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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想帮一次阿袖。”吉宗踏上舢板,停住了脚步,回身对跟在她后面的加纳政直说。加纳政直一愣,但还是恭敬候命。“找个人,去问阿袖,他是否想恢复自由,如果他回答是,那我就帮助他。”
加纳政直什么也没说,静候吉宗后面的话。“如果他回答否。”吉宗顿了顿,声音有些紧,想了想,解下腰间的黑陶瓶子,就是前田纲纪在觐见将军时送她的那个见面礼,因为喜爱,所以随身携带着“把这个给他,让他需要帮助的时候,拿这个到纪伊殿去,我可以帮他一次,在不违背伦理道德的前提下。”
“是。”加纳政直又站了半天,吉宗兀自陷入沉思中,怎么做,相信加纳政直会交代人处理好的,比她想的还要周全。加纳政直见她没有要交代的了,就下了舢板,招来随从,细细的交代了一番。加纳政直上了船,所有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她抬抬手,自有人撤了舢板,船起锚了。在冬季来临之前,海面结冰之前,返回纪伊。
吉宗吹着有些刺骨的海风,看着渐渐变远的江户,和第一次离开江户时的画面重叠,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我还是放不下阿袖,依从本心,我想帮他一次。虽然不知道我的本心是什么,以后也许会明白,也许永远不会明白。但我怕不这么做,有一天我想明白的时候,我会后悔。”吉宗对着海面说,加纳政直都收在了耳朵里,低声说“其实,即使您想帮助大奥里的那一位竹君,也是可以的。我也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惜您没说。”
吉宗回身,惊讶的看着加纳政直,嘴巴微张,却找不到自己的舌头在哪里似的。
加纳政直看着吉宗这个符合她年纪的表情,宠爱的笑了笑,说“藩主总是循规蹈矩,每走一步都想很多,不知道是否和您的成长有关。可是,您的位置,完全让您有能力任性或者随心。抛去这些不说,就您的年纪,也应该是个觉得想要月亮都能摘下来的。”早在和吉宗深谈的那一次之后,加纳政直就做了一些准备,埋了一些伏笔,准备在吉宗提出要求或者闯了祸的时候,替她善后。可是,吉宗到最后,也只是提出了想帮助阿袖的要求,加纳政直放下了心,但也觉得有些心疼。吉宗没有提竹君,也许是竹君对她的触动太大太深,也许是因为后果让她觉得未必能承担。她才十五岁,本应该是放纵的年龄,吃了午饭,马上就想晚饭,永远不知道烦恼。但是,她却总是想太多,把结果看得很重,沉稳但也沉闷,像个小心谨慎的成年人。
吉宗看着加纳政直心疼的眼神,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原来,她还有任性的资格,她早就忘了。不论前世,母亲因难产去世,还是现在,她的出身和经历,都让她从来没想过她还有任性的资格。现在,当她依着本心做事情,还在害怕替别人添了太多麻烦的时候,却有人告诉她,她其实可以要求更多,更任性些。因为她没有这么做,那个人感到心疼。吉宗猛的抬起头,用手掌抵在鼻子上,然后别过脸,恨恨的搓了两下脸。
“甲板上太冷了,回船舱吧。”吉宗本来就高,微微抬高了脸,加纳政直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她囔囔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看着已经比大多数人高许多的吉宗,走进了船舱,加纳政直的心里也有些酸了。她在心里暗道,主子,你在世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曾经后悔过,没有让四小姐在你眼前成长。你以为的安全,和对他们父女好的决定,是否就真的是对她来说好的决定呢。人已逝,无人能答,回应加纳政直的,只有海面上吹来的风,带着呼呼的响声。
吉宗的船快到纪伊的时候,和真宫理的船遇上了。就近找了个码头停靠,两船之间搭了个板子,吉宗上了真宫理的船。真宫理穿着棉羽织,迎出了甲板,看上去比早先乖顺了很多。他后面哩哩啦啦的跟了一群人,虽然恭谨却也谨慎的看着吉宗,生怕她欺负真宫理似的。吉宗心里叹了口气,就算孩子是好孩子,这么些人歪带着也就带坏了。可是,正室的身份,又赋予他很多职责,如果可能,她也不想真宫理去江户替她当人质。并非因为心疼,而是怕他惹祸。
“这次辛苦你啦,在江户城多多小心,好自为之。”吉宗想了半天,也只说了这一句。本来想说,真宫理收拾的还挺快,行动迅速,但又怕这话说出来,惹人多想,觉得自己是在讽刺他。
“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自当小心不替藩主大人惹麻烦。”真宫理仰着脸,傲气的说。他能说出这番话,吉宗也算放心了,还不至于太蠢,至于话里的挑衅,被吉宗自动忽略了。
“小心是自然,但也不必太委屈自己了。如果有人欺负你,那也是欺负我,和纪伊作对。”吉宗怕他矫枉过正,看了看刚出来说句话的功夫,真宫理就冻红了小脸,心里又叹了口气。真宫理说的话本来带点儿挑衅,吉宗却回了这么一句,虽然公允但也含了担心和包容,他抬了头,看看吉宗,又别扭的低下去,手指缩在宽袖里,扣紧了袖子。
就在真宫理鼓了几鼓劲儿,想跟吉宗说些什么的时候,哪怕是保证或者几句稍微温馨的话。他想弥补刚刚自己的尖锐刻薄,却又放不下面子。话在嘴里滚来滚去,转了好几圈,刚张了嘴,却被吉宗的话堵了回去“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启程吧。”吉宗转身上了踏板,摇摇晃晃的板子,她走的如履平地。真宫理憋了半天抬头,脸和眼睛都红了。但是,吉宗那边早就收了板子起锚走了。
“我苦命的王子殿下。”他身后的男子啜啜道,真宫理一声不吭的回了屋里,只觉得房间四处透风,比刚刚冷了无数倍,如坠冰窟。她连话都懒得和自己多说一句,就这么巴不得把自己赶走。
吉宗哪里顾得上考虑小男孩儿的心思,和歌山就在眼前,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吉宗几乎刚入了藩主府,两条消息就跟着来了。一个是阿袖谢绝了她的帮助,只是收下了信物,这条消息只是让她感叹了一下。但是,第二个消息就显得大许多了,尾张藩主德川吉通,猝死尾张殿内。吉宗捏着两张字条,拍在了矮几上,一股股阴凉的冰冷感,从脚底爬上来,一直钻到她的头顶,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吉通嚣张的样子,飞舞的眉眼,还历历在目,二十五岁的年纪,说没就没了。这不太可能是意外,政治的冷酷让吉宗再一次觉得冰冷。这是谁做的?将军,还是尾张家?如果是前者,暗杀政见不同的人,过于□□,前景不容乐观;如果是后者,尾张家的那个松平义行就不是个简单角色了,就因为吉通得罪了将军,有可能替尾张惹来祸事?或者是吉通行事不利,就结果了她?如果真的如此,那松平义行此人,行事果敢,但也狠毒。
想想,尾张家继位的藩主,只能是吉通的嫡女五郎太了,但是,她才五岁。吉宗刚刚因为船上的感悟,变得稍微柔软的心,又冷硬了起来,这五岁的孩子,别说从政,刚死了母亲的悲伤还不知道有无抚平呢。这权利巅峰,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哪有什么孩子。这么大的孩子,估计也就是去了任性的资格,再回头想想自己,好像也没那么酸软了。