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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年2月12日,宇文邕派太子宇文赟巡视西部疆土,顺便向吐谷浑发动攻击,大将军王轨和太子宫总管宇文孝伯随从同行,军事调度指挥由二人全权负责。
宇文赟在西征途中,有许多败坏德行的行为,太子宫副总管郑译都有参与,班师回国后,王轨报告宇文邕,宇文邕大怒,用军棍责打宇文赟及郑译,并免除郑译的官职,太子宫的其他弄臣和家奴全受处罚。
但没过多久,宇文赟又把郑译找回来,待他更加优厚。
宇文邕没有穷追不放,但此后对宇文赟更加严厉,金銮殿上朝见的仪式,宇文赟不能享受任何特权,与其他官员保持一致,不管寒冬还是盛夏,都不能迟到早退,宇文邕还特别交待东宫官员,让他们把宇文赟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全都记录下来,每月奏报。
宇文赟喜欢喝酒,宇文邕下令一滴酒都不准进入太子宫,有时宇文赟偷酒喝,宇文邕一经发现,立即对他鞭抽棍打。
宇文邕经常警告宇文赟:“从古至今,许多太子都被废黜过,其他儿子难道就不配当太子?”
王轨对宇文赟颇有成见,私下对教育部秘书官员贺若弼说:“我看太子无法承担重任。”
贺若弼亦有同感,劝王轨奏报宇文邕,王轨于是当面向宇文邕陈述:“皇太子在仁慈孝顺方面,没有好的名声,恐怕不能接管陛下的家事,我见识愚昧,眼光短浅,说的话陛下或许不太相信,但陛下一直认为贺若弼是个奇才,他也一直为此事忧虑。”
宇文邕便问同行的贺若弼,贺若弼却说:“太子在东宫修养品德,我从来没听过有什么过失。”
宇文邕点头不语,示意二人退出。
王轨出来埋怨贺若弼:“我们之间无话不谈,今天面对皇上,怎么可以如此反复?”
贺若弼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皇太子是帝国储君,怎么可以轻易讨论,事情万一有变,全族都会被杀,本来我认为你会秘密提及此事,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启奏!”
王轨沉默良久,渐渐回过味来,后怕不已,叹息道:“我一心一意尽忠国家,竟没有为自己打算,刚才在大家面前发言,实在不合时宜。”
贺若弼是贺若敦的儿子,贺若敦当年自恃才能,不肯向人低头,看到一帮平起平坐的朋友都当了大将军,而只有自己什么都不是,再加上对南朝用兵失利,虽然把远征军安全带回,却仍受重罚,所以对中央委派的使节口出怨言,当时把控朝政的宇文护唯恐发生变故,征召贺若敦进京,然后逼他自杀。
贺若敦临死之际,对贺若弼说:“我曾立下大志,要平定江南,而今已不能实现,你要完成为父的心愿,我因话太多而招来杀身之祸,你要特别警惕。”用针把贺若弼的舌头刺出鲜血,作为警告。
贺若弼牢记父亲的遗训,自565年以来,在朝中一直如履薄冰,韬光养晦,但其才华还是被宇文邕发觉,宇文邕待他十分亲近。
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向来是为人父母的一块心病,宇文邕对此感触颇深,实际上他的教育方式堪称反面教材的典型。
宇文赟固然资质很差,宇文邕大可以循循善诱,有针对地引导儿子,也许会有纠正的希望,但宇文邕恨铁不成钢,一味打骂压制,反倒让宇文赟内心激起逆反,变得更加堕落。
