡走进去的念头。那里已经几百年没住过人,里面的情形想必不会太好,如果斯内普真的走进了古堡,很难想象他是否能忍受让伊凡接下来的日子都在这里度过。
伊凡抓住他的衣襟不肯松手,旁边的布兰尼根喘了一大口气,别过头去眺望远处。
男孩抬眸看着斯内普:“爸爸,我得等多久……我会想念你。”伊凡一字一句地说。很久以前他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不明白这个词里蕴含着多么深切的难过。
斯内普无法准确地回答他,更狠不下心把男孩攥紧他长袍的手指扳下来,他只能低声重复:“不会很久,伊凡,相信我……把手松开。”
男孩终于慢慢地执行了他的吩咐,站在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卢修斯不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真的转过身去,会不会被伊凡灼热的视线烧穿。
斯内普喉结滚动了许久,才声音低哑地说:“听着伊凡,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一切吗?每天月亮升高的时候上床睡觉,天亮以后才可以起床。现在我会看着你,一直到……你走过去。”
伊凡垂眼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有些惶恐地对斯内普说:“可是我没有带睡衣……爸爸?”男孩满怀期待地小声呼唤了一句。
“怎么?”斯内普板着脸僵硬地说。如果男孩央求跟他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面对。
“我不喜欢睡觉。”伊凡说,“我不需要睡觉,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
斯内普略微犹豫,男孩当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在睡梦中整理大脑,很难说清他一直以来为什么都要自欺欺人。也许在霍格沃茨的时候伊凡还需要掩饰身份,但在这里,在阿兹卡班,伊凡明明可以不这么做。
他看着男孩漂亮得不真实的眼睛,突然下定决心般,注视着伊凡轻声回答:“为了……跟我在一起。”
男孩的蓝眼睛陡然绽放出明亮的光华,斯内普难以再告诉自己那是假的——明明一切都那么真实,哪怕摄魂怪不肯承认。
斯内普没办法让自己再注视那双眼睛,他勉强地说:“快过去,伊凡。”
伊凡点着头,慢慢转过身,朝山坡上走了不远以后突然回身,有些不放心地重新说:“爸爸,你保证过。”
斯内普强迫自己看着伊凡点头:“我保证过。”
伊凡露出微笑,终于不再回头,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古堡的阴影之下。
斯内普全身陡然一松,但又像是再也提不起力气,暗色的眸子愈发深沉。布兰尼根在旁边几乎吓坏了,他不能想象男孩就这么走了进去——就算那里这么多年来没有躲藏着任何习性古怪的神奇生物,那里的环境也根本不能住人,更别提伊凡什么都没有带!
他语无伦次地朝前走,几乎忘了自己在做什么:“不,你们不能……那男孩真的会死。你们这是……谋杀!”
卢修斯不易察觉地微微叹气,随即灰眸变冷,轻松地一抬魔杖阻止了布兰尼根的步伐:“我们制造谋杀真的会让你很意外吗,布兰尼根先生?你现在要做的是控制船只返航——或者临死之前说出控制魔咒,让我们独自坐船回去。”
布兰尼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不可能,摄魂怪发现少了两个人,是绝不可能让你们离开的。”
卢修斯轻轻叹气:“这就是你还活着而且必须活着的原因,现在——在前面领路。”
“可那男孩……”布兰尼根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那男孩也必须一起走,摄魂怪不可能我们三个独自离开。”
卢修斯挑眉:“不,它们会的。”
“这不——”
“我们必须立刻返航。”旁边的斯内普突然冷声说,“你不想让你的妻子发现你在帮助……食死徒吧?”
布兰尼根的呼吸仿佛被攫住了,卢修斯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等到他们终于朝入口处走过去的时候,卢修斯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食死徒?”
斯内普抿着嘴唇不置一词。
遥远的山坡上面,伊凡孤独地站在巨大廊柱的旁边,张开的双臂空荡荡的,仿佛在拥抱不知名的方向,很久以后才缓缓落下。
夕阳逐渐隐没在海平线以下,伊凡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从来没有亮光,霍格沃茨的烛火从来都是自动燃起的,施加在它们身上的魔法亘古不变,即使再过几千年也是一样。
而这里的主人不喜欢灯光吗?伊凡想着。但他也不需要,他从来不像人类一样需要光线才能看清楚物体,但世界就是这样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
伊凡有时候能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痛苦的嘶吼和嚎叫,这让他觉得也许有人类的不远的地方——可是他并不特别迫切地遇见人类,所以他只是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他见过最多的是另一种……生物,或许应该称之为生物。斯内普临走之前告诉过他,它们的名字叫摄魂怪,是人类最惧怕的生物之一,它们能够吸走人类的快乐。
伊凡想起这些的时候有些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连摄魂怪都不肯要他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