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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有点心智的朝臣,也都应该有“伴君如伴虎”的觉悟,尤其当真的在一只大老虎身边供职,那就更需要时刻警醒。
徐孝嗣其实已比较谨慎,可惜仍然不够。
他的死让满朝文武都陷入恐慌,因为他那种“老油条”式的人物,在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被害的,事实证明大家都错了,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
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陈显达与王敬则等人是同时期的,眼看着老朋友一个个倒下,只觉心灰意懒,坚决请求调离京师,后来如愿出任江州督导官,但仍然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每次生病都不准家人请医生,就想直接病死才好,想不到年过七十,身体却异常健壮,每次都自行痊愈,反倒闷闷不乐起来。
就在陈显达自暴自弃的时候,民间忽然开始大量传播,说萧宝卷即将对江州下手,让他原本如止水般的心情瞬间起了硕大的波澜,想起老朋友的惨状,愤怒之余,决心奋起反抗,也不要做砧上鱼肉。
虽同样是死,但心态截然不同,可以不管不顾地坦然被病魔带走,也绝不任人宰割。
499年11月15日,陈显达在寻阳起兵,让秘书长庾弘远(庾炳之的儿子)写信给朝廷,严厉抨击萧宝卷的罪行,并声称拥护建安王萧宝寅为盟主,等到京师秩序稳定,立即西上迎接圣驾。
11月24日,萧宝卷任命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率领各路兵马,西上攻击陈显达,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率水军据守梁山,首都东区卫戍司令官左兴盛担任前锋,率军驻扎杜姥宅。
陈显达老当益壮,在采石一战便把胡松的军队击溃,之后一路挺进到新林,一面与左兴盛的人马相互牵制,一面率军渡淮河北上,直接偷袭宫城。
策略是没有问题的,但在具体实施的时候,陈显达显然是有些操之过急了,率数千人登上落星冈之后,亲自上阵冲锋。
朝廷军大为惊恐,且战且退,一直拖到西州大本营,陈显达越战越勇,简直杀红了眼,好像打定主意,就算此战是人生的最后一战,毕竟不能留下遗憾。
陈显达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将,活到一把年纪,造反于他不过过眼烟云,他之所以起兵,也绝非为了匡扶正义,废黜昏庸暴君,只是为自己争口气罢了。
所以西州一战,陈显达尽可能地图个痛快,根本不再顾及什么军事布局之类,与其说争强好胜,不如说豪迈求死。
陈显达到底上了年纪,几个回合之后,渐感力不从心,手中的长矛先不中用了,中途忽然折断,而四周敌人越聚越多,只得向后撤退。
就在撤退途中,一支长枪猛地刺穿陈显达的大腿,陈显达号叫着摔落马下,长枪的主人、朝廷军官赵谭,很快赶到眼前,一刀砍下陈显达的脑袋。
陈显达享年73岁,儿子也都年过中年,全都遇害。
庾弘远并未在沙场征战,后被绑到朱雀桥上处斩。
临刑之前,庾弘远特别要了一顶帽子戴上,说:“仲由说过,就算赴死,也要衣冠整齐,不失君子风范,我怎么能不戴帽子。”
仲由字子路,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后来死于政治斗争,行刑前说道:“君子死,冠不免。”之后被生生剁成了肉酱。
戴好了帽子,庾弘远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默背一遍《道德经》,但他当然没有真的那么干,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大义凛然地对围观的人群说:“我不是盗贼!而是义军!是为了各位的身家性命,才愤然兴兵!陈公太看轻自己的性命,如果采纳我的意见,天下将免去灾难痛苦!”
庾弘远的儿子庾子曜,紧紧抱住父亲,请求代父受死,萧宝卷于是下令把他们父子一起斩首。
陈显达既死,萧宝卷更加不可一世,经常出宫游逛,但又不愿别人看到他,所以每次出宫都必定把沿途的居民全都驱逐,而只留下空房子。
京城是全国最繁华的地方,人口也是最密集的,所以驱逐居民这件事,做起来并不轻松,每次萧宝卷出宫之前,都会有专职巡逻人员用鼓声指示皇帝大队人马的去向,凡是听到鼓声的人,就要立刻向没有鼓声的方向狂奔,拒绝逃走或来不及逃走的,不幸被皇家禁卫军搜出,全都格杀勿论。
一个月里,萧宝卷能出宫20多次,开始还提前透露点消息,后来干脆也不通知往哪里去,经常在深夜一两点钟,突然就跑了出去。
这可让侍候他的官员们抓了狂,忙得晕头转向,生怕招惹了皇帝。
更惨的还是居民,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听到鼓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火光照的外面如同白昼,大批武装士卒手拿旌旗刀枪,沿途各种围追堵截,男女老幼连鞋都顾不上穿,衣衫不整地四处狂奔,悲号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小巷的两侧,全都悬挂布匹,设立高大的屏障,有专门的武装士卒负责看守,是为“屏除”,也叫“长围”,就像电影节里的红毯一样,是萧宝卷每次出行的标配,只是红毯可以随便踩,而长围却绝不能触碰,不幸被士兵发现,在劫难逃。
如此突然的行动,如此繁杂的人群,必然会有人不能全身而退,萧宝卷有次就撞见了一位正在艰难分娩的妇女,士兵们倒是有心放过她,但萧宝卷却另有打算,就在一旁看着她生孩子,后来失去耐心,让人直接拿刀剖开她的肚子,看过婴儿是男是女之后,才乘兴而去。
除了出宫闲逛取乐,萧宝卷还特别喜欢扛旗,白虎幡高达七丈五尺,他能用嘴巴叼着支起来,还自己制造装饰豪华的扛旗工具和扛旗服饰,饶有兴致地为皇家侍卫表演节目。
日夜作乐的萧宝卷,完全料想不到在别处正有人对建康虎视眈眈,对宝座垂涎三尺。
陈显达起事时,南兖州督导官裴叔业,虽然派军政官李元护率军增援建康,但并不是真的效忠朝廷,而只是观望形势,想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可惜陈显达很快失败,所以计划落空。
萧宝卷自然是不管不顾,但朝廷官员却发现了裴叔业别有用心,暗中开始戒备提防。
裴叔业的几个侄子都在建康任职,听到些风吹草动,立即逃往寿阳,警告裴叔业说:“朝廷势将发动突袭,应早作打算。”
裴叔业眼看陈显达那种老将都死于旦夕,心里开始恐慌,认眼国内,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雍州督导官萧衍,于是派亲信马文范,前往襄阳请教如何才能保全,并先说了自己的计划:“如今朝局混乱,用正常的办法恐怕无法生存,不如投奔北方,起码还能保全富贵。”
萧衍说:“一群品质低劣的小人掌权,怎么会有远见,他们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注定不会有什么成就。
当下唯一的出路莫过于把家眷送回京师,先让他们安心,如果他们仍然咄咄逼人,只要率步骑兵二万人,直接攻击横江,断绝朝廷的外援,则天下大事一战就可决定。
可是如果你向魏国靠拢,魏国朝廷势必派人接替你的官职,而把你调到黄河以北,一旦迈出那一步,再回到南方,可就再无。”
裴叔业得到回报后,迟迟不能决定,最后双管齐下,既往建康送人质,也派人送信给北魏豫州督导官薛真度,询问是否有归顺的可能。
薛真度回信说:“归降这种事当然越早越好,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再来,那你就只能算是避难的人,就算被接受了,地位也不高。”
裴叔业往心里去了,很快就派人前往北魏呈递正式的归降奏章。
萧衍与裴叔业的处境完全不同,所以萧衍指的路虽然貌似光明,但裴叔业根本看不到出口。
萧衍之前去支援雍州,等魏军退去之后,就被任命为雍州督导官,在当地镇守,那时六贵等人还没出事,就已有了二手准备,对堂舅张弘策说:“一国三公,已难以适从,何况六贵同朝,大乱就要发作。如今避祸求福,再没有比本州更好的地方,可是我的弟弟们仍在京师,恐怕受到波及,应该与哥哥(萧懿)商量对策。”
张弘策表示同意,暗中协助萧衍招兵买马,还砍伐大量树木竹竿,储存在檀溪水底,为将来建造船舰做准备。
大营军事参议官吕僧珍,看出了他们的用心,也暗中藏了船浆几百余支,以备不时之需。
吕僧珍之前担任羽林禁军指挥官,为人踏实稳重,徐孝嗣打算请他当幕僚,吕僧珍认为中央危机四伏,果断拒绝了延聘,而西上追随萧衍。
萧懿解除益州督导官的职务后,仍然出任郢州总部行政官,萧衍派张弘策前往游说:“现在朝廷六贵比肩,各人颁发各人的诏书,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依理推测,最后必然爆发内讧,互相残杀。
主上自从在东宫的时候,就没有美好的声誉,亲近左右无不凶悍轻浮,残忍暴虐,他怎么肯把大权交给臣属,只坐在没有实权的宝座上,盲目批准别人的决定?猜忌时间一久,一定会大开杀戒。
始安王(萧遥欣)打算扮演司马伦的角色,形迹已十分明显,可是他猜忌成性,心胸狭窄,不可能成功,只能作为别人成功的台阶。
萧坦之盛气凌人,徐孝嗣迂腐无能,江祏优柔寡断,刘暄头脑糊涂,一旦大难临头,朝廷内外,势如土崩瓦解。
我们兄弟有幸镇守重要军事基地,应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打算,利用目前短暂的和平,大家心里还都松懈,让诸弟从京师回来,一旦情势紧急,再拔腿时,已经无路。
郢州地势,控制荆湘二州,而雍州兵强马壮,天下太平则拥护朝廷、捍卫帝国,天下大乱也足以救世安民。
随着时局进退,这是万全的策略,如果不早作深谋远虑,后悔不及。”
萧懿此前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突然听闻,有些不知所措,张弘策又以自己的立场劝他说:“你们兄弟英武盖世,天下无敌,镇守郢雍二州,替人民请命,废黜昏君,另立明君,简直易如反掌。你弟弟萧衍已经考虑成熟,但愿你能重视起来。”
萧懿终于不肯接受,萧衍只得单独行动,先把弟弟萧伟和萧憺,从京师召回襄阳。
萧衍的优势在于,一向不露锋芒,而且远离朝堂,所以不为中央所忌,有充分的时间和空间发展自身实力。
裴叔业就不一样了,经过陈显达一事,与中央的矛盾日益尖锐,注定不能和谐相处,大祸即将爆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