本年隔了没多久,王轨参加宫中的宴会,酒至半酣,举杯向宇文邕敬酒时,拉住宇文邕的胡须说:“多可爱的老爷子,可惜接班人太弱。”
宇文邕的胡须非常漂亮,柔顺黝黑,宇文邕颇感自信,因此对王轨的举动不以为意。
太子难成大器,宇文邕心知肚明,但次子宇文赞更差劲,其他儿子年纪小,而且也没有特别拔尖的,所以只能将就。
他这种将就的态度终于把北周置于危险的境地,宇文赟接手国家之后,宇文邕先前的所有努力尽皆付诸东流。
宇文邕当然想不到几年后的变化,他此时最关心的也并不是太子,而是对北齐的军事行动。
576年10月4日,宇文邕召集群臣,意气风发地说:“去年东征,我碰巧害病,因此不能扫荡贼寇。上次进入齐国,亲眼看到他们的内情,他们的军事行动,简直如同儿戏,更何况他们的政治昏暴错乱,政令由一群卑劣小人把持,人民哀号,朝不保夕,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上天赏赐的礼物如果拒绝,将来一定后悔。上次出兵河外,只不过攻击敌人背后,并没有扼住其咽喉,晋州是高欢的发祥地,是他们的军事重镇,我们如果进攻晋州,他们一定增援,我们严阵以待,在反击中就可取胜,然后乘胜擂起战鼓,继续向东进军,保证可以一直追到他们的巢穴,统一天下。”
多数将领不肯出发,宇文邕说:“机会不可丧失,如果有人阻挠我的军令,我会用军法惩处。”于是任命越王宇文盛、杞公宇文亮、随公杨坚,一起统率右翼三军,谯王宇文俭、大将军窦泰、广化公丘崇,一起率领左翼三军,齐王宇文宪、陈王宇文纯,一起担任前锋,向北齐发起总攻。
宇文邕亲自率军抵达晋州,在汾曲扎营,派宇文宪率军二万人封锁雀鼠谷,宇文纯率步骑兵二万人封锁千里径,达奚震率步骑兵一万人封锁统军川,韩明率步骑兵五千人封锁齐子岭,焉氏公尹升率步骑兵五千人封锁鼓锤镇,辛韶率步骑兵五千人封锁蒲津关,宇文盛率步骑兵一万人封锁汾水关,宇文招率步骑兵一万人由华谷北上,大举进攻北齐汾州各城,
周军此番来势汹汹,北齐闻风丧胆,10月25日,平阳守军投降,10月27日,晋州守将投降。
高纬此前正在祁连池与冯小怜打猎,前线的告急文书接连送到,右丞相高阿那肱全都拦截,对信使说:“皇上正在快乐,边境军队小小接触,乃是常事,何必紧急启奏。”
晋州陷落后,高阿那肱终于报告高纬,高纬准备南返救援,冯小怜却要求再杀一围,高纬于是又杀了一围才南下。
10月28日,高纬分出军队一万人增援千里径,再派军增援汾水关,然后亲率主力攻击鸡栖原。
北周驻守汾水关的宇文盛,派人向大营紧急求救,宇文宪率军赴援,轻易便把齐军击溃。
这时驻守鸡栖原的宇文椿也来报告齐军来袭的消息,宇文宪再率军赴援,但因宇文邕召唤,连夜带着宇文椿一起撤退。
宇文邕因齐军援军不断涌来,有心暂避锋芒,大将军宇文忻劝阻说:“以陛下的英明神武,趁敌人荒淫放纵,何必担心不能攻克,万一齐国出现一位贤君,全国上下团结一致,恐怕有成汤周武的声势,也不容易把他们平定,而今他们的君主昏庸,官员愚昧,官兵没有斗志,虽然拥有百万大军,也不过是奉献给陛下的礼品。”
大营总教练官王纮也说:“齐国法纪荡然无存,至今已有两代,上天奖赏周国,所以只一次战役,便扼住他们的咽喉,活捉错乱的君王,夺取被暴政蹂躏的土地,就在今天。放弃这个机会,突然班师,我实在无法理解。”
宇文邕欣赏他们的见解,但保守起见,还是下令撤退,让宇文宪和宇文忻当后卫。
随着北周大军退却,新夺取的平阳陷入北齐的重重包围,成了一座孤城。
镇守平阳的是新任命的晋州州长、仪同大将军梁士彦,梁士彦激励部属说:“我们的死期就在今天,我当死在你们前面!”
将士们虽然佩服他的气魄,但前途着实堪忧,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眼看平阳城墙崩塌殆尽,齐军几乎已深入城中,高纬突然一声令下,让所有士兵停止进攻。
齐军大为不解,高纬却得意之极,因他准备和冯小怜一起见证破城的精彩时刻。
但冯小怜又是洗漱,又是化妆,耽搁不少时间,梁士彦趁机用木材筑起第二道城墙,齐军再行进攻时,却已不能立即攻克。
高纬大感扫兴,又想带冯小怜去参观西山上的石仙,可是通往西山的必经之路处在周军飞箭的射程之内,高纬于是让人抽取攻城用的木材,临时在周军射程以外另建一座桥。
新桥却并不牢固,高纬和冯小怜通过时,桥身突然断裂,二人只得返回御营,让士兵加紧整修。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宇文邕终于不忍坐视晋州得而复失,于11月19日下诏各军再度出征。
12月4日,宇文邕的主力大军抵达平阳,两天后,共集结八万人的庞大兵团,紧接城池构建营垒,东西长达二十余里。
宇文邕让宇文宪前往侦察城外的形势,宇文宪很快就回报说:“容易得很,等我击破他们,然后进餐。”
宇文邕说:“果然像你说的,我就不再忧虑。”
宇文邕骑一匹平时常骑的马,带着几个随从,到阵地巡视,所到之处,能叫出各个部队主帅的姓名,将士们大为感动,人人拼命效忠。
大战在即,高纬问高阿那肱:“是决战好还是不决战好?”
高阿那肱说:“我们的军队在数量上虽然很多,可是能战斗的不过十万,而害病受伤,以及到附近砍柴煮饭的占了三分之一,从前进攻玉壁,敌人援军抵达,我们即行撤退,今天的将士难道比神武皇帝时更强,我的建议是不要出战,退守高梁桥。”
武卫将军安吐根不以为然,说:“一小撮毛贼而已,看我把他们刺死,投进汾水。”
高纬一时不能决定,旁边的几个太监插嘴说:“他们主帅是天子,我们主帅也是天子,他们能远来作战,我们为什么就要躲起来当孬种。”
高纬顿时热血上涌,下令填平壕沟,率军南下迎战。
围攻平阳之初,北齐恐怕北周率军增援,所以在平阳城南挖掘一条壕沟,东自乔山,西到汾水,齐军在壕沟以北筑阵。
高纬与冯小怜共骑一匹马,在一个小山丘上观战,两国大军刚一接触,齐军有些后退,冯小怜当即吓得半死,尖叫道:“败了!”
陪在一旁的穆提婆赶紧劝高纬:“皇上快走,皇上快走。”
高纬可管不了许多,立即带冯小怜奔向高梁桥。
开府仪同三司奚长劝阻说:“时进时退,本是战场上的常事,现在大军完整无缺,没有受到伤害,陛下离开大军,准备跑到什么地方,马蹄只要一动,人心立即散乱,以后就不能振作,请陛下迅速回马,安慰军心。”
武卫将军张常山从后赶来,也劝阻说:“军队已经集结,完整无缺,围城部队仍在原地驻扎,没有受到影响,陛下应该回去,如果不信我的话,请派太监前往侦察。”
高纬打算采纳,穆提婆拉了一下他的手肘说:“这话怎么能信。”
高纬不再纠结,带着冯小怜向北逃走,齐军则瞬间崩溃,不战自散,所有军用物资和武器全都抛弃,死伤一万多人,只有安德王高延宗的部队安然回归。
高纬途经洪洞时,稍事休整,正在看冯小怜补妆,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喊:“周军追来了!”于是带着冯小怜继续向北逃亡。
这时二人碰到了从晋阳归来的太监,高纬之前派他去晋阳取皇后穿的制服,准备攻克平阳之后,宣布是冯小怜的功劳,然后册封冯小怜为皇后,谁知世事难料,平阳不但没攻下,自己也落荒而逃。
但衣服既已取来,高纬便让冯小怜穿上,然后继续逃亡,终于安全抵达邺城。
12月11日,宇文邕进入平阳,梁士彦拉着宇文邕的胡须哭诉:“我几乎看不到陛下!”宇文邕也落下了泪。
经过简单休整,宇文邕打算班师,梁士彦拦住马头说:“如今齐军四散逃走,民心已经动摇,趁他们正在恐惧,乘胜进攻,一定可以把他们摧毁。”
宇文邕握住他的手说:“我得到晋州,作为铲平齐国的根据地,如果不能固守,大事就不可能成功,我对面前的事没有忧虑,唯一的忧虑是后方发生变化,你用心为我镇守,大事可成矣!”
其他将领却多数都想班师,宇文邕说:“放纵敌人,会招来后患,你们如果怀疑不能消灭齐国,我就单独一个人前往。”
将领们当然不会让他只身讨贼,只得乖乖听命,追击北齐的残兵败将。
另一方面,高纬也与百官展开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应该减收田赋捐税,免除民间苦差劳役,用以安慰民心,然后集结残兵败将,就在城下死战,也许能拯救国家。
高纬不认同,打算让高延宗和广宁王高孝珩镇守晋阳,他自己逃奔朔州,如果晋阳也不能守,就投奔突厥。
百官一致反对,但高纬却打定主意这么干,于是高层官员纷纷离心,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和担任皇宫警卫的亲信官员三十余人,先后投奔北周。
高延宗得知高纬准备投奔突厥,两三劝阻,高纬拒不理会,秘密派亲信先把胡太后和太子高恒送到北朔州。
12月13日,北周大军兵临晋阳,高纬下诏大赦,任命高延宗当相国、并州州长,统率山西各军,告诉高延宗说:“并州交给老哥经营,孩儿今天要远走高飞。”
高延宗哭诉:“为国家着想,陛下一动都不要动,我愿为陛下出力死战,一定可以破敌。”
穆提婆说:“皇上心意心决,大王岂可阻挠。”
高延宗怒目而视,心里直想把穆提婆千刀万剐。
高纬没再多说,当晚砍开五龙门出城,打算立即投奔突厥,但根本没有人跟随,没办法只得转而向东逃命。
此时跟随高纬的将士不过几十人,穆提婆担心发生意外,悄悄向北周投降。
陆令萱得知儿子叛变,羞愧自杀。
宇文邕通过穆提婆得知北齐彻底没戏了,向北齐军民下诏:“如果你们已经竭尽全力,仍无法挽救大局,而又深刻了解上天的旨意,前来归附,无论官职或是爵位,都会擢升,至于原来是帝国的将领士卒,逃亡到齐国,无论贵贱,一律赦免。”
于是北齐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只有并州的军队还算齐整,但将士们都不肯再为高纬效忠,一致向高延宗请求说:“王不当天子,我们实在不能为大王死战。”
高延宗没办法,只好在晋阳登极称帝,下诏说:“皇上软弱,政令由太监弄臣把持,砍开城门,连夜逃走,不知道逃往何方,王公及高官对我逼迫推举,我只好接受皇帝宝座。”
各地听到消息,没接到征召也都前往投奔,高延宗把库藏的金银财宝及行宫美女,全都赏赐给他们,并没收十几家太监的财产。
高纬本来已经东下,接到报告之后,对亲信说:“我宁可使并州落到周国之手,也不要高延宗得到。”于是重回邺城。
这时北周开始攻打晋阳,因北周军旗和军服都是黑色,晋阳城好像笼罩在一大片乌云之中,气氛十分紧张。
高延宗是个大胖子,肚子尤其骄傲,平时大家都暗暗笑话他,但现在大战在即,高延宗舞动铁矟督战,来往如飞,颇有英雄气概,大家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然而齐军人心丧尽,每天都有大量士卒出城投降,高延宗到底不能扭转乾坤,但他还是决心拼一拼。
12月14日傍晚,高延宗特别留下东门不加防御,然后在城中埋伏人马,静候敌人入瓮。
齐军怎么也没想到,宇文邕居然亲自闯进东门,得知报告时,高延宗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宇文邕进城不久便后悔了,后悔自己实在太冲动,被高延宗和莫多娄敬显前后夹击,损失惨重,而逃跑却又找不着出口,眼看要死在城中。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刚投降不久的贺拔仁恩,用马鞭使劲抽打御马的屁股,带着宇文邕穿街过巷,历经艰险,总算逃了出去。
高延宗本以为宇文邕一定被杀,可是派人在尸堆中寻找,却没能找到,这才意识到大势真的丢了。
宇文邕死里逃生,一度不敢再出击,宇文宪再三劝说,宇文邕也深知功亏一匮的道理,于是强打精神,下令吹起号角,集结军队重新进攻。
12月17日凌晨,周军完全占领晋阳。
高延宗在逃跑途中被捕获,宇文邕亲自接见他,并主动与他握手,高延宗推辞说:“死人的手,怎么可以碰至尊。”
宇文邕说:“两大帝国的皇帝,并没有私人恩怨,只不过为了人民幸福,不得不大动干戈,无论如何,我不会害你,请不要担心。”让他改穿文官的衣服,对他十分尊重。
12月18日,北周下诏大赦,废除北齐的一切法令制度,物色贤能的文武人才优厚录